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

作者:白芥子

飞机落地是下午四点半,岑致森的司机来接他们,上了车宁知远说要先去一趟他爸妈家。

“现在去那边?不累吗?”岑致森提醒他,“不能过几天周末再去?”

“那没办法,我得把礼物拿去给我爸妈,顺便吃顿饭,”宁知远解释,“要不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被岑总你拉去度了这个计划之外的假,我还有一堆工作等着要做。”

他坚持,岑致森无奈,只能吩咐司机先送他。

一小时后到了地方,岑致森叫住将要下车的人:“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

“不知道,”宁知远随意一挥手,推开车门,“有空再约,先就这样吧,回头见了。”

岑致森目送他下车走远,等人走进去后收回视线,垂眼笑了笑,示意司机离开。

宁知远在他爸妈家吃完晚饭,又坐了会儿,晚上九点多才回到自己家。

岑致森发来消息,提醒他在夏威夷拍的照片和视频都已经整理出来,发到了他邮箱里。

宁知远先去冲了个澡,进书房坐到书桌前开了电脑,点进邮箱,将岑致森发来的照片和视频加载出来,一张一张点开。

岑致森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是艺术品,无论是风景,还是风景里的他。

宁知远慢慢看了很久,岑致森之前问他是不是羡慕别人有一整本相册,或许是有点,但与其说羡慕岑哲有成长纪念册,更多的大概是羡慕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而非照片本身。

他其实不喜欢留照片,从前每一次拍照,他都觉得照片中的人不像自己,如同戴着面具,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如那天他初戴上那张恶魔的面具时,看向的镜中人,陌生得令他分外不适。

但岑致森拍下的这些照片里的他又并非都是那样,越往后越显得真实,真实地笑着、皱眉、又或是不耐,被岑致森用镜头认真地记录。

岑致森的语音电话进来时,宁知远回神,顺手点了接听。

“照片看了吗?”岑致森问。

宁知远:“看了。”

岑致森:“最喜欢哪张?”

宁知远来来回回地拖着那些照片,点开了其中一张,说:“海底那张吧。”

“挺好,”岑致森赞同道,“我也挺喜欢那张。”

深蓝的海、斑斓的珊瑚、彩色的热带鱼群,以及,放纵自己沉溺其间的宁知远。

确实是非常特别的一幕。

那是只属于宁知远的世界,被岑致森亲手记录。

宁知远:“只是挺喜欢?”

“嗯,”岑致森轻声笑,“还有另一张更喜欢的。”

“另一张?”宁知远不明所以,“哪张?”

“你看邮箱。”岑致森提醒他。

第二封邮件进来,宁知远点开,这次只有唯一的一张照片,慢慢在他眼前加载出来。

是那个雨夜的车上,他坐在岑致森身上,陷入高.潮时的模样。

拍得并不露骨,甚至只拍了他的下半张脸,唇红而潋滟,微微咬着,下颌线收紧,与颈部的线条延伸成一段十分流畅优美的弧度,喉结滑动着,颈边的那颗红痣正摇摇欲坠。

再往下,是平滑宽阔的肩,锁骨的形状显眼,胸肌、腹肌上都覆了热汗,又有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淫.靡气息呼之欲出。

他的两臂抬起,搭在镜头之外拍下这张照片的人的肩膀上,肌肉绷紧的线条昭示这具身体正被快.感主宰着。

人鱼线收缩至尽头处,整张照片便也戛然而止。

宁知远其实知道当时岑致森拿了相机在拍他,他没有制止,甚至没去看他拍了什么,过后也几乎忘了还有这张照片。

出自于岑致森之手,沉浸欲望中的他,——最真实的他。

“喜欢吗?”岑致森问他。

宁知远盯着照片,声音上扬起一个调:“还行吧。”

“我很喜欢,”岑致森再一次说,“光是看着,就能再高.潮一次。”

宁知远听出他略哑的嗓音里不正常的呼吸频率,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惊讶过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岑致森蛊惑着他:“要不要一起?”

宁知远:“我拍的你的照片,你不发给我,我怎么跟你一起?”

“想要?”岑致森的嗓子似乎更哑了些,问的是照片,又像是另有所指。

“想,”宁知远说,“全给我吧。”

他的邮箱里收到了第三封邮件,全是他拍的那些岑致森的照片。

宁知远一张一张点开,排满整个电脑屏幕,岑致森的脸、他的身材、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在自己眼前,还有他的呼吸、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喉咙滚了滚,他的手伸下去,慢慢解开了自己的浴袍带子。

电话两端,沙哑的喘声逐渐交织,呼吸的频率也趋于同步。

很刺激,从未有过的体验,无论是宁知远,还是岑致森。

“以前玩过这个吗?”

岑致森的声音还像意犹未尽,隔着手机,宁知远也似能感知到他吐息间的热度:“我能跟谁玩?”

