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梦我

作者:乔柚

温别桑是个相当专注当下的人, 固然十分好奇,该睡的时候,也还是老老实实睡着了。

承昀恢复身体之后, 便又习惯性地早起练剑。

温别桑每日早上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像以往一样下了床, 先找庞琦把自己收拾妥当, 等待承昀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回到了床上,掀开了承昀的枕头。

枕头下面空无一物。

温别桑又把褥子也给掀开,依旧没有发现昨天的书。

倒是在下面看到了一个暗格,掀开之后, 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

没有钥匙,打不开。

他举起来掂量了一下, 忽闻外面传来声音, 是承昀回来了。

温别桑捧着盒子转过身,不躲不避地望着他,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承昀走过去, 接过来, 故意道:“你突然掀褥子干什么?”

温别桑不出声。

承昀试探:“在找什么东西?”

“……”还是不出声。

承昀笑了下,拉住他的手, 道:“吃饭吧。”

温别桑被他拉到桌前, 觉得他差不多把刚才的问题忘了,才开口道:“不是好东西是什么东西?”

结果承昀并没有忘记:“你掀褥子在找什么?”

温别桑有点怔, 张嘴咬住承昀递过来的一口枣糕,又低头专注吃起饭来。

一问一个不吱声。

承昀一边投喂,一边主动坦白:“那里面都是我的梦。”

温别桑嚼着芹菜, 又怔了一下,一会儿才道:“我想看昨天的书。”

这明显是在跟他礼尚往来呢。

承昀做出惊讶的样子, 道:“怎么不喊我?”

温别桑又继续吃饭。

承昀道:“我的梦基本都跟你说过,没什么稀罕的,以后要是有好玩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温别桑坐直,用帕子擦了擦嘴,道:“我想先看一遍,再考虑要不要跟你一起看。”

“可我一直在等着跟你一起看呢。”

温别桑盯他,神色间有几分狐疑。

承昀本来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但给他这么一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别有居心似的……虽然他的确是有别的用心……

但温别桑自己偷看都不觉得脸红,他又有什么好觉得羞耻的。

承昀平静地与他对视,镇定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特别想跟我行房。”

和他说话必须要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承昀顶着有些泛红的耳朵,继续做出镇定的样子,道:“是。”

这话说出来还不够,承昀接着道:“我喜欢你,自然会想要和你做更加亲密的事,你不喜欢我,才会总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最后一句是故意的。

温别桑如今还想着他给爹娘画像,听到这句话果然坐得更直,眼睛微微睁大。

犹疑着要不要对这句埋怨给出回应。

放在以前,他自然是不在乎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吃好了。”承昀放下碗,朝他看来,道:“去书房等你?”

承昀没有对他发脾气,尽管他此刻看上去非常不开心。

“我也吃好了。”温别桑站起来,主动拉他的手,道:“我们去书房吧。”

去书房的路上,温别桑始终牵着他的手,承昀自然没有挣开的道理。

“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不喜欢你了。”温别桑一阵思索之后,慢慢开口,同时歪头观察他的表情,道:“而且,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承昀睫毛微动,心头无声跳了两下,语气平静:“你肯定是在哄我。”

“嗯。”温别桑没有否认,他攥紧承昀的手指,道:“但是我哄你,不正是因为我在乎你吗?”

“……”竟然无法反驳。

来到书房,承昀径直铺开了纸张,温别桑贴心地给他研着墨,又道:“你的画技真好。”

“你要夸,也等我下笔了再说吧。”承昀没好气地沾了墨,温别桑却并不脸红,坦然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是,我如今也只能靠这个讨你欢心了。”

温别桑先是笑了一下,又微微敛容,道:“等你画完,我们就去看书。”

接着,他又歪头,人是站着的,身体却弧形侧倾,脑袋几乎要挨到桌面上,直到承昀横来一眼,这才满意地放下心。

有了第一次作画的经验,这次承昀画的很快,无非就是姿势上稍作调整,君子城的烟火铺也逐渐跃然纸上。

温别桑就像得到什么宝贝一样爱不释手,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起了君子城的事情。

彼时外面春光明媚,室内桌上铺着温馨的画卷,皇太子单手支额,神色温和,偶尔笑一两声,伸手抚一下他的脸颊,或者意味深长地碰一下他的嘴唇。

夕阳西下,温别桑将爹娘的画像珍惜地收了起来,和他一起步出书房。

说好了晚上一起看书,便觉得此刻的太阳都落的慢了许多。

穿过拱门的时候,前方忽然走来庞琦的身影,一见到两人,他便加快了步伐。

看出他有事要说,温别桑和承昀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公子。”庞琦一直到了近前,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刚才奴才去打扫地牢,发现申悦容给您留了信。”

