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电梯上楼时,宁知远倚身靠着电梯壁,长腿交叠,一只手插兜,拇指一下一下以规律的频率摩挲着裤料,姿态有些懒散,目光流连在一旁的岑致森身上。
岑致森目视着前方的电梯门,站姿随意、神色自若,他知道宁知远在打量自己,或许还存了挑剔的心思,但他没打算跟个醉鬼计较。
“你是不是也住在附近?”宁知远忽然问。
他俩前几年就各自从岑家别墅搬出来独居,不过好几年了,都没邀请过彼此上门做客。
岑致森随口报了个楼盘名,宁知远听罢似乎想了一下,问:“丽景天都那里呢?”
这四个字出口,岑致森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目光瞥过来。
宁知远笑扯了一下唇角:“你在丽景天都那边也有套房吧?”
岑致森没有回答,试图从他的眼神里解读出他突然问起这个的原因,无奈醉鬼眼中只有笑,带着几分狡黠和戏谑,叫人猜不透其中深意。
电梯停住,金属门重新开启,岑致森移开眼,先一步走出电梯。
宁知远慢悠悠地跟上去。
进门他问岑致森想喝什么:“咖啡、茶,还是饮料,酒你应该也不想喝了吧?”
岑致森打量了几眼宁知远这套房子,冷调的装修风格,很整洁,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和自己那边很像。
“白开水就行。”
宁知远去水吧给他倒了杯冰水,自己却没喝,叮嘱岑致森:“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说完他转身去了书房。
但或许是因为喝醉了,走进书房后宁知远站着发呆片刻,竟然想不起来他要给岑致森的东西搁哪里了。
书桌上的文件夹翻了一遍没有,下方的抽屉挨个拉开看也没有,他又去翻旁边的书柜。
从下往上仔细搜罗了一遍,最后才在书柜左上角几本专业书籍下方,找到了压在那里的文件袋。
“怎么塞这里了。”
宁知远嘀咕了一句,抽出文件袋顺手打开,动作太快他一下没拿稳,文件袋掉落地上,里头的十几张照片散了一地。
岑致森过来时,宁知远蹲在地上,正一张一张捡那些照片。
他走上前,停步在宁知远身前半蹲下去,随手拾起张照片,视线落过去,蹙了眉。
是他和一个年轻男生的偷拍照,不只他手中这一张,这些都是,地点大多在宁知远先前问的丽景天都那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照片不算露骨,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和照片中的男生究竟是哪种关系。
“这什么?”岑致森问,直视宁知远的眼睛。
宁知远并不心虚,他本来也是要把这些照片还给岑致森:“你不都看到了,偷拍照。”
岑致森:“你找人拍我?”
“啊,”宁知远毫不避讳地承认,“去年拍的,想抓你点把柄,没想到拍到这么有趣的私生活照,你说当时我要是把这些照片交给爸,他不得考虑一下你在外头玩男人,他抱不上孙子了,继承人是不是选我更合适吧?或者我把照片交给董事会,那些老古板们看到了肯定不好想,不也得多考虑考虑选你还是选我。”
他一边说一边笑:“我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做,匿名送给你那位小妈,她肯定很乐意把这事闹大。”
岑致森将照片扔回地上,不怎么在意:“那最后为什么没拿出来?”
