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春

作者:橙与白

吃过饭后,寻厉又离开了。

虽一夜未睡,但他此刻精神得很。

如今的事情比较繁重,须得赶紧安排下去,耽搁不得。年底了,外放的官员也要入京,还有明日皇上的寿辰。

他之所以一大早赶回来是因为不放心夫人。本想着趁着她睡着看一眼就走,没想到她一直在等着他。

盛露嫣得知寻厉平安无事,困意袭来,又去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后,她便开始思考明日穿哪一件衣裳。

因着是成亲后第一次去宫里参加宫宴,因此孙嬷嬷打算给盛露嫣打扮得亮丽一些。

盛露嫣跟她的意见恰恰相反。

“宫宴的主角是皇上,而且太后想为皇上选妃,我得低调些才好。”

若是穿得太扎眼了岂不是要喧宾夺主了,旁人不得恨死她了。

孙嬷嬷仔细琢磨一下,觉得盛露嫣说的有理。他们家夫人容色无双,若是再好好打扮一番,定是衬得旁人黯淡无光。如此一想,便放弃了。

选来选去,盛露嫣选了一件琵琶袖交领袄裙,大襟处用系带固定着。上粉下蓝,身上用金线和粉线绣了几朵花,又用绿色绣了枝叶,一直延伸到了

整个人看起来既娇俏可爱又不失贵气。

今晚寻厉回来得早些,不过,他神色疲惫得很,一看便知一直硬撑着没睡。

平日里她若是少睡一个时辰,不,即便是少睡半个时辰她也得难受一整日。寻厉昨晚一宿没睡,已经撑了两日一夜了,还不知得多难受。瞧着他眉宇间的疲色,盛露嫣晚上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早些去休息,念叨了许久,寻厉终于妥协了。二人不到亥时便去床上睡了。

往常许久才能睡着的寻厉今晚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盛露嫣瞧着他疲惫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偷偷亲了亲他的额头。

寻厉微微睁开了眼,看了一眼身侧的人,把她搂入怀中,又合上眼睡了。

第二日一早,寻厉又早早入宫去了。

寻厉今日很忙,下午又要早些入宫,不能与盛露嫣同去。

等到申正,瞧着太阳快要落山了,盛露嫣也开始梳洗打扮了。

穿好衣裳后,孙嬷嬷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不够暖和。

“夫人,把大人给您买的那件斗篷披上吧。”

盛露嫣瞥了一眼斗篷,狠心拒绝了。她倒是想披上,就怕太扎眼了。随后,她找出来一圈白色的毛领,系在了脖子上。

“这样就暖和了。”

孙嬷嬷知道自家夫人的想法,也没再劝,让人去弄了个手炉。

盛露嫣没穿斗篷,等她到了宫门口却发现满眼都是斗篷,红的、绿的、蓝的各种各样都有。

春桃看着满地的斗篷,道了一句:“还好夫人没听嬷嬷的话。”

盛露嫣很是惊讶:“上回还没瞧着人穿,没想到如今京城已经开始流行穿斗篷了,这才几日没出门,也变得太快了。”

看来她得多打听着些京城时兴的款式,免得赶不上了。

等着入宫的时候,后面突然跑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小姑娘,身着一件樱草黄的斗篷。离得近了,盛露嫣方看清楚对方是何人。

“见过县主。”盛露嫣行礼。

福宁县主看着盛露嫣,皱着眉头问:“夫人,你今日怎么没穿那件红色的斗篷?”

盛露嫣笑着道:“那件衣裳昨日刚刚穿过,拿去清洗了。”

对于这个问题福宁县主也不甚在意,应了一声后说道:“夫人看我今日这件好不好看?”

盛露嫣打量了福宁县主一眼,笑着道:“这件樱草黄颜色鲜嫩,很衬县主的肤色,县主看起来脸色更亮白了些。”

听到这话福宁县主笑了,脸上露出来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盯着盛露嫣看了看,道:“我倒是觉得夫人今日的衣裳也很好看,尤其是白色的毛领,加上之后显得夫人特别漂亮。夫人这件衣裳也是指挥使大人送的吗?他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件。”

不光是男人看着漂亮的姑娘移不开眼,女人也是如此。福宁县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知晓何为美丑,每次都盯着盛露嫣看。

“衣裳是府中针线房上做的,毛领是我随手搭的。县主若是喜欢的话,我回头就让针线房给您做一身。”

福宁县主眼前一亮。

“真的吗?太好了!”

