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

作者:白芥子

回城后他们各自回去冲澡换衣服,快十一点时,岑致森的车再次开到宁知远家楼下。

等了十分钟,看到车窗外撑着伞朝自己走来的宁知远,岑致森目光落向他,多打量了片刻。

昨夜宁知远穿的是毛衣和羽绒服,今天又换回了西装三件套,外加一件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岑致森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副打扮,竟然有些不适应。

只有这个时候,岑致森才意识到,宁知远是跟他一样高大的成熟男人,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

宁知远拉开车门坐进来,带进些许寒气。

“精神挺好。”岑致森近距离地打量着他,眼神放肆。

宁知远随口说:“你也不错。”

岑致森侧身伸手过去,拂去他肩头雪花,宁知远靠着座椅没动,视线越过岑致森的肩膀落向窗外:“下雪了。”

“嗯。”岑致森漫不经心地应,没有退开,注意到宁知远左耳下方一点的颈侧动脉处有一颗小巧的红痣,缀在偏白的皮肤上,他还是第一回看到。

温热的指腹贴上去,轻轻揉了一下,他问宁知远:“这颗痣,一直就有?”

宁知远想了想,说:“不记得了,可能吧。”

岑致森专注看着他那处,手指似有似无地擦过,宁知远侧过头,提醒他:“走吧。”

岑致森的目光凝了须臾,收回手坐回去,发动了车子。

雪逐渐下得更大,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晚。

他们的车子行驶在风雪中,将严寒隔绝在外。

半小时后到目的地,是城中一处胡同巷里的四合院,岑致森那位老同学每次来这边落脚的地方。

对方是淮城人、叶氏的董事长,名叫叶行洲,身边还带了个叫祁醒的年轻男生,这两天来这边出差,才有时间跟他们见上一面。

进门打过招呼,他俩先走进去,祁醒那小男生忽然拉住叶行洲,问他:“他俩真是亲兄弟?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也不一个姓啊?”

“不是。”

“那就是干哥哥干弟弟?跟我们这样?”

小男生性格有些跳脱,虽然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声音却不小,走在前头的他们都听到了。

宁知远偏头,对上岑致森看过来的目光,眼里同时有了笑。

之后便在饭桌上边吃边谈,岑致森这位老同学和他身边的小男生都是手里闲钱多的主,要不岑致森不会带宁知远过来,但同样的,他们也没那么好糊弄。

岑致森简单表明了来意后,宁知远接着他的话说:“第一支基金我的想法是募集至少十个亿,主要投资方向只有两块,前沿科技和医疗健康,有几个项目是我之前在岑安就跟他们接触过,也挺看好的,不过当时不合适岑安的战略定位所以搁置了,纯粹做财务投资倒是挺可以的。”

他说着随便举了两个他看好的项目例子,分析了产品优势、市场前景和投资回报率,说起这些时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对方翻阅了一下手边的招募说明书,听得很认真,听罢却只评价了一句:“十个亿?第一支基金就想筹十个亿,你挺有野心的。”

宁知远没否认:“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也不会找上叶少你们。”

岑致森刚跟人说的“玩票、赚零花钱”只是客气话,宁知远的想法从来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之后他继续跟人聊起市场、风口、政策,全程几乎都是宁知远和叶行洲在聊,岑致森很少插话,几次将目光落向宁知远,却若有所思。

他原以为宁知远先前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现在想来自己建议他做的事情,或许宁知远本身就早有想法,只是下不定决心而已。

是他让宁知远在走与留之间,最终做出了选择。

吃完饭,岑致森和他的老同学在廊下单独闲聊。

他们也有挺久没见了,看到老同学身边有了人,似乎还挺上心,岑致森其实有些意外,随口调侃了对方几句。

玩笑一般的话,又多少藏了点羡慕。

说无可说时,他靠着廊下立柱偏过头,看到了客厅另一侧的窗外后院里,宁知远咬着烟正笑眯眯地和那小男生说话,逗小朋友时的表情,如同逗猫一样。

盯着宁知远眉目间绽开的笑,岑致森也深吸了一口烟,始终没有移开眼。

他们离开时,下了一早上的雪已经停了。

车开出去,岑致森说起他老同学刚答应的事:“他俩应该会一起投资八千万。”

宁知远吹了声口哨:“果然是大方的主。”

“还有之前汤书杰也说愿意投三千万。”岑致森接着说。

宁知远一听有些意外:“汤书杰?”

