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雨

作者:困崽

男生说完这句话不等他回应就走了。

钟雨上前了两步想说自己不需要,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还给他,但是男生很快就拐进了前面的一点面铺里。

他捏着已经淋得湿透的钱,最后还是倒回了那个小卖部。

“怎么淋成这样了?打架了?”老板娘看到钟雨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她转过身又从货架上重新抽了两包烟给他,“你要不再买把伞吧。”

钟雨没带多的钱,他摇了摇头:“我跑回去,很近。”

老板娘看出了他的局促,叹了口气,小镇就这么点大,离得近的家里什么情况大概也都知道。她把自己的伞塞进了钟雨手里:“拿去,明天还我就行了,余镇夏天下不完的雨出门还不带把伞。”

钟雨低声道了谢,撑着伞正要转身老板娘又叫住了他。

“创口贴,拿几张走。”

说完也不等他答应,直接给他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钟雨回去的时候,张盛还瘫在那个地方在刷短视频。风扇转得时候发出的吱呀声伴随着短视频传出的音乐,在昏暗的室内听起来有些诡异。

“你他妈怎么去了这么久?”张盛看了一眼钟雨,结果看到人淋成这样身上还有伤的时候愣了一秒,随后笑了出来,“哟,打架去了?”

钟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身上唯一干燥的两包烟拿给了他。

“不错啊,淋成这样都没把我烟打湿。”张盛倒是一点没关心这个便宜弟弟身上的伤,拿了烟就抽出来打上火了。

“姑姑呢?”

“出去买菜了。”张盛看也没看他。

他大概是刷到了个女主播,钟雨听到带着点求打赏意味的有点嗲的声音,张盛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钟雨移开了视线,上楼把打湿的衣服脱了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雨依然没有停,室内总是很潮湿,钟雨觉得连膝盖都有些酸痛。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然后在小的伤口上贴上了创口贴,脸上那些挂彩随便擦了点碘伏酒精。

他把头发擦了下楼的时候,他姑姑正端着稀饭和炒好的菜送去餐桌上:“张盛,搭把手会死是不是。”

“钟雨不是在那没吗,叫他去端啊。”张盛不情不愿地撑起身,眼睛还是没离开手机。

钟雨掀起眼皮,随后沉默着上前主动去拿另外一盘菜和碗筷。张盛就坐在那翘着二郎腿等着饭菜放到自己面前。

“你什么时候找工作?”张玉兰坐下就开始不耐烦发问,“厂里才去了几天?”

“我不去,我和我那几个兄弟准备盘个店做理发。”

“你做个屁你做,你哪来的钱?”张玉兰没好气。

“我手头还有点存款,你别管。”张盛皱着眉。

“那是老娘的存款。”张玉兰筷子一摔,就这么把张盛瞪着。

张盛心虚地吞了下口水,随后转移话题:“钟雨不是后天开学了吗,你东西都收好了吗?”

钟雨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提到他,闻言筷子顿了一下:“嗯,都收了。”

他能有什么好收的?一个书包,文具盒,就没了。

张玉兰像是才注意到钟雨身上那些伤口:“怎么,你是出去打架了?”

“没有,路滑摔了。”

傻子都看得出这是打架的痕迹,张玉兰也不太愿意管,哦了一声也没说其他的话。

钟雨饭后收拾洗碗的时候,就听到张玉兰正在外面和张盛吵架,声音压着的,像是不敢太大声让自己听见。

“我他妈花了多少钱啊?我除了抽烟偶尔打打麻将以外我怎么花钱了?”张盛的声音很清晰地穿过墙壁,“还不是你非要多弄个人住家里,这开支能不多吗?”

“我答应了你姑父的,他当时那么小难不成去孤儿院啊?”张玉兰对钟雨也没什么感情,顶多就是个压在身上的责任把人拉扯大。

她声音也有些急:“反正他18岁我就不管了,这都高中了,再过两年就结束了。”

“切,上高中比我中专花钱吧。”

钟雨已经习惯了这些对话,他们像是总觉得自己听不到一样。他拉开门,看到两个人立马闭上了嘴,钟雨上了楼,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进门之前还能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闷死得了,以后能干嘛。”

“人家长得好,万一哪天哪个星探来我们镇上玩看到了。”张玉兰随口一说。

“长得好在这破小镇能干嘛,大城市长得好的多了去了。”

钟雨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父母走得很早,听大人说是因为在外省务工时的一场车祸。要说这件事带给他的悲伤,大概是难以名状的,因为那时太小了他们也很少陪在自己身边,一些感情就显得有些抽象。

在那之后的一年他一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直到她离世后。中间他像个皮球一直被不同的亲戚踢来踢去,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家里住了两周又在这个家里住一个月,再到被他姑姑接走。

