裙臣

作者:羊角折露

收到暮云集团的年会邀请函时,夏归楚正和丁洵在办公室商量个展的事。

思路被迫中断,他有点心烦地捏了捏眉心,没有接朱臻递来的邀请函,抱怨道:“不是说了嘛,接完喃喃那单,就给我推掉所有工作,怎么还收了这么个玩意?”

“可是,”朱臻把邀请函打开,露出里面浓黑的笔迹,一脸稀奇道,“我第一次见这种邀请函,居然是毛笔手写的,还怪好看的。”

散发香气的信函上,流淌着夏归楚的熟悉的行书,笔锋流丽牵丝,气韵浑然生动,一气呵成。

夏归楚的手不觉伸过去,指腹按在曹南宗的落款上,唇角勾起:“噢,是他倒也不奇怪。”

字如其人。信徒都以为月君端庄如月,不动如山,月君也如他们所愿,平日书写的都是夏归楚觉得无聊的楷书。但夏归楚知道,私下曹南宗喜欢的是洋洋洒洒的行书,看似平和,实则风神洒落,飘逸天然。

曹南宗这手行书,也教过夏归楚,可惜他杂念太多,耐心不够坐不定,只学了个皮毛,就把笔一丢,摸相机去了。曹南宗叹他心猿意马,跟猴子似的,夏归楚便放下相机,去摸美人。

“我们和暮云集团没什么业务联系吧,他们怎么会来邀请归楚?”丁洵的声音打断了夏归楚的走神,“不想去就别去了,朱臻,回绝吧。”

夏归楚一扬眉毛,业务联系大大的有啊,这不才结束一桩大的嘛。没等朱臻应声,他抢先道:“谁说我不想去?”

“这不你自己刚刚还……”朱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夏归楚拿起桌上的文件往她头上一拍:“敢对老板翻白眼,不想干了是吧?知不知道年底找工作多难?待业青年们个个如狼似虎,保洁前台的工作,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抢。”

“那赶紧裁了我,”朱臻毫不示弱,拒绝老板pua,“拿了赔偿金我就gap一年,修复被夏老板您摧残的身心。”

夏归楚哈哈大笑,抓住朱臻的手故作深情道:“死心吧,你注定和我强制爱了。”

朱臻搓了一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妈呀,求求您了,别太爱我……”

看他们两个嘻嘻哈哈,丁洵有些气闷,自从那晚和夏归楚吵了一架,谁也没再提起过,两个人表面如常,丁洵心里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法像朱臻那样,肆无忌惮地和夏归楚谈笑。

他垂眸问夏归楚:“你真要去?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夏归楚没所谓地点头:“是不喜欢,不过这都亲自写书法来请我了,再扭扭捏捏,多矫情。”

朱臻则一副看热闹的状态:“夏老板不怕和前夫撞见,尴尬吗?”

“有什么尴尬的?”夏归楚从鼻子里发出高傲的哼哼,“我又不是你那种‘前任等于尸体’派,分手了也可以和前夫握手当朋友噢。”虽然是会上床的那种朋友。

朱臻呵呵两声,不屑和他这种只谈过一次恋爱的菜鸟理论,甩手走人,比夏归楚还像个老板。

“你年终奖没了!”夏归楚冲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叫道,脸上一派轻松的笑意。

回过头来,却正对上丁洵有些阴郁的眼神,夏归楚不禁收敛了表情,“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要继续找喃喃合作个展的新作,”丁洵重提中断的话题,手指无处安放似的在桌上敲了敲,“这次的照片确实拍得好,他要真能帮你突破瓶颈,我也没什么意见。”

夏归楚有点意外,原以为丁洵会立刻反对,见师兄这么善解人意,他也赶紧顺坡下驴,两手一摊懒笑道:“那就这么定啦?”

他从电脑里翻出连夜写的拍摄方案,正要点开给丁洵看,握住鼠标的手上忽然覆上来另一只男人的手,后颈传来丁洵近在咫尺的声音:“你就这么中意那个喃喃?他是你的缪斯不成?”

