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远没有睡太久,清早五点多天没亮就醒了,在外头过夜跟人同床共枕,确实让他不习惯。
岑致森在他身旁侧身靠着他,脑袋枕在一侧手肘上,阖目睡得很安静。
宁知远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去浴室冲了个澡,他随意套起昨天来时穿的衣服,走出露台外,顺着楼梯下去。
清早的瀑布水流愈显湍急,飞溅起的水花扑上脸,很凉爽。
宁知远站了片刻,走过石桥,往林间去。
天光只有偶然的几缕,透过林间稀疏的枝叶洒下,能听到早起的鸟鸣声,山谷的清早空气清新,难得地惬意。
宁知远双手插着兜,慢慢往前走,不时停步欣赏昨夜来不及细看的景致。
在岔路口,他往昨晚没走过的另一条小路走去。
走了一段竟然到了他们昨天来时去过的小花园,那位秦先生正在湖边用早餐,宁知远没再往前,打算离开时却有人过来,说秦先生请他前去共进早餐。
宁知远望过去,对方坐在轮椅中也正看向他,朝他点头示意。
既然撞见了他便干脆大方走上前,先跟人打了招呼,秦先生示意他:“坐吧。”
餐桌上的早餐样式很多,也很精致,中式西式都有。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用点,不够我再叫人加。”对方颇客气道。
宁知远跟人道谢:“已经很好了,多谢。”
管家俯身跟秦先生说了几句话,有事离开去了别处,小花园里只剩他两人。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起得这么早,”秦先生笑道,“我倒是习惯了这个点起来锻炼。”
“在外面不太能睡好,”宁知远实话实说,“看外头空气不错,出来走走,没想到走来了这边。”
“我之前听人说过你,”对方说,“岑安的财神爷,原本在岑安大有可为,去年辞职出去单干了,挺叫人意外的。”
宁知远也不避讳:“秦先生跟我哥是朋友,应该听说过我们家的事情,我身份尴尬,继续留在岑安难免让人不好想,离开了大家都能松口气。”
“或许吧,不过可惜了就是。”这位秦先生不像其他人,对那些狗血八卦并不感兴趣,说着“可惜”时倒颇有几分真实替他惋惜的意思。
“之前你打算做风投,岑总来问过我有没有兴趣投点钱,”对方继续说,“我拒绝了,小打小闹的投个几千万没什么意思,再多的话你毕竟刚开始做,我也需要再看看。”
宁知远:“第二期的时候不知道秦先生有没有想法?”
“到时候可以聊聊看,”对方说,“不过我更愿意跟你直接聊,而不是通过别人。”
宁知远赞同说:“我也一样。”
秦先生再次笑了:“我看到你,总觉得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绝对的自信又有干劲,还挺让人怀念的。”
“秦先生现在也是岁月正好时,”宁知远说,“还能避居在这山庄里过悠闲自在的日子,更多人羡慕你。”
“现在不行了,”对方摇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这里不中用。”
“有人陪着还好,不是自己一个人,日子没那么寂寞。”宁知远随意说着,慢慢切着自己餐盘里的面包。
秦先生看向他,并不意外:“你们昨晚看到了吧?”
宁知远点头:“抱歉,并非有意偷看,刚巧路过。”
昨夜在那树林里,有一刻这位秦先生似乎朝着他们这头瞥了眼,那时宁知远便察觉对方或许发现了他们,与其诸多猜测徒增尴尬,不如他主动说出来。
对方倒也不在意:“算了,看到了便看到了吧,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跟岑总你们是兄弟吧?也可以吗?”
宁知远细嚼慢咽下嘴里的食物,逐渐天明的晨光落进他眼中,带出了其中藏着的一点不经心的笑。
很难得的,面对着眼前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泛泛之交,他有了诉说的欲望:“为什么不可以?本来就是可以的吧。”
对方:“你觉得可以?”
宁知远:“当然是可以的,我哥想要的,我都能给他,床伴也好,情人也好,什么关系我都无所谓,谁让他是我哥呢。”
秦先生挑了挑眉:“有没有问过自己想要什么关系?”
“这不重要。”宁知远摇头。
“这很重要,”对方提醒他,“你自己的想法很重要,对岑总来说也是。”
宁知远笑了笑:“我真的不在意,只要我哥高兴,怎样都好。”
更何况,岑致森说爱他,无论真假,他确实如愿了,用这样的方式将岑致森套牢,那就让岑致森也如愿吧,没什么不好。
“你对他根本不是爱情。”秦先生不认同地说。vb:心意在换芽整理
宁知远:“所以爱情是什么?”
