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岑知远开车进岑安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进电梯前,他拿出手机给自己助理发了条消息,之后把手机塞回兜里,没有再看。
五分钟后,岑知远出现在岑致森的办公室外,女秘书的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听到手指叩击桌板的声音才抬头,随即目露惊讶,站了起来:“小岑总。”
“他人在吗?我找他有事。”岑知远直接说。
“稍等。”女秘书拨出内线,跟电话那头的岑致森说了,挂断后帮岑知远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岑知远进门时,岑致森抬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岑知远的穿着很随意,休闲西服外套了件风衣,人看着似乎瘦了些,精神倒还不错。
“坐吧,”岑致森示意他,“今天回来销假?”
“不了,”岑知远坐下靠着座椅,姿态懒散,“我来辞职的。”
岑致森:“辞职?”
“啊,”岑知远肯定道,“辞职。”
“理由呢?”岑致森问。
被他的目光盯上,岑知远神色平淡,并不回避:“不想干了,或者别的什么理由,随便你想吧。”
岑致森不赞同道:“你这样我不会批准你的辞职申请。”
岑知远笑了,眼神讽刺:“我以为岑总会巴不得我赶紧滚蛋。”
岑致森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调查你的身世,为的不是这个。”
“也许吧,”岑知远没没兴致听这些,“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岑致森提醒他,“爸说过不介意你的身世,而且你有能力,岑安执行副总裁的位置不是靠血缘就坐得稳的,能者居之而已。”
“我是不是该感谢岑总对我能力的肯定?”岑知远说罢又觉没意思,“算了吧,爸不介意多的是人介意,岑安说到底是姓岑的,我没兴趣给你打一辈子工。”
岑致森皱眉,岑知远抬起下巴:“还请岑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的话句句带刺,那句没兴趣一辈子给自己打工却大概率出自真心,岑致森听得出来,岑知远一贯好胜心强,尤其面对他时。
打定了主意要走的人,他强留下来也没意义。
“你是岑安的董事兼高管,离开了岑安,短时间内不能去同业公司,这点我不会对你破例。”岑致森再次提醒他。
岑知远无所谓:“放心,我总不会让你有机会起诉我。”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那些似有似无的针锋相对,岑致森接起,是一个在外出差的下属跟他报告要紧的工作。
岑知远耐着性子等,随便听了两耳朵,原本该他干的活临时派了别人接手,对方大概怕忙中出错,事无巨细都报告到了岑致森这里。
像他这种不把岑致森当回事,习惯了自作主张的,整个岑安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岑知远不自觉地便走神了,视线不经意间落至岑致森绷紧的下颌,扫过他说话时不断滑动的喉结,停了一瞬,移开眼。
岑致森的办公桌侧边是一整面的玻璃窗,窗台上摆了一盆绿萝,一窗的绿意。
可惜稍显单调了点,岑知远看着忽然想到,要是那盆绯花玉没被自己抢走,摆在岑致森的办公桌角上,衬着旁边的绿萝,倒是点睛之笔。
岑致森挂断电话抬眸,瞥见岑知远眼中隐约有笑,侧头盯着窗边的方向,他的目光一顿。
不是刚才跟自己说话时那种不走心的哂笑,岑知远这会儿确确实实笑了,像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因而心情愉悦。
岑知远回头,眼里笑意已然收敛:“张崇人挺有本事的,我跟他没你想的那些苟且,既然进了董事会,你好好用他吧,还有陈向东,我的那个助理,他人挺机灵,我走了也不至于把他打进冷宫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岑致森不予置评,怎么用人是他的事,不需要岑知远教。
“你想离开公司,还得经过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同意,你先想好怎么跟爸说吧。”
岑知远讨了个没趣,便算了:“知道。”
“以后有什么打算?”岑致森问。
岑知远稍微意外,以他和岑致森的关系,问这些未免显得虚伪,但既然岑致森问了,他也很配合地认真想了想,回答:“再说吧,反正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也很久没放过假了,再休息一段时间,或许会出国。”
岑致森:“出国?”
