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阖半岛虽然大,但除了澜沧山,也没别的高地了。因此在宛阖边境上的天机阁,能将升格仙器与鸳鸯剑阵的交锋一览无余。
可他们只知道自家的升格仙器“放了烟花”,具体发生什么事就不清楚了,筑基修士的神识扫不了那么远,也看不见裹在强光和飓风里的镇山神器。此时守在边境的庞戬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觉剧烈的灵气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边境铭文——半岛南北跨越近万里,灵气波动洞穿大半个百乱之地,撞在北边境上还有这么大劲,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乱子!
庞戬捏着手里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转生木,那是开明司总署最近寄给他的,说是安全高效,结果眼下就跟死了一样。庞戬放血也没用,画符也没用,用灵气冲也没用……他甚至忍无可忍之后往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他居然相信奚士庸能靠谱!
旁边还有傻乎乎的蓝衣半仙仰着脑袋,在那惊叹道:“神……神迹……”
庞戬一巴掌拍在手下后脑勺上:“神个狗头!“
谁……或者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多架升灵阶的升格仙器同时开火?
不是晚霜就是澜沧山的镇山神器。
现如今,导灵金的导灵效率能达到修士经脉的六七成,比起真正的仙器和大能,还是会有一部分灵石损耗的——何况陆吾准备再充分,他们也是开着船去的,不是随身携带玄隐山,对方却占着南矿……也就是当年的澜沧灵山。
庞戬心里飞快地算账,陆吾能禁得住几炸?
最关键的是,眼下半岛上还有那么多凡人没撤出来,陆吾这样孤注一掷,奚士庸为什么没有阻止?
他还……活着吗?
庞戬冷汗下来了,飞快地捏了封问天飞向玄隐山和开明司总署。
奚士庸——太岁到底死了没有?王格罗宝也想知道。
升灵殒落的动静确实堪比山崩,但跟眼下这情况比起来,恐怕就不值一提了。
王格罗宝眯起眼睛,别说靠近半岛,灵风冲得他都难以留在原处。
他知道镀月峰的那位天才会设法弥补“高阶修士荒”,再说南宛那么大,升格仙器虽然严格保密,也不可能一点风都没往外透。
可谁也没想到,这所谓“升格仙器”亮相的方式这么惊人。
王格罗宝嗓子有些发干,瞳孔还没从急剧的收缩中缓过来,陆吾开了第二波火力,他忽然“咦”了一声。
比起先前石破天惊那一发,第二波火力的威力好像小了不少,打了约两三成的折扣。鸳鸯剑阵的反应也验证了他的观测——这一次,那方才差点被炸上天的镇山神器纹丝不动,还隐约往下压了一点。
王格罗宝立刻看出了关键:灵石。
宛人那些神秘法宝也要灵石,他们携带的灵石和澜沧山相比捉襟见肘了!
“哈!”王格罗宝第一时间分别给昆仑、余尝、甚至三岳山与凌云山都传了信——后者他没有联系方式,直接用不加密的字条飞到他们最近的驿站,广而告之。
“这样的奇观怎能只有我看见?得请各国道友瞧瞧,玄隐山不要筑基以上修士的底气……嘶,奇怪了,这妖风怎么这样大?”
南阖半岛东边是东海,西边是南海。其□□这边连着南大陆上的楚蜀两国,海面上还有南蜀三岛,挡风避浪的陆地多,海面向来比空旷的东海平静一些。
然而此时,东海上不知从哪起了东南风,连带着半岛上的灵风一起横冲直撞了过来,南海上的船都成了大风卷起的碎纸屑,要不是奚平方才给凡人商船上加的防护符咒还没散干净,不知得有多少人变成海上亡魂。
连醒龙也难当巨浪,卷裹着王格罗宝往西滚。
王格罗宝好整以暇的笑容微敛,灵感微动,忽然也有了有什么要失控的感觉。
被风刮得乱滚的还有将死未死的奚平。
世上没有一个升灵的身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扛住两道蝉蜕剑——打了折扣的也不行。
奚平的皮囊碎得彻彻底底,几乎像当年在无渡海底一样,被挫骨扬灰。
幸好这里没有一个“师祖”将他神识骗进星石。也幸好他是被自己作碎的,而不是被鸳鸯剑阵打碎的。他那一剑给魏诚响赢得了反应时间,半仙们的升格仙器则刚好替他挡住鸳鸯剑阵的追击,保住了对他来说最关键的神识。
但要命的是,他神识也没法立刻凝聚出新的骨。
哪怕有隐骨,神识也是非常脆弱的,没有身体和类同身体的转生木,修士的神识就好比民间传说中的鬼魂,放屁都没味。这回他碎得实在太干净了,简直是以升灵的修为提前体会了“碎无尘”的感觉……哪怕当年在三岳山挨雷劈,还有半块烧焦的残躯能托身呢!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气,给分散的视角晃得晕头转向,甚至恍惚间心生奇思妙想:再往天上飞,他怕不是得跟水汽一起遇冷成云,变成一场大雨,“泪洒”南海?
好家伙,他比当年金平南郊埋了千红万艳的安乐乡还诗意!