温别桑马上接过来,展开信纸。

——这两日常赫珠说我差不多要离开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你留下一封信。

我被囚于梁国二十三年,昔日年华已不可追,本想就此终老也罢,到底是间客的宿命。

未料半截身子入土,竟还能再得到你母亲的消息。

你应当已经猜到,她是太叔问道之女,当年你外祖父因造出火神炮而致数十万人身死,杀孽过重,故选择辞官离京,避世而居。

后因大亓屡屡威逼,而不得不私逃入梁,也因此惹怒天子,为防止他被南梁控制,太叔全族与大亓皇室派出无数死士,围杀阻截。

我曾在大亓和你祖父有过数面之缘,他救我一命,传授我雷火之术,是我此生认定的师父。我来南梁创立蛛丝,除了要为沈如风铺路,还因我想借此机会保住他们父女的性命。

可惜,我成就了沈如风,却并未能救下你外祖父。我亲手养大的恶狼,吞我岁月二十三载,更害了我恩人之女。

此一去,想必无缘再会。我声名狼藉,病骨支离,也无东西送你。

你外祖父留有一本手札,存于宋氏钱庄的典藏柜,号一十五七,你可取来自用。

……

读完了信,温别桑马上道:“去找宋千帆!”

承昀伸手将信件接过,又看向庞琦,道:“这封信可还有其他人看过?”

“没有。”庞琦马上道:“她走前特别让我打扫地牢,我从早上就去了,到晚上在一处墙缝里发现了这封信,赶紧就拿来给公子了。”

“备马!”

太叔问道的手札,不光是温别桑感觉到了浑身的血脉在不断奔腾,承昀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固然太叔问道早已不再为亓国效力,但他的绝世才华却无人能够否认,他在流亡的那些年里,究竟有过怎样的奇思妙想?那些东西若现于世间,又要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温别桑眼睛闪闪发光,伸手来抓承昀的手,道:“你说他有没有想过做机关雀?”

承昀谨慎,道:“也许。”

他们感到醉仙楼的时候,天色已经要黑了。

见到他们到来,守在门前的侍女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承昀道:“宋千帆呢?”

“小东家……”侍女犹豫了一下,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温别桑跟着承昀,来到了第一次来临仙阁时,宋千帆招待他的那个大厅。

厅内丢着几个酒坛,常星竹趴在桌子上,戚平安歪倒在榻上,宋千帆则正在垫子上,仰着头还在猛灌着酒,脸庞一片通红。

温别桑走过去,伸手推他。

“我就是个废物……”宋千帆脸上身上都是酒液,脸红的不像个正常人,被温别桑推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废物……”

温别桑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沁着水珠的玉盏上,伸手一摸,果真是冰镇过的。

承昀身畔,侍女道:“小东家从昨天就在这里喝酒,醉了醒,醒了又喝……”

话音未落,温别桑直接把玉盏里的酸梅汁浇在了宋千帆的脸上。

冰凉的液体猛地让对方清醒过来,宋千帆打着哆嗦挺直了身体,睁大眼睛看着温别桑。

温别桑蹲在他面前,道:“你清醒了吗?”

宋千帆怔怔看他,温别桑道:“没本事离开盛京,没本事离开你爹娘,也没本事自己去君子城找谢霓虹,现在连清醒的本事都没了?”

桌子上的常星竹皱着脸朝这边看来。

戚平安也挣扎着抬起了头。

温别桑指了指另一个桌上的玉盏,道:“拿来。”

话是对承昀说的,侍女呆了一下,正要上前,太子已经安静地走过去,拿过来递到了他手里。

温别桑接过来,又对着宋千帆再次一泼。

宋千帆闭了一下眼睛,脸上淌着有些暗红的液体,勉强睁开,又听温别桑道:“你确实是个废物,喝酒能上头到两杯冰水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足以说明你连动脑子的能力都消失了,你挺好,在这里自怨自艾,还浪费这么多粮食做的美酒。而谢霓虹如今还在回去见母亲的路上,她的母亲性命垂危,极有可能撑不到她回去,她如今只能披星戴月,饭是肯定吃不好的,水就不知道了,午夜露寒至极,不知有没有这些暖身的美酒。”

他抓起宋千帆手里的酒坛,挥手扔了出去。

砰——

酒坛砸在柱子上,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常星竹一个激灵坐直,戚平安也用力抹了把脸。

温别桑依旧看着宋千帆,道:“瞧你锦衣软榻,珍馐佳肴,想谢霓虹千里飘摇,风餐露宿。她心中还不知有多少怨,多少厌,多少失望后悔,怎么就遇到你这么个……”

“你别说了。”宋千帆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清醒多了。”

温别桑面无表情,盯了他几息,缓缓站起,冷淡道:“那便去洗个脸,我有急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