手上和颈后腺体的触感太过恶心,令夏归楚寒毛倒竖,悚然得屈起胳膊,重击身后丁洵的腹部。

毫不留情,像对付任何一个没有距离感的色胚。

丁洵痛得一声闷哼,按住自己的小腹。夏归楚年纪比他小,个头身形也不及他高大,这常让丁洵忘记,夏归楚和他一样是Alpha,天然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不是他能随意摆弄的那些Omega。

伴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信息素风暴,令人醉倒的白兰地变成冷冽的杀器,疯狂挤压丁洵的鼻腔、肺泡甚至皮肤,令他呼吸困难。

“咳咳咳,”丁洵发出似咳嗽又似笑声的声音,“师弟,至于吗?信息素压制这么原始的手段都用上了,你不是最不屑用这个吗?”

丁洵和夏归楚认识多年,自以为把暗恋藏得很好,借师兄弟的关系,和Alpha性别掩护,加之夏归楚对肢体接触也大条,丁洵没少和他勾肩搭背,和夏归楚摊牌虽被拒绝,但也不至于碰一下就挨顿打吧。

哪知道今天不过是手心贴手背,就把夏归楚惹毛了。

丁洵不得不认为,这是那场争吵的后遗症,夏归楚有了新欢所有格外敏感。

“那个喃喃,还有其他对你心怀不轨、想利用你的模特和明星,你都不拒绝,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摸一下手而已……”

丁洵口吻凄凉,夏归楚却铁石心肠说:“犯易感期综合征了?那就找个Omega解决一下,别在我这发癫,不然你找朱臻,要点中药、安神茶调理一下。”

丁洵没理夏归楚的讽刺,自顾自往下说:“不说大学我帮你点了多少次名,打了多少顿饭,介绍了多少机会,工作室的投资是我拉的,策展人也是我介绍的,你在国外飞了三年,大事小事不都是我在管?你就这么对我?”

又来了又来了,夏归楚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段日子丁洵安分得很,他便以为那晚的争吵过去了,两个人可以回到原先的模式,没想到丁洵在这里等着自己。

这些年,夏归楚自问从没亏待过丁洵,给丁洵的股份最多,话语权也是最大,客户有时指名要夏归楚拍,他都会推一把师兄。可到了丁洵嘴里,倒成了夏归楚做甩手掌柜,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似的。

夏归楚打断丁洵,问道:“所以你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想这么做,是为了卖我人情?”

当年合伙开工作室,夏归楚和曹南宗说师兄和自己志同道合,离开校园竟然还能和他一起奋斗,实在幸运。曹南宗听了并没多高兴,还提醒他要小心丁洵,夏归楚以为他吃醋,调笑一阵就过去了。

如今听丁洵这番话,夏归楚恍然大悟,曹南宗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是如此精准,是自己不够相信他,错得离谱。

可“被捉奸”的那晚,曹南宗为什么还会投丁洵一票?

夏归楚想得出神,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曹南宗又一次瞒住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曹南宗希望夏归楚身边有人关心照顾,是真心实意,但推荐丁洵也好,说起外套挡雨的旧事也罢,都不过是幌子,冰山之下是什么,他一句不说。

永远体贴别人心情,不给人添麻烦,让人有负担。心里千疮百孔,脸上还笑意温柔,曹南宗就是这种人。

是夏归楚自己笨,听不出弦外之音,还错把丁洵当作同路人,到头来,丁洵和他那个只有缺钱才给他打电话的便宜爹一样,对他的好都有代价。

“什么人情,那是爱!”丁洵被夏归楚的用词激惹得失了风度,他没发现夏归楚走神,只是用一种看顽童似的目光看着夏归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你以为谁还受得了你的烂脾气?曹南宗做不到都和你离了,那个喃喃也不行,你还不明白吗?只有我能忍你。”

“我没求你忍。”

自顾自付出,又自顾自受伤,丁洵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委曲求全,悲情独角戏演全套。

夏归楚不想莫名其妙配合他的演出。

“说完了没有?”夏归楚坐回转椅,抽空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才冷冷一瞥丁洵,“说完了就滚。”

那眼神过分轻蔑,丁洵气得胸口起伏,低吼道:“你竟然叫我滚?”