府上针线上有四人,专门给她做衣裳的,做一件衣裳还是很简单的。盛露嫣笑着说:“一会儿县主把自己的尺寸告诉我,过几日做好后就给县主送去。”

这边二人刚刚商议好,那边荣太妃身边的嬷嬷就找过来了。

“见过指挥使夫人。”

盛露嫣侧了侧身,还礼:“嬷嬷好。”

荣太妃身边的嬷嬷在宫里待了多年,自打盛露嫣小时候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是宫里的老人了,就连皇后见了她都得敬三分,更何况是她。

“县主叨扰您了。”

“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一件衣裳罢了,能得县主喜欢是它的荣幸。”

“夫人莫要忘了。”福宁县主临走前又提醒了一下盛露嫣。

“嗯,定不会忘了此事。”盛露嫣承诺。

荣太妃身份尊贵,她一来其他人都得让路,不多时荣太妃一行人入了宫里。过了一会儿才排到了盛露嫣。这一路行来,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了盛露嫣的身上。

那些穿着与她类似斗篷的人见她今日没穿都有些庆幸,而其他人看着她身上的衣裳又起了效仿的心思。

此时尚未到开席的时候,众位命妇先去拜见了这个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好在二人今日在一处。

盛露嫣一入殿内,众人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笑着说:“你这丫头许久没进宫了,哀家都快不敢认了。”

盛露嫣出自盛陵侯府,盛陵侯又手握兵权,家眷自是可以进宫的。不过,这种好事柳氏多半不会叫上她,而是带着盛晨曦一起来。旁人若是问起来,柳氏便说她还病着。

仔细算起来,她也得有两三年没进过宫了,尤其是新帝登基后,盛陵侯与新帝之间有了矛盾,就连柳氏都不常常入宫了。

虽说如此,太后既然表现出来对她的亲昵,她自然也要有所回应。

“臣妇也一直念着太后娘娘的,只不过怕扰了太后娘娘的清修,故而没敢往宫里递帖子。”

太后笑着道:“瞧你这话说的,哀家在宫里闲得很,就盼着你呢。”

荣太妃也在一旁凑趣道:“是啊,娘娘一直念叨着你呢。”

盛露嫣立马回道:“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既然如此说,那臣妇可就递帖子来叨扰您了。”

太后笑着说:“好好,哀家在宫里等着你。”

盛露嫣明白,太后之所以对她这般亲昵,多半是因为寻厉。毕竟从前先帝在世时太后虽也喜欢她,但不至于这般亲昵。这是做给众人看的。

二人说完话,盛露嫣又朝着皇后行礼。

皇后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嘴里说道:“的确是不敢认了,成亲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皇后是谢赟的长姐,从前对盛露嫣也还算客气,如今却是面上功夫都没了。说出来的话虽说没什么问题,但配上那嫌弃的眼神和冷漠的口气就很有问题了。

殿内微微一静。

就听盛露嫣笑着说道:“承蒙皇上赐婚,让臣妇与指挥使大人结为夫妻,成亲后臣妇的病好了,自是与从前不同了。臣妇一直感念着圣上的隆恩。”

皇后脸上的神情微变,看向盛露嫣的眼神有些不悦。

她这意思是换了个夫婿病就好了,与她弟弟有婚约时就病着?

她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几个字如何写?竟把这样的事堂而皇之说出来。亏她从前觉得她病了,一直对她多有照拂。如今不仅不感念他们侯府,竟还回踩一脚。

堂堂盛陵侯铁骨铮铮,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却尽是舔着旁人。

想她那可怜的弟弟还一直念着她,这样的人还好没嫁给她弟弟。

皇后即便是再不喜欢盛露嫣也不至于如那泼妇一般尖酸刻薄,她没再看盛露嫣一眼,转头与旁人说起话来。

盛露嫣始终笑着,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适。

荣太妃听说了刚刚在宫门口的事情,抬了抬手,把盛露嫣叫到了身边来,缓解了盛露嫣的尴尬。

盛露嫣出身世家,又嫁入了寒门,以她的身份,在两边都能说得上话。她人又聪明,会说话,很快两边的人都与她亲近起来。至于那些明里暗里想要求她办事的,她要么假装没听到,要么岔开话题糊弄过去了。

不多时,有宫人进来说外面要准备开宴了。

众命妇纷纷告辞去入宴了。

寻厉虽说品级没多高,可他是皇上宠信的臣子,所以位置非常靠前。因着今日是按府来划分的,所以盛露嫣也在前面。

在外面坐了约摸两刻钟左右,寻厉终于来了。

见着寻厉,盛露嫣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了。

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也没说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不过,桌底下,寻厉的手紧紧握住了盛露嫣的手。虽说有手炉,但时间长了也不热了,盛露嫣的手有些凉,寻厉放在手中一直摩挲着给她取暖。