“嗯,”岑知远随口说,“可能去华尔街,换个环境吧。”
岑致森却不觉得现在去国外是个好时机,但他不是岑知远,岑知远无论辞不辞职处境都尴尬,以他的立场确实不好多说什么。
“岑致森,你先前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岑知远说,看着岑致森的眼睛,“我不会去其他公司,哪怕真有人给我开天价年薪,许诺多少好处,我也不会去,我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起码的良心还在,不会帮着外人对付岑安。”
四目对上,岑致森觉察到一丝微妙,刚才看到岑知远盯着窗台的绿植笑时,他在那一瞬间也生出过同样的情绪。
或许是,岑知远偶然间流露出的另一面,与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岑知远站起身,“走了。”
岑致森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岑知远最后看了他一眼,颇感遗憾,追逐了二十几年的目标,最终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岑知远走出去,岑致森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和来时一样,岑知远身形挺拔,步伐不急不缓,在人前他总是维持着风度翩翩,哪怕是现在不得志时。
回神岑致森发现手中签字笔已落到文件纸上,无意识地划出了一长道痕迹,他轻出一口气,拿起电话通知秘书帮他再打印一份。
岑知远回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到正式离职大概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有人接手他的工作,他也还没销假,不需要再留下来。
助理进门来有话想说,岑知远打断他:“我跟岑致森提了辞职,之后会向董事会提交正式的书面报告,以后就不回来了。”
助理目瞪口呆:“小岑总你要辞职?”
“已经跟岑致森说了,”岑知远提醒对方,“你以后要是觉得在岑安混不下去了,可以联系我,我托朋友帮你找下家。”
助理看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收起了震惊:“小岑总,你真要走啊?”
岑知远:“不然留这里一辈子被岑致森压吗?”
助理有些欲言又止,岑知远淡定说:“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过时不候。”
助理:“那什么,外头关于小岑总你的身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不是八卦啊,就是……”
“是真的,”岑知远直接承认了,“出生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真正的小岑总是京大的博士,以后应该也会进岑安,这事估计外头没几个人知道。”
“这种事情竟然是真的?”助理惊叹,“我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会演。”
“电视剧也不都是瞎编的,”岑知远的语气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说说吧,外头那些人都议论了什么。”
助理:“反正没多少好话,小岑总你还是别听了。”
岑知远:“比如?”
他坚持要听,助理只能说了:“说话客气的就说这事离奇,当故事听,有些本来就对小岑总你有意见的,私下里说的那叫一个难听,什么小岑总你占了便宜,鸠占鹊巢,野心太大被打回原形,都是些屁话。”
“鸠占鹊巢。”岑知远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那天在岑家,那几个叔叔姑姑一直挂在嘴边的,也是同样一个词。
助理赶紧道:“小岑总你听听就算了,别理他们。”
岑知远扬起唇角:“挺有意思。”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快速把东西收拾了,只拿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前视线落向了办公桌上的那盆花。
这一个月他不在,助理和秘书帮他把花照料得很好,这花花期长,十一月了还开着。
“这个花,”岑知远的声音一顿,示意助理,“送还给岑致森吧。”
助理劝他:“一盆花而已,岑总应该早不记得了,小岑总你要是喜欢带走好了,或者我来养吧。”
“给岑致森,”岑知远坚持说,“物归原主。”
秘书抱着花进来时,岑致森抬头看到,稍显疑惑。
“这盆绯花玉是小岑总办公室那边送来的,说物归原主。”秘书解释。
岑致森的眸光动了动:“搁下吧。”
秘书放下花便出去了,岑致森盯着看了片刻,脑中无端地浮起岑知远先前在这里时,看着窗边笑的模样。
他起身,将花盆换了个方向,摆到了窗台下的桌角边。
再绕到办公桌前,在岑知远刚才坐的位置坐下,从同样的角度看去。
绿萝郁郁葱葱,藤蔓垂满窗台,稀疏阳光自叶片的缝隙间洒进来,笼于下方白中透粉的花瓣上。
岑致森仰身靠进座椅里,安静看了许久,倏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