他知道姑姑对他没什么感情,小孩似乎总是对这些很敏感。平常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多余的交流,更像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而张盛好像一直对他看不顺眼,一直都是当个奴仆一样的指挥他。

他从小话就不太多,长期寄人篱下让他更加沉默,偶尔他也会羡慕别人有正常的家庭,不过现在更多是麻木。钟雨撑起身,感觉膝盖变得更加酸痛了,这一段时间都这样,不知道是因为下雨还是大人说得要长高了。

钟雨拿出手机,看到有个没什么印象的女生给自己发了一条qq,问自己知不知道是一中哪个班的。他老实回了一条不知道。

那边很快又回了一句,好吧,后天开学好希望和你一个班。钟雨甚至都记不清她是班里的谁,他手指在屏幕停顿了一下,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开学这天倒是意外的放了晴。钟雨吃了点张玉兰准备的馒头和豆浆,就一个人背着包去学校报道了,走之前还揣了一百元在口袋里,准备随时遇到人了就还回去,毕竟余镇也就这么点大,总能遇上。

他站在公告栏里看到自己被分到的班级是十班。因为镇上初高中也就这么两三所,大部分考上来的没去市里的也就进的这几所,所以很多人都是老熟人了。

钟雨没什么朋友,他初中因为张玉兰搬家转过一次学,再加上性格闷,所以大多数时候都独来独往。一开始也会有男生找他一起,不过大多都被他的冷淡劝退。

他进去后随便找了个后面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周围都是三三两两在聊天的人。只是刚坐下没多久,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他侧过头看到一个女生在他面前:“钟雨,我们真的一个班诶!”

他愣了一下,对这张脸他的确没什么印象,不过猜得出应该是给他发qq的人。

女生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随后也不是特别介意地大大咧咧坐在了他旁边地桌子上:“我们初中同学啊!虽然只做了一年半的同学也不至于记不住吧!我叫杨雨桐,当时坐第一排。”

“不好意思。”钟雨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杨雨桐瘪了瘪嘴,刚要继续突然被她姐妹叫住去小卖部。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杨雨桐想叫着钟雨一起。

钟雨摇了摇头,杨雨桐有些可惜,她耸了耸肩:“好吧,不过小卖部在操场背后的小道里,你以后要去记得走中间那条路穿过去。”

说完也不等钟雨回应她就小跑着去姐妹那里了。

学校吃饭很随意,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在外面吃,也有的人去学校里的小食堂。钟雨初中的时候都是回去吃,因为张玉兰说自己煮比外面便宜,尽管镇上的物价其实很低,不过今中午他不太饿,报道结束了他也没打算吃饭。

钟雨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发了会儿呆,过了一会儿听到安静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阳哥,中午吃啥?”

“去不去嗦粉?”

“不饿,不想去。”

钟雨抬起头,看见对面那个黄头发的男生靠在栏杆上——是前两天扔给他钱的那个人。他背靠在那里,周围围着好几个看着流里流气的人,他手里还夹了根烟,说话时侧过头能看到和别人嬉笑的样子。

不过钟雨觉得他和那群人看着不一样,但他又说不上哪不一样。阳光正好打在他身上,给人渡上一层暖洋洋的金黄,听着他肆意张扬的大笑,仿佛和自己站着的就像是两个地方。

旁边那个人小声说了句啥,钟雨看到他一脚踹在了人腿上,那个人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得勒阳哥,我们干饭去了。”

“快点滚,他妈的吵死了。”

边阳摸了摸还撑着的胃,他妈早上给他弄得过于丰盛了,让他现在一点胃口没有。他把烟掐了手插进兜里正准备回教室睡觉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边阳莫名其妙地侧过头,就看到那天那个和隔壁高中打架的那个男生站在那。他揉了揉一头黄毛,有些意外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哟,小疯狗啊。”

边阳在外面混习惯了对这些称呼也没觉得自己不对,钟雨看起来也没啥反应,他挑了挑眉:“居然是一个学校的啊,你那天不是说不是高中的吗?”

“那天的钱。”钟雨没理会他的这个问题,走过来把两张崭新的钱拿给了他,“一共60元。”

老实说边阳现在不太想要现钱,一般都是他妈叫他去买什么东西他才会揣着现金,而且小卖部都是刷校园卡:“你能不能转给我,微信。”

钟雨没有微信,连qq都很少用。边阳一看他半天不说话的样子就觉得烦躁,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说完人就从钟雨手里把那两张钱给抽走了,钟雨看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朝嘴里像是丢了个口香糖,然后翘着腿打开手机就开始玩游戏了。

他淡淡地移开视线,指尖还残留着他从自己手里把钱抽走时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