如果当时宁知远把这些照片公开了,无论是给他们爸还是董事会,他确实会有些麻烦,但宁知远没有,这些照片在这个文件袋里,今天才还给他。
宁知远也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找人拍岑致森不过是心血来潮,他确实没想到会拍到这些。
刚拿到照片时他就想过直接给岑致森,明知道几张照片威胁不了这个人,他其实更想看岑致森脸上露出惊讶,想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一贯的从容镇定。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想是想,”宁知远说,“不过我这人还是有点格调的,光明正大跟你竞争才有意思,用这种下作手段没劲。”
岑致森“嗯”了声,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宁知远就是这样,虽然麻烦,但不棘手。
宁知远垂眼看手中照片,岑致森靠在车门边手里夹着根烟,男生贴着他握着打火机帮他点烟,他的神态很懒散,甚至有些痞气,跟宁知远印象中那个一丝不苟、正经严肃的岑致森很不一样。
真要说起来,今晚在夜店中,岑致森喝着酒不动声色看他的眼神,笑着问的那句“你想知道”,触碰他后颈时冰凉的手指,又仿佛跟这照片中的人有些相似。
宁知远恍惚意识到,今夜他似乎才真正窥见了岑致森的本性,也或许只是冰山一隅。
“你喜欢男人?这种听话乖巧的小男生?”宁知远的视线落回岑致森,问出这句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还带了一点笑。
岑致森平静回视,没有立刻回答。
他确实喜欢男人,他的性取向从来就是男,在私生活这一块他算不上清心寡欲,但还算克制,如照片上这样的小男生他这些年断续养过两三个,时间都不长,兴趣过了便拿钱打发了。
宁知远扬眉,像是他不说便不罢休。
“你想知道?”岑致森开口,竟又是这句。
不等宁知远说,岑致森接着道:“我是喜欢男人,选择听话乖巧的小男生,大概是因为我弟弟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再来几个跟他那样难搞的,我恐怕吃不消。”
似真似假的一句玩笑话,他的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宁知远揶揄人不成反被揶揄却不尴尬,也可能是他还醉着,脑子里思考不了太多:“那还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你知道就好,”岑致森轻笑了声,“算了吧。”
或许宁知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最后那句不走心的道歉,是这么多年来在自己面前的唯一一次。
岑致森不想点破。
“你先前问我丽景天都那里,我不喜欢把人往家里带,确实在那边有套房子。”岑致森解释。
宁知远点头,顺嘴便说:“我也不喜欢往家里带人。”
“嗯,”岑致森说,“那套房子现在空着。”
这大半年他身边都没人,其实也跟宁知远有关,之前宁知远在公司里步步紧逼,不断找他麻烦,叫他根本分不出多的精力给别人。
但这一个月宁知远不在,没人再跟他唱反调了,工作效率一样提高不了多少,其他人不如宁知远那样有魄力,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盯着,也很麻烦。
甚至大多数时候宁知远自作主张决定的事,他都是赞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宁知远其实很有默契。
宁知远从他带笑的嗓音里听出了些莫名的意味,神色微顿,岑致森嘴角的笑却已收敛:“照片真还我?”
宁知远将最后一张照片捡起塞回文件袋中,递给他:“随你处置吧,底片我早删了,放心。”
岑致森顺手接过,点头:“多谢。”
他先站了起来,宁知远依旧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像还有些迷糊。
岑致森垂目,从这个角度看,喝醉了的宁知远难得温顺。
目光在宁知远脸上停了片刻,岑致森忽然想起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宁知远也总是这样,仰着头一脸懵懂地听他说话,那时的宁知远身上还没有日后生出的那些尖锐的刺,他们还是只有彼此能给以依赖的最亲的人。
确实是遗憾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宁知远后知后觉跟着起来,蹲了太久他的小腿有些发麻,人本来就不是特别清醒,起身时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岑致森伸手扶了他一把,托住他小手臂:“小心点。”
宁知远皱眉,岑致森的嗓音过于温柔了,几乎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的话,至少对他不会。
岑致森对着他那些小男生是不是就是这样?
宁知远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你跟那些人谈恋爱是这副样子?”
“我跟他们的关系用谈恋爱定义不合适,”岑致森纠正他,“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像在跟人谈恋爱?”
岑致森的语气并不轻浮,表情也比刚才正经多了,这一句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宁知远的眼睛说的。
宁知远站直身,轻哂:“岑总还是这样瞧着顺眼些。”
岑致森放开他:“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宁知远送他出门,最后一句:“岑致森,今晚谢了。”
岑致森洒脱道:“下回见。”
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宁知远怔神片刻,转身回去。
去书房关灯时,他注意到书柜下的角落里还落了张照片,走过去捡起,翻到正面,视线顿住。
这是那些照片里唯一的一张岑致森单人照,倚在车门边抽烟的岑致森发丝有些凌乱,深灰色衬衣的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烟雾让他的脸略微模糊,深邃的眼半眯起,黑瞳像在直视镜头,眼神既冷漠又多情。
看了片刻,宁知远走去书桌边,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将照片扔进去。
既然落下来了,这张,就不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