“诗意”到神志不清的奚平被卷到了海面上,正好撞上一道海上飓风,将他难以凝聚的神识卷成了一卷。隐骨立刻抓住时机,以灵气重塑他身体,才刚有了个大致轮廓,飓风撞到了岛礁,奚平再次稀碎——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死去活来”,恍恍惚惚的奚平激灵一下,疼醒了。
陆吾第三波升格仙器开的火冲上云霄,炸在他耳边。
奚平是陆吾的总统筹,哪会不知道自家底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陆吾灵石难以为继了。
他趁所有人都被升格仙器镇住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借着将他往南海上刮的狂风,当机立断,纵身扑向海面上的“生死之雾”:没时间给他慢慢长身体了,假如这里还有人能和鸳鸯剑阵一战,只有侍剑奴!
轻飘飘的神识一落进那团诡异的雾里,奚平就感觉耳边响起无数杂音。他的神识好像又成了一弯水,恨不能从盘古开天地至今,所有死在这附近的水鬼都在里面扑腾联谊。
然而奚平反而松了口气,原来“生死之交”是这个意思,这他就放心了。
他跟别人不一样,神识乱飞找不到自己这种事,奚平可太有经验了——当年真身被困无渡海,他流落在外的虚弱神识不知道在多少活人和死人身上流浪过。此时心头掠过无数杂念,但他凝神之下,轻车熟路地分清了哪些是他的念头,哪些是外来的。
他好像化身运河,无视水中卷起的泥沙与破烂,自顾自地顺流而下,很快找到了侍剑奴。
奚平从未这样感激过侍剑奴那显眼的高大!
“前辈,醒醒!”奚平神识缩紧了,蹭西王母秘境中的灵气凝出了一截指骨,蓦地戳向侍剑奴眉心。
眉心乃是灵台所在,最敏感不过,按理她能醒!
谁知奚平低估了蝉蜕级半偶身的铜皮铁骨,那几本凝聚不起灵气的脆弱指骨压根激不起“晚霜”的警惕,侍剑奴无知无觉地站在那任他戳,奚平好不容易重新长出来的手指骨折了!
奚平:“……”
“轰”,又一声,陆吾第四波开火。
声音明显更微弱了,奚平余光扫了一眼,见这一波开火的只有筑基级的升格仙器,就知道那几台升灵阶的大家伙怕是把陆吾船上的灵石耗尽了。
升灵阶尚且能撑,镇山神器下,筑基什么都不是,那鸳鸯剑阵顶着节奏已经混乱的升格仙器,天劫一般地,朝着南阖半岛上胆敢不敬的蝼蚁压下去。
情急之下,奚平的断指凝聚起微弱的灵气,使出了洪荒之力。他竟成功用残肢拖出了余尝的去伪存真书,用了里面复制来的最低等的神通——折扣版含沙射影,钻进了侍剑奴巨大的影子里。
含沙射影,要么是施术人真身藏进别人影子,要么是远程催动含沙射影符,连余尝本人都没试过这种玩法。毕竟除了奚平,别人神识脱离□□基本是离死不远了。
同时影子虽然是一人一个,落在地上海面却是交叠的,侍剑奴脚下的影子不止一个人的。
这里还是死生交界处。
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术法与特殊的神识三者赶在一起,奚平眼前一花,视角发生了神奇的变化: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腰间缠着一把和瞎狼王很像的软剑,那人身后牵着个半透明的侍剑奴。
奚平精神一震,他能找到神识被黏到望川对岸的人,还能从旁观者视角看到他们此时在经历什么。
侍剑奴好像呆呆的,气球似的如影随形,正顺着那男人惊愕的目光望向天空——奚平跟着她抬眼,正好看见一个男人自爆真元、用道心去冲撞鸳鸯剑阵。
奚平没去考虑这是哪段历史,如果他有眼的话,肯定要用那正奋力长腕骨的手好好揉揉:他看见那撞向鸳鸯剑阵的道心上黏着另一个半透明的人,姚启!
然后子明兄像个戳一样,“啪嗒”一下贴在了鸳鸯剑阵主剑的剑柄上!
侍剑奴落进迷雾中的位置正好离姚启不远,两人的影子恐怕是叠在一起了。
奚平仗着神识能扩散变形,追着姚启飞了出去,散过去的神识凝聚出另一只手,白骨下跳出一根两头融进虚空的琴弦,在姚启耳边尖锐地拨了个音。
姚启本来就因为外语不好,保留了一线清明,蓦地被琴声惊醒。
奚平就听脸朝下贴在剑柄上的姚启惊喜道:“士庸!”
白骨手中琴弦多了几根,奚平拨出了琴蜜音:什么情况?
姚启:“不知道,我好像附在澜沧掌门身上了!”
掌门当年用道心撞上了鸳鸯剑阵,镶在了主剑剑柄上,而且很可能至今没碎!
而就在这时,升格仙器的消息惊雷一般炸遍了南北两个大陆,昆仑大祭司倏地变了脸色,掌门沉吟片刻:“叫第三长老,带人随我南下。”
三岳山上,原本徘徊在几座主峰之间的银月轮猛地往东座一沉,凌云山上九龙不安,焦头烂额的余尝蓦地隔海望向南阖半岛。
宛阖边境上,一道光从天机阁分部院中的明月霜树身里飞出来,快得连墙上的因果兽都没来得及眨眼,那人便已经落到了院门口——支修一步从自己的伴生木里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