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色”两个字从岑致森嘴里说出,宁知远放声笑了起来,笑到后头连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红,这下或许是真正有了醉意。
岑致森定定看着他,宁知远很少在自己面前展露这么真实的笑,胸腔震荡,发自肺腑,笑意集聚在眼中,眼神都显得格外明亮。
“那好吧,那我留你这里借住一晚好了。”宁知远不再坚持。
岑致森点头:“客房在左边走廊走到底,你随意,缺了什么东西再跟我说。”
“多谢。”宁知远说。
他回头最后看了眼玻璃墙外依旧璀璨的夜色,终于心平气和。
那晚宁知远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到早上九点多,这段时间他不工作,生物钟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段醒。
岑致森半小时前就出门去了公司,走时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厨房里有给他留的早餐,提醒他吃完放着就行,晚点会有人来收拾。
宁知远起身去冲了个澡,走进开放式的西厨厨房,早餐就摆在中岛台上,都是简单的西式早餐,样式还挺丰盛。
他吃着东西随意打量起四周,昨夜来时没有细看,这套房子确实很大,尤其客厅,但不显冷寂空旷,或许是因为玻璃墙外洒进来的大片阳光足够温暖,叫人只要站在这里,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最后他停步在中岛台边的冰箱柜前,看到了贴在冰箱门上的一张便签。
是一份简易版的厨房小家电使用说明书,岑致森手写的。
宁知远看着有些想笑,但既然岑致森费了心思,他也得给个面子捧场,于是去厨房拿咖啡机冲了杯咖啡。
离开之前,他找了支笔,在那张便签下方的空白处写:“咖啡不错。”
附赠一个随手画的笑脸。
再联系又是大半个月以后。
元旦前一天晚上,宁知远正在书房里看资料,接到岑致森的电话,看到来显他挂上蓝牙耳机,随手点下接听。
“抱歉之前答应你的事拖了这么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头出差,下午才刚回来。”岑致森开口先跟他道歉。
“耽搁不了什么事,”宁知远不在意地说,“我这些天也没闲着,除了制作相关文件做前期准备,自己也去见了些人,还跑了几个机构,筹到了些钱,不多就是了。”
他已经决定了要成立风投基金,先要募集资金,岑致森说了帮他,他却没有坐着干等的道理。
不过他之前在岑安虽然干得不错,但毕竟年轻,外头人未必信任他的个人能力,轻易不会投钱给他。更别说他和岑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会有人有这方面的顾虑。半个多月跑下来,加上他自己的钱,一共就只筹到了七八千万。
宁知远并不失望,这个结果已经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好。
“没关系,接下来的我来想办法。”岑致森说。
“我还邀请了三位合伙人一起,”宁知远接着说,“他们都答应了,其中一位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我以前的同学,他除了是MBA,还有生物学学士学位,毕业以后一直在华尔街干,正好他之前说有意来国内发展,我才想到他。
“至于另两位是谁,你应该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岑致森有些无奈:“你倒是不客气,直接来岑安挖人了,还是小岑总魅力大,岑安这么好的工资福利他们放着不要,非要出去跟你一起。”
这段时间他在外出差没顾得上,今天回来才知道投资部有两位高层一起递交了辞职报告,问就是要出去跟着小岑总干。
宁知远坦然承认:“因为我跟他们说岑总你也会出资,他们说不定是相信你的眼光呢。”
“知远。”岑致森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宁知远的嗓子里带出笑,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打着我的名号挖岑安的人,”岑致森也笑,“你好意思吗?”
“那对不住了,”宁知远的道歉没多少诚意,“反正岑安这么大的公司,不怕招不到人,岑总你多费些心思就是了。”
“行吧,便宜你了,”说笑了几句,岑致森正经问他,“明天中午有空吗?我约了个国外念书时的大学同学一起吃饭,他是淮城人,叶氏的董事长,刚巧这两天来这边出差,你也跟我去,他或许会有兴趣投点钱。”
“明天中午?”宁知远的声音有些犹豫。
岑致森:“你明天有事?”
“答应了去宁家吃饭,”宁知远说,“算了,我跟他们说改天吧。”
岑致森:“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那没办法,”宁知远靠进座椅里,完全放松下来,“正事比较重要,回家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当然不是,明天是他的生日,这是第一次有人,——他的亲生父母,主动说要帮他过生日。
但这些,宁知远不太想说。
他先岔开了话题:“岑总元旦都不打算休息一下吗?”
“你呢?”岑致森反问他,“今天跨年,没约人出去?”
“我能约谁?”宁知远笑问,说着话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拿出那张偷拍留下的岑致森的照片,放到了扫描仪上。
岑致森:“你不是朋友挺多的?”