“我也没玩过,”岑致森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很有意思。”

宁知远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扬起唇角。

“知远。”岑致森认真叫他的名字。

“嗯?”宁知远懒懒地应。

“没什么事,”岑致森说,“再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吧,今晚早点睡。”

“你也一样。”宁知远握着鼠标,慢吞吞地点开硬盘里那个加了密的文件夹,将岑致森的这些照片拖进去。

都没有挂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至手机电量所剩无几。

“晚安吧,我也要睡了。”宁知远最后说。

“好,”岑致森也说,“晚安,做个好梦。”

结束通话,宁知远握着发烫的手机,出神片刻,阖目笑了。

从那天起他俩又是各忙各的,半个月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期间岑致森参加官方活动,去国外出差了近两周,回来之后约见宁知远,又总是被他找各种理由推辞。宁知远永远有饭局、要加班,至于真假,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偶尔也会通电话,但不见面便像是某种未知,只能反复去猜测试探,是另一种形式的拉锯战。

转眼已是五月。

办公室里,宁知远正在跟他的老同学周浩诚和张兆商议事情,正事谈完,张兆忽然说这周末要跟女朋友回她老家见父母,周五下午就走,让他们给点面子,那两天有事就别找他了。

宁知远闻言笑了,祝福他:“好吧,祝你顺利,早日转正成功。”

张兆抬手抱拳,表达感谢:“我也希望这次能顺利,毕竟我都三十六了,不像你俩还都年轻。”

周浩诚不敢苟同:“我也三十了,你们小岑总才是最年轻的那个吧,不过他应该也有对象,不像我,光棍一条。”

周浩诚是上周来的国内,他人幽默风趣好相处,能力也强,加入致远后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

张兆好奇八卦起来:“真的?小岑总你真有对象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宁知远摇头:“没有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是他老同学认定了他跟旧情人吵架分手又复合,他也懒得解释,误会就误会好了。

想到什么,他说:“请教一下。”

周浩诚和张兆各自做洗耳恭听状。

宁知远放松靠进座椅里,翘着腿的姿态,手里还轻轻转动着一支钢笔:“我的对象,他有点难搞,我吊着他,他好像也在吊着我,有没有什么必赢的方法?”

张兆:“哈?谈恋爱也要分个输赢,不至于吧,而且吊来吊去的是玩情趣吗?”

“我也很无奈,”宁知远略苦恼道,“可能我俩都想做占上风的那一个吧。”

“我倒觉得,偶尔的低头服软也是让对方更欲罢不能的一种方式,”周浩诚说,这位虽然现在是空窗期,但情史丰富,“让对方自以为占到上风,放松警惕,实则深陷入你给她织就的情网中。”

宁知远的手指抵住下唇,似乎想了想,嘴角笑意盎然:“有点道理。”

说了这几句有的没的,那俩起身离开,周浩诚落后一步,打量着宁知远的神情,好奇问他:“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你为情所困的样子,铁树竟然也会有开花的一天?”

宁知远坐起身,手中钢笔在办公桌上点了点:“那得看是什么人。”

对方啧啧称奇,不过宁知远的私事也不好打听太过:“那好吧,祝你心想事成。”

宁知远:“多谢。”

人走之后他看向自己的手机,他的干哥哥几分钟前发来消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块吃饭。

宁知远回复:“今天真的有事,下次吧,下次我约你。”

干哥哥没再回复他,宁知远将聊天记录往上拉,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三次拒绝岑致森了,岑致森估计觉得他是故意的。

但就是这么不凑巧,他每次拒绝岑致森,确实都是因为有正事。

至于岑致森是不是也在吊着他,他其实不太确定,岑致森表现出的热情十足,但那个赌约什么时候兑现,那人至今没有再提过。

搁下手机,宁知远略无奈,只能过后再说了。

下午宁知远出外了一趟,快五点才回来办公室,前台告诉他刚有个快递送过来给他,是一盆花。

“什么花?”

宁知远先是困惑,直到他看到一旁桌上的东西。

带刺的仙人球,并蒂的白中透粉的花,开得正娇艳。

是那盆绯花玉。

“哇,这花真好看!”跟他一块出外办事回来的下属瞧见,很是稀奇,惊叹出声。

前台小姑娘也说:“是特好看吧,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还特地上网查了下。”

宁知远已经端起花盆,颇为高兴冲他们说:“确实好看,你们眼光不错。”

他一手端着花回去办公室,顺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岑致森:“这你叫人送来的?”

岑致森正在开会,看到宁知远发来的照片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回复过去:“很漂亮。”

正汇报工作的高管瞧见他这个表情,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声音哽了一瞬,岑致森却没在意他,依旧在看手机。

宁知远回到办公室,将花放下,坐下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又发了一条过去:“我也觉得很漂亮。”

“我是说你的手指,”干哥哥回复,“很漂亮。”

宁知远划拨了一下聊天界面,仔细看了看他刚发过去的照片,哑然失笑。

确实拍到了他的两根手指,搭在花盆边缘,岑致森的注意力根本完全跑偏了。

他想着,自己的这个哥哥,是越来不越不正经了。

二十分钟后,岑致森的微信再次进来:“刚在开会,已经开完了。”

宁知远回复:“花真是你让人送来的?”

“新的花期到了,昨天才开的花,”岑致森解释,“你喜欢,送你吧。”

宁知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岑致森:“不喜欢吗?那当时就是故意的?”

宁知远扯松领带靠进座椅,完全地放松下来,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才短短半年多时间而已,他竟然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大抵只是想找岑致森的麻烦,有意地挑衅,岑致森却纵容了他的行为。

“还是挺喜欢的,确实很漂亮,”宁知远再次回复,“我说的不是手指。”

半分钟后,岑致森发来一条语音:“花确实也挺漂亮的,所以还是送你吧,这次别再还我了。”

他声音里的笑意明显。

宁知远重复听了两遍,回:“那就留我这吧,多谢。”

“嗯,”岑致森又发来一条,“晚上真没空?”

“真没有,抱歉啊。”宁知远慢慢打着字,另一只手再次玩起手边的那支钢笔,拇指摩挲着笔帽顶端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好吧,”岑致森的新消息进来,只看文字,也能看出他的失望,“那算了,下次吧。”

宁知远偏头望向窗外,前方的岑安大楼已经逐渐亮起灯,属于岑致森的那间也一样。

于是他也发了条语音过去,声音同样是带了笑的:“哥,下回见。”

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