不多时,太后、皇上、皇后及众嫔妃终于过来了。

随着皇上的一声令下,开席了。

众人在着一个又一个的节目。

为了能入后宫,入得了皇上和太后的眼,各个府中的小姑娘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众人面前展示着自己。有唱曲儿的,有跳舞的,还有吟诗作画的,还有弹琴的。

虽只给了三日的准备时间,一个个表演得却有模有样的。

看到精彩处,盛露嫣忍不住与寻厉交流了一下。

“你看这个孔雀舞是不是比刚刚那个好看。”

寻厉应了一声:“嗯。”

“你也这样觉得对吧?我就觉得李四姑娘的这支舞更加自然些,瞧着应该是练了多年了,有些——”说到这里,盛露嫣突然顿住了,侧头看向了身侧的男人。

寻厉正低头给盛露嫣剥着瓜子,见她忽然不说了,抬头看了过去。

“你平日里没少参加这样的应酬吧?”盛露嫣看着寻厉的眼睛问道。

寻厉有些不解,眉心微蹙。

他把刚刚剥好的一把瓜子仁递到了盛露嫣的手中。

盛露嫣接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哼,竟然连舞蹈好不好都能区分开来,看来是行家啊。”

寻厉微微摇头,有些无奈。他何时参加过这样的应酬?刚刚也没看舞台中央究竟表演了什么,他不过是怕她的话没人应,顺着她的话答了一声罢了。

不过,她这是……醋了?

此刻人多,寻厉也不好说什么,只小声解释了一句:“为夫刚刚一直在跟王爷议事,并未看一眼,平日里也从未去应酬过。”

这话说得倒是让盛露嫣心里舒服了些,她正欲再说几句什么,突然发现侧后方的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那人正是她本家的一个婶娘,前几日为了娘家兄长的事情来求过她。那婶娘待她一直不错,只不过那位舅父的确是犯了错的,她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所以,她当时把自己说得特别可怜、特别惨,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盛露嫣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收起来小性子,对着寻厉笑了笑。反手把刚刚手中的瓜子仁递给了寻厉,笑着道:“夫君,这是妾身刚刚给您剥好的,您尝一尝。”

寻厉:……

看着寻厉不解的眼神,盛露嫣连忙给他使了使眼色,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忘了咱们之前在府里说过的,冷落我,冷落我……”

寻厉微微叹气,看着盛露嫣手中的瓜子仁,冷着脸道:“为夫不喜欢吃,还是夫人自己吃吧。”

剥好的瓜子仁再次回到了盛露嫣手中。

盛露嫣手握着瓜子仁,可怜兮兮地看着寻厉,委屈地道:“哦,是妾身的错,下次妾身不剥了。”

盛露嫣的声音有些大,左右的人都听到了。

慧王看着这边蹙了蹙眉,瞥了寻厉一眼。

好在寻厉一向内心强大,即便是被人看着也没露出来破绽。

盛露嫣听到婶娘在后面嘀嘀咕咕议论她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随后,她的目光又看向了场上的歌舞。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渴也有些饿了,瞧着桌子上的吃食,她把不远处的粥端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的心大概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刚刚被盛露嫣提醒过,寻厉也很快就忘记了。他正与慧王说着话,就看到了自家夫人端起了粥。

这些吃食放了有半个时辰了,早就冷了,而她若是吃了冷食,来月事时又得痛。想到邵院使交待的事情,寻厉伸长手臂拿了过来。

盛露嫣顿时一怔。

宴席坐了三四排,他们坐在第一排,后面的人虽说有时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却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举动。

身后的人也再次看了过来。

拿粥是下意识的举动,此刻看着众人的目光,寻厉想起了刚刚自家夫人的话。此刻他若是说出来实情,定又要惹得夫人不悦。无奈之下,他把这一碗粥放到嘴边,几口吃完了。

盛露嫣见众人目光,灵机一动,开始抹泪:“大人,妾身昨日不过是说了您一句,今日连粥都不能喝了吗?”

寻厉额上青筋微跳,欲说什么。

盛露嫣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冲着他摇头。

寻厉深深吐出来一口气,冷着脸对身侧的内侍道:“给夫人上一壶热茶。”

如今这席间也就只有水能是热的了。

说完,转头看着盛露嫣,酝酿了一下,斥道:“再不听话,水也不给你喝!”

盛露嫣眼中含泪。

寻厉的语气再配上他青筋毕露的模样顿时惹得众人生出来一番猜测,看向盛露嫣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