“嗯,”岑致森肯定道,“他虽然看不惯你招惹他妹妹,对你的能力还是相信的。”

“我没有招惹那位大小姐。”宁知远无奈重申。

岑致森笑了笑:“好吧,没有。”

其实宁知远和汤诗琪过家家谈恋爱那会儿才小学二年级,刚牵个手事情就被岑致森捅出去了,他还因此差点挨了那位汤大少爷的揍,也是岑致森拦下的,说起来倒是冤枉得很。

不过宁知远的风流债太多,光是被岑致森撞见都不只一两次,宁知远的辩解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你昨晚问我的问题,”宁知远忽然说,“是助兴剂还是救命的稻草——”

岑致森:“嗯?”

他目视着前方专注开车,很有耐性地等着宁知远说下去。

“都不是,”宁知远说,“单纯的身体发泄而已,我打算修身养性了。”

岑致森回头看他一眼,靠边停了车。

宁知远正困惑,岑致森忽然侧身,凑近他嗅了嗅:“身上有烟味,刚又抽了烟?”

宁知远一下语塞。

岑致森坐回去,重新发动车子,提醒他:“以后少抽点。”

——那夜宁知远彻夜不眠独自抽烟的模样过于颓废,岑致森最近总是不时忆起,他不该是那样。

“你刚不也跟你那老同学一起在抽烟?”宁知远失笑,“你这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

“你跟那小男生在后面聊什么?跟那种小朋友也有共同话题?”岑致森反问他。

宁知远奇怪道:“你喜欢的不就是那种小男生吗?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共同话题?他跟你老同学是情人关系吧?你们连口味都差不多,难怪能做朋友。”

“他俩是在谈恋爱,”岑致森纠正他,“而且刚那个小朋友一看就是性格比你还难搞的,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他那种类型?”

“我倒是挺喜欢他,”宁知远靠着座椅,神态有些慵懒,“挺有趣的一个小朋友,还挺好玩。”

“是挺有意思,”岑致森轻声笑,“干哥哥干弟弟,小朋友还挺会说。”

原本是挺正经的词,但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听起来便也不那么正经。

宁知远“嗯”了声,从喉咙里扬出的声音,有一点黏糊。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扫完墓再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岑致森开车直接把宁知远送回宁家。

车停到小区外时,岑致森四处看了眼,老式的小区外一条街上都是各种小店,很热闹,冷雪天也随处可见人。

很难想象宁知远在这种地方长大会是什么样,但无论什么样,那个宁知远跟他不会有交集,大约还是遗憾的,岑致森敛回心神,不再想了。

雪不知几时又飘了起来,天色昏暗,四周星星点点地亮着灯。

宁知远拿了伞下车:“你回去吧,下次见了。”

岑致森点了点头:“你先进去。”

他没有立刻把车开走,停在原地目送宁知远撑着伞逐渐走远的背影。

宁知远仿佛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隔着雪雾和灯火,望向他。

他们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视线交汇时或许有一刻,周遭所有一齐忘却了时间流逝。路人行色匆匆的脚步、疾驰而过的车子、纷纷洒洒落下的雪,又或是因为电压不稳而断续闪烁的灯亮,在那个瞬间同时按下静止键。

宁知远一只手插进大衣的兜里,走了回来,到驾驶座边轻叩了叩窗玻璃。

岑致森放下车窗,问他:“还有事?”

宁知远弯腰,说话间带出一团白雾:“刚想起来,岑致森,我好像一直没加过你的微信吧?”

其实是先前在岑致森的老同学那里,和那个小朋友交换联系方式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么久了,他跟岑致森竟然连个微信都没互加过,电话号码还是因为之前工作需要才存下的。

有些逗。

触及他含笑的眼神,岑致森也笑了下,拿出手机:“我扫你?”

宁知远已经点开自己的二维码。

通过验证后宁知远随意晃了眼,岑致森的微信名就是一个简单的“Sen”,确实是岑致森式的风格。

“可以了。”

再次说了再见,他不再逗留,撑着伞进去了小区里。

上楼时,宁知远想到什么,拿出手机,重新点开微信,给刚刚加上的人添加备注:干哥哥。

岑致森的车仍停在小区外,他翻了翻宁知远的朋友圈,退出时顺手备注: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