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朗收养了添添,与吴玉萍定的是,等她过世后便办理收养手续。
收养添添,游书朗考虑了三天。
苦难的经历,一次次降低了他对生活的预期与欲望,他很少会生出将什么东西或人据为己有的想法,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想法的,还是樊霄。
收养添添是游书朗的提议,袖口中,他的指尖相互摩擦,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期盼。
女人感恩戴德,游书朗却摇头。
“其实我有私心,我也是孤儿,这世界太寂寞了,我希望添添能与我做个伴儿。”
学历证书,工作证明,存款单,一一摆在了女人面前。
“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吴女士,你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游书朗耐心的解释:“我是txl,如果你觉得我的性向会对添添的成长造成不良影响,你可以拒绝我。”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一双病眼中透出几分参透世事的豁达:“我倒是找了个男的,最后又怎么样?有些东西在生死面前,就都看开了。”
从医院出来,对面小区正上方的天幕中,烟花已经灿烂。一声声的炸响里,人们除旧迎新,期盼着美好的未来。
游书朗回头看向那个透光的窗口,女人瘦弱的身影站在那里,被烟花映得乍明乍暗。
她是在目送自己,还是在看生命中最后一场灿烂?游书朗不愿猜测,拉开步子,步入深寒的夜。
过年期间不好叫车,他顺着路向前走,看了一眼手机地图,距离最近的地铁站步行需要二十分钟。
路边的商店基本都已歇业,只有零星几家杂货铺的牌匾还亮着。
游书朗打算买包烟,走近才发现,两间牌匾明亮的铺子之间还夹了一个小小的饺子馆。
饺子馆还在营业,门面没有换成玻璃明档,牌匾也不是灯箱式的,因而在远处看得并不明显。
买了烟,游书朗抽出一支点燃,咬在齿间,又戴上了手套。
走了三五步,又退了回来。大过年的,总要吃点饺子。他劝自己。
饺子铺还真有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最靠里的一张条木桌子旁,正往嘴里塞饺子。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嗓门的向后厨叫人。
“白婷,有客人。”
白婷?游书朗一怔。
后厨的门帘被挑开,一个扎着围裙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
她弯眉笑眼的招呼人,在看到游书朗时,眼中只剩下了震惊。
“游哥?”
游书朗脱了手套,摘烟。
“白婷,你的电话一直不通,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摆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白婷坐在游书朗的对面,为他掰开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筷子质量一般,竖着木茬,换了一双,还是如此。
“这个就可以。”游书朗接过筷子,却未动饺子,“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说吗?”
五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吃完饺子,在桌上留了八块钱,白婷将钱一点一点捋进系在腰间的钱包,垂着头说道:“我就算……从良了吧。”
她语有歉意:“抱歉啊,都没和你说一声,我就是想……与之前的一切切断关系。”
“你担心了吧?”白婷素淡的面容,比曾经看着小了几岁,像做了错事的女孩儿,露出即将被责难的忐忑,“我应该和你说一声的。”
“可以理解。”游书朗笑得十分温和,“换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扬眉赞许:“味道不错,你包的?”
从前的白婷,眼中总有悲凉和世故,如今却微微红了脸,得了天大的褒奖一样,轻轻“嗯”了一声。
游书朗接连吃了几个饺子才放下筷子:“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他微微探身,像哥哥对待妹妹那样,在白婷头上拍了拍,玩笑道,“这位玩家,请重新开启你的人生。”
女人红了眼,话里带着鼻音:“谢谢你游哥,要是有机会的话,请你也帮我谢谢樊先生。”
游书朗正在撕筷子上的木屑,闻言手指一僵:“……谢谁?”
女孩不明就里:“樊霄,樊先生是叫樊霄吧?”
指尖一痛,木屑扎进了肉里。
“大半年前,我在夜总会不想接那些脏活,被那里的一个小头头威胁,他查过我,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他扬言要给我家里打电话,见我还是不同意,就没再为难我。我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可没过几天,我爸和我弟就找来了。”
“他们以前被拘留过,这次怕我报警,只远远的跟着,并没有骚扰我。我上班的时候,他们一个前门,一个后门的守着,我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立目,恨得牙痒:“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蒙汗药,打算一有机会就迷晕我,然后以带女儿看病为由,把我弄回老家。”
“后来你是怎么脱困的?”游书朗犹豫了一下又问,“这事怎么跟樊霄扯上了关系?”
即便是回忆,女人此时也面色苍白:“我实在没有办法,能求助的只有你,可是你的电话打不通,最后我只能打给白三秒,他当时和我打得火热,酒后还说过要娶我的话。”
游书朗记起那段时间自己刚刚加入项目组,为了调整心态,同时也是为了躲樊霄,他的手机几乎一直关机。
提起白三秒,女人嗤笑:“他不但不帮,还冷嘲热讽,说我赚了这么多钱,回山沟里够盖一栋别墅了。”
“当时我压下心中的气,问他怎么才能联系到你,他阴阳怪气的说,找你可以联系樊先生。”
指节僵硬的回握,木屑刺得更深,游书朗的指尖氤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是你主动联系的樊霄?”
白婷点点头:“我想通过他找你,可他说你在搞什么研究,特别忙,这事儿不用惊动你,他能解决。”
“樊先生出手,我爸和我弟弟三天后就离开了。怕他们万一再找回来,樊先生让我在外面躲躲,我这一躲,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就不想再回去了,这饺子馆是我用所有积蓄盘下的,现在我每天过得都挺踏实的……”
游书朗有些恍惚,女人后面的话,他听了,也没嚼出意思。
几乎是截断了女人的话,游书朗问:“樊霄在帮你?他做了什么?”
见男人面有异色,白婷不敢怠慢,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弟弟爱赌,樊先生从我这里知道后,装作不小心,在他面前掉了几枚地下赌场的大额码币。我弟弟捡了觉得自己命好,拿着筹码想方设法地找上门去赌,最后输红了眼,将身上能输出去的东西全都输出去了,还借了不少高利贷。”
“樊先生说他最后被打了一顿,小拇指按在菜刀下哭着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出钱赎他。”白婷哼了一声,“当时我被樊先生安排躲了出去,我爸找不到我,自然只能倾家荡产地救了他的宝贝儿子。”
一滴血从指尖滑落,游书朗声音淡淡的:“像是樊霄的做派。”
怎么出的饺子馆,怎么与白婷作别,怎么走到的地铁站,游书朗全无印象。
他的手套握在手里,冷风一抽,扎着木屑的指尖隐隐的疼。
而他的耳边只有女人最后的话:“我要谢他,可他说是在帮菩萨做事,要谢便谢菩萨,不用谢他。”
樊霄最后一句与自己说的是什么来着?
“菩萨,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