夏归楚叼着烟冷笑,正想说他有什么不敢,就见丁洵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甩到桌上,“看完这些,你还说得出口?”

夏归楚不耐烦地瞄过去,却见那些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南宗。

确切地说,照片拍的是西装革履的曹南宗,和全副武装的喃喃出入同一间酒店套房,看照片的构图和画质,多半来自走廊监控摄像头,酒店监控录像外泄,必有内鬼。

夏归楚抬头盯着丁洵,眉宇间生出Alpha的戾气:“你想干什么?”

照片拍的不是他和曹南宗那些天的荒唐,却是曹南宗的两个身份,显然是冲着曹南宗去的。

暮云集团这种巨无霸大企业,继承人又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眼球。照片万一流出去,以曹南宗的性格,为维护集团形象,他绝不会澄清喃喃就是他本人,但不承认,这也是一桩桃色新闻,少不得惹来非议,引发动荡。

这种两难境地,夏归楚光是想想,手心便渐渐冒出冷汗,他必须拦下这些东西。

“不干什么,”顷刻间局势颠倒,丁洵颇有些得意,“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那个新欢喃喃是什么人,他和你那宝贝前夫出入同一个房间……”

丁洵忽然顿住,因为他没从夏归楚的脸上看到被人戴绿帽的怒气和耻辱,夏归楚的脸上甚至有几分笑意,“你笑什么?”

夏归楚吐一口烟圈,说:“我笑你啊,给我看这些照片又怎么样?就算他们一起过夜,关我什么事?我和曹南宗早就分了,至于喃喃嘛,我们也不过是……”

丁洵冷笑着揭穿:“归楚,当初你刚离婚,一度什么也拍不出来,摔坏多少相机,职业生涯差点就此中断,这些你都忘了?可惜我没忘,但凡曹南宗有一点风吹草动,你都睡不着觉,现在他和喃喃搅在一起,你会不在意?”

那也是丁洵第一次知道,看起来那么潇洒不羁、不为任何人驻足的夏师弟,原来也会为一个人伤心。

这回丁洵如愿以偿地在夏归楚的脸上看见了类似什么破碎的表情,果然攻击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击软肋。他可真羡慕曹南宗。

短暂沉默后,夏归楚快刀斩乱麻:“开价吧,我要这些照片和消息全都消失,你开多少我付多少。”

“给你看这些,不是来要钱的,我是好心提醒你,曹南宗和喃喃的真面目,”丁洵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八面玲珑的模样,“你应该感谢我路子广,知道有人盯着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对你没坏处。”

“闭嘴。”

丁洵笑笑,摸了摸被对方信息素压制得丝丝刺痛的腺体,说:“归楚,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条件,做这些都是为你好,没人比我更适合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让你过得更舒服。”

夏归楚不做声,他想吐。没有条件,就是最大的条件。

丁洵走后,夏归楚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烟一根一根地抽,灰落在手上应该是烫的,他却仿佛没有知觉,后颈被百叶窗分割的阳光照得热气腾腾,身前却被空调冷气吹得打冷战。

从上次组图的舆论发酵,到这些酒店内部才能拍到的照片,他隐隐有种预感:暮云集团内部有人在针对曹南宗。

这些曹南宗有察觉吗?

夏归楚想起三年前,曹南宗刚接手暮云集团时面临的窘境,那时曹南宗理所当然地隐瞒一切,给夏归楚隔出一间追梦的真空温室,事后夏归楚才知道他当初多么孤立无援,几乎四面楚歌。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

朱臻被夏归楚叫进来时,见他的脸色差极,吓了一跳,上来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夏归楚摇了摇头,潦草地扯一下嘴角,自言自语道:“丁洵只有一件事说得不错,是我脾气太坏,人太糟糕,所以曹南宗从来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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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喜欢年上,但是只喜欢南宗那种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