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人家

作者:桩桩

  河畔空寂无人,柳树与槐树错落生长着,静默地听着赵修缘喷薄而出的嘶吼声:“……你我心悦对方都是假的吗?我知晓后彻夜无眠,生怕你受不了会哭会闹会伤心绝望。你却无动于衷,平静至斯。”

  “你有心吗?你真的对我有情吗?你怎可在我伤口洒盐,当我的面说要嫁与他人,快活过日子去?”

  “我不许!”

  “你听好了,我不许!”

  从进了赵老太爷的院子起,赵修缘就苦苦压抑着自己。他有什么错?他可以将赵家的继任家主之位让给大堂兄。他能忍心作让父亲在年富力强时把家主让给二叔?让母亲交出中馈忍气吞声被婶婶们踩在脚下?父母再没本事,也是他的爹娘。他能怎么做?为了娶季英英让大房在全家人的鄙视中搬出月锦堂吗?他还有个幼弟呢。将来七郎长大会怎么看他这个兄长?他会被戳断脊梁骨被唾沫星子淹死!

  赵修缘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根本没注意自己手上的力道有多大,也没注意到季英英疼得额头冒汗。他摇晃着她,将自己不能对家人说的话,不足与外人道的苦楚一古脑喊了出来。

  是啊,她都知道呢。她真的不怪他。她怨过赵修缘没有提前明白告诉自己。可这点怨恨和他的左右为难相比,显得多么微不足道。胳膊像要被掐断似的疼,季英英死命地忍住了。也许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你想我怎样呢?”季英英开了口,“我能怎样呢?修缘哥哥,我们没有缘份。我真的不怪你呢。你放手吧。安心去娶牛家小娘子。”

  赵修缘大口喘着气,喊得太大声说的太多,让他的脑袋晕沉沉的。他不知究竟季英英怎样才能平息自己翻腾的情绪。她居然让他安心去娶牛家小娘子呢。不,她是说她要嫁给别人。他将季英英扯进怀里紧紧抱着:“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季英英被他箍得透不过气。她听到他的心卟卟乱跳。赵修缘像疯了似的,让她觉得陌生害怕。她怎么会是他的呢?君不能娶,她亦无法嫁。她想说得明白清楚,从前的情义都存在心底,也许老了,还能想想年少时的轻狂。她都不怪他了呀,他还想她怎样?

  “你放开我!”

  “我不!你是我的!”

  “赵修缘!”

  “我不会放你走!绝不!”

  季英英挣脱不开,脸压在他胸前憋得满脸通红,话全闷在他胸口。她无法呼吸,捶着他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躲在旁边听两人争执,杨静渊叨着根树枝望着天空出神。等他听到季英英没了声音,瞥过去一眼时,正好看到看到季英英身体瘫软,双手无力垂落。他愣了愣,心里升出不好的感觉,飞快地奔过去,捉着赵修缘的胳膊将他甩开,伸手接住了瘫软的季英英。

  他拍了拍她的脸:“喂!醒醒!”

  身体蓦然轻松,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口鼻。季英英吸得太急,大声呛咳起来。

  杨静渊见她闷着眼睛喘气,脸憋得紫胀,不由暗道一声好险。他扶着季英英让她靠着树坐着,抬头对狠狠瞪着自己的赵修缘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把她憋死啊?”

  “你是何人?”

  突然被杨静渊推开,赵修缘总算恢复了理智。他根本记不住在浣花溪旁和杨静渊见过一面。看着他扶着季英英的手,他只想把那只手剁下来。

  季英英有着短暂的眩晕,慢慢缓过气来。她睁开眼睛,隔了会才反应过来,将自己从赵修缘怀里扯开的人是杨静渊:“你怎么在这儿?”

  “你哥叫我来的。”

  “我哥?坏了,哥哥定急死了。”季英英心急地站了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

  “英英,你认得他?”两人之间的熟稔让赵修缘心里升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

  不等季英英回答,杨静渊抢先拱手道:“益州城杨静渊。”

  碧蓝如海的团花锦,襟口衣袖精绣的万字不断头锦绣。一匹百贯钱。赵修缘立时做出了判断:“家住杨家巷?”

  “在下杨家三郎。”杨静渊并不隐瞒。

  果真是杨家的子弟。赵修缘心里极自然升出敌视与警惕,沉声说道:“我与季二娘说话,不知杨兄来此所为何事?”

  杨静渊转过头看了眼季英英:“我答应季大哥带你回去。”

  哥哥定担心得要命。季英英急着赶回去见季耀庭。当着杨静渊的面她也不好与赵修缘再说下去。她看了他一眼道:“赵二郎,我哥哥定等着焦急。我走了。”

  她不再叫他修缘哥哥,她叫自己赵二郎。陌生的就像普通人。赵修缘顿时气炸了,指着杨静渊声音颤抖起来:“英英,你要跟他走?”

  不然还能与你同骑回去吗?你已经和牛家小娘子定亲了。牛家小娘子一定会来瞧赵家夺得锦王。原本你我之事知晓的人就多,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让人误会?季英英点了点头:“我走了。”

  三个字。

  她就只对自己说了三个字。她就不解释一下她怎么认识的杨静渊?她要和杨三郎同骑回去?是了,锦王杨家的子弟呢。生得又这般俊俏……赵修缘觉得胸口像破了个洞,凉风鼓鼓往里灌着。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原来是她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原来她根本就不会为自己难过。

  他微微张着嘴,定定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是这样悲伤,季英英鼻腔深处涌出一股酸涩。她感觉泪在往眼里涌来。她别开了头:“杨三郎,你的白马呢?”

  呵,她连他骑的是匹白马都晓得呢。他夜夜赶织斗锦,每晚疲倦睡着前都会想念着她。她却在知晓无法嫁给自己后,转身就寻了他人。赵修缘蓦然转身,解开栓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扬蹄而去。

  河风灌过来,赵修缘望着前路,眼里涌出两点泪意:“你不听我说,你将来也莫要怨我。”

  他就这样走了。季英英黯然望着赵修缘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