“你说哪种朋友?”宁知远盯着电脑屏幕上一点一点扫出的照片,翘起唇角,“正经朋友没几个,大多都是以前工作上的往来,其中还有一部分最近让我感受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果是不正经的朋友,那是挺多的。”
岑致森正开着车,听到这句手指轻敲了敲方向盘,宁知远仿佛刻意咬重“不正经”三个字,带笑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想出来吗?”岑致森问他。
宁知远:“你说现在?”
“现在,”岑致森肯定道,“要不要一起去兜个风?”
照片已经扫描完毕,宁知远盯着照片中的人,听着近在耳边的声音,静了一瞬,他说:“好啊。”
“十分钟后我开车到你楼下,你下来。”岑致森交代他。
挂断电话,宁知远又看了片刻那张照片,扔进了硬盘角落里加了密的文件夹中。
宁知远下楼时,岑致森的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外。
宁知远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偏头打量了他两眼:“你不是才出差回来?不累吗?”
“还好,”岑致森发动车子,“是有些累,不过太早了也睡不着。”
跨年夜,街上人潮熙攘,岑致森一路把车往外环开。
音箱里放着歌,是那夜的晚间音乐会,他们一起听过的那首。
宁知远开了半边车窗,夜风拂面,歌声空灵飘渺,远近车灯浮动,还有身边开着车的人,这一切都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冬夜寒凉,他却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燥热,如同心底的某种蠢动,难以言喻。
随手点了根烟咬在唇间,他看着车前方,明明灭灭的灯光,不断沉入他的眼底。
“Now that I saw you.”
一遍遍重复的歌声,正唱到高潮处。
岑致森偶然间回头,瞥见对面过的车尾灯滑过宁知远的眼,再是唇。
光影之中,暗潮涌动。
“去年的跨年夜,我在公司加班,”宁知远朝着车窗外随意抖了抖烟灰,轻声说,“让其他人都先走了,就我一个人,那一排办公室只有我那一间的灯一直亮着,为了赶着做一份计划书给爸看,我没有交给别人,自己动的手,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
“我知道。”岑致森道。
宁知远看向他:“你知道?”
岑致森:“知道。”
那夜他应酬完回公司拿东西,看到宁知远的办公室亮着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留了下来,同样就他一个人。
一直灯亮到凌晨一点的办公室,并不只有宁知远那一间。
“恰巧看到了,也留了下来,后来你走了我才走。”岑致森解释。
“原来如此。”
宁知远笑着说:“岑致森,你有时做的事情,还挺出人意料的。”
比如他不知道的这些过去的小事,比如现在。
宁知远之前一直觉得岑致森大概烦透了他,或许巴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如同他其实很多时候也看岑致森很不顺眼。
但揭穿他身世让他陷入这样狼狈境地的人是岑致森,在他进退维谷、失意难堪时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却也是岑致森。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没法摆脱这个人对他的影响,无论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
“你觉得很意外?”岑致森问他。
“是挺意外的,”宁知远笑过又像是感叹一般,“有点没想到。”
岑致森“嗯”了声,别说宁知远,连他自己都记不起当时的心境了,或许只是一瞬间的触动和鬼使神差。
车停在一处野湖边时,宁知远手里的烟还剩最后一点。
岑致森冲他示意:“借个烟。”
宁知远晃了晃手里只剩短短一截的烟头:“这根吗?”
岑致森:“就这根。”
宁知远将烟递过来,他们的手指轻碰到一块,旋即分开。
烟头早已被宁知远咬得濡湿,牙印的形状清晰可见,岑致森像毫不在意,直接咬进了自己嘴里。
宁知远盯着他的动作,岑致森这样随心所欲咬着烟的模样,总是让他一再地想起那张照片。
岑致森也在看他。
烟雾之后的那双眼睛似乎浸染了一些别样的情绪,近似露骨地流连在宁知远的脸上。
他的眼、他的唇。
那一瞬间宁知远确确实实意识到,那种被岑致森盯上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宁知远问,直视他的眼睛。
无声对视,气氛仿佛发酵得愈发黏稠时,岑致森倏忽笑了:“你这烟还借给过别人?”
宁知远看着他,说了之前他说过的同样的话:“你是第一个。”
岑致森垂眸,在烟缸里慢慢捻灭所剩无几的烟蒂,唇角的笑容似乎愈显愉悦。
他看了眼腕表,离十二点还差最后一分钟。
“以后别再在这个时间加班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打工,都放轻松一点吧。”
岑致森说,重新抬眼看去:“尤其是今天。”
宁知远微一怔神,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欢呼声和笑声。
然后是面前的岑致森,笑着和他说:“新年快乐,还有——”
“知远,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