对方:“当然是你自己的感受,而非只要他高兴。”
“那就不是吧,”宁知远依旧笑着,“我也不知道,爱不爱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知远。”
岑致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宁知远握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岑致森上前,手掌在他肩膀上按了按,跟对面座的秦先生打了声招呼。
刚才的话题结束。
岑致森也坐下,跟他们一起用早餐,平静地与人闲聊。
宁知远偏头看他,岑致森的神色如常,也不知听没听到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吃完早餐又坐了片刻,他们和秦先生告辞,起身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无话。
岑致森不说话,宁知远也不想说。
岑致森听到了,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情略微复杂。
走回那座石桥上时,宁知远偏头又望了眼瀑布那头,他或许有些走神了,便没有注意到脚下湿滑,踉跄了一下。
跌下去的瞬间走在前头的岑致森回身想拉住他,身体重心栽向前,也没有站稳,和他双双一起落入了桥下的冷泉中。
水花四溅。
这里的泉水竟然颇深,落进水里时岑致森伸手拉了宁知远一把,将他攥入怀,以身体把人护住。
而宁知远双手扯住他衣领,就这么贴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吻上他。
水下的一个吻,宁知远亲得毫无章法,岑致森的惊讶只有一瞬,立刻便开始回应。他们启唇,不顾一切地亲吻对方,深入地舌吻,任由那些刺骨的泉水灌入口鼻,直至窒息。
冰凉的水、冰凉的唇,连在这水里接吻的感觉都是冰凉、刺激又陌生的。
终于破水而出时,两个人都呛到了水,咳得厉害。
宁知远跌坐在岸边石头上,不断咳嗽,甚至咳出了眼泪,大概那次在夏威夷深潜发生意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咳着咳着便开始笑,抬眼间看到岑致森紧蹙着眉不耐的表情,这人并不比他好多少,一样的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被岑致森这副模样取悦,笑得愈加放肆。
岑致森粗声粗气说:“你笑什么?很好玩吗?”
是挺好玩的,难得能看到岑致森这样。
宁知远依旧在笑,岑致森心头却像窝着一把火,从先前起就已经在烧着,冰冷的泉水也浇不熄。
他把人扯起到身前,侧头,惩罚般地用力咬上了宁知远的唇。
唇舌推挤碰撞,很难算得上缠绵,刚才的那些窒息感依旧停留在喉口和鼻腔,这个吻并不好受,对他们来说都是。
持续的时间却很长,谁都没先退开,直到尝到舌尖上蔓开的涩意。
不得不分开时宁知远打了个寒颤,湿透且彻底毁了的丝质衬衣贴在他身上,确实很狼狈。
岑致森眉头未松,也不想再说别的了,攥着他手臂:“上去洗澡。”
走进浴室,宁知远还想说点什么,刚脱了衣服放水便被岑致森按到墙上,这人从身后欺上来,跟昨夜一样的姿势,却远不及昨夜温柔缠绵。
宁知远被他弄得有些难受:“别了,我不想做。”
岑致森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揉捏,力气极大,侧过头亲他的同时依旧像先前一样,不时咬他,带了惩罚性质的。
如果这个人不是宁知远,他只怕会做得更过火。
“很疼……”宁知远皱眉,嗓子有些哑。
岑致森盯着他在水雾迷蒙里略显痛苦的表情,第一次在宁知远身上看到了类似于破碎感的东西,那些阴暗的肆虐欲刚刚升起又颓然散去。
“还敢不敢?”
“哥,你太霸道了。”
“敢不敢?”
“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宁知远无奈解释,“是意外。”
岑致森的手按在他的腰上,格外用力,声音也是哑的:“不许再有下次。”
冲完澡回房间,岑致森将人按坐进沙发里,一言不发地在他身前蹲下,仔细看了看他之前受过伤的脚踝。
“已经没事了。”宁知远小声说。
岑致森没再理他,打了个电话出去,麻烦秦先生那边送来两套干净衣服。
宁知远吹着头发心不在焉地翻起手机,还好先前他出门时没把手机也带去,要不一起报废了。
岑致森套上衬衣,正在扣扣子,他看到放下吹风机,过去帮忙。
谁都没有再说话。
短暂的激宕情绪退去,过后又是无言。
半晌,宁知远没话找话地问:“我刚看手机,说这附近镇上好像有个挺有名的教堂,想不想去看看?”
“随便,想去就去。”岑致森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宁知远笑了声,也不在意:“那就去吧。”
出门已经是八点多,小镇开车过去不要二十分钟,镇上最出名的便是那个教堂。
他们今天来的挺是时候,有新人在这里办婚礼,在国内选择办教堂婚礼的人并不多,还挺新鲜。
他俩进门在后排的位置坐下,远远看着。
除了一对新人,观礼的亲朋只有不到二十人,都在前排坐着,只有做证婚人的牧师在说着话,很安静。
他们便也没交谈,沉默地观礼。
宁知远听着牧师一句一句的话,心思有些飘忽,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小时候闹的一些笑话。
那时别人笑他是岑致森的跟屁虫,问他以后岑致森结婚了、有了新娘怎么办,他难道还能一辈子跟着自己哥哥不成,他当时年纪小脑子里没有结婚的概念,便说那自己跟哥哥结婚、做哥哥的新娘就好了,所有人都在笑他,连岑致森也是,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别犯傻。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新人宣誓时,岑致森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宁知远转头,岑致森依旧目视着前方,认真看着一对新人宣誓交换戒指和亲吻。他的视线移下去,落至他们交握的手掌上,顿了顿。
走出教堂,宁知远落后一步,看着岑致森径直走向前的背影,微微怔神。
他今天确实有些不好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尤其在想起小时候那些犯傻的事情以后。
幼时的那些话或许只是稚童一句天真的戏言,但越长大,他其实越明白,他跟岑致森注定是要越走越远的,岑致森的身边早晚会有别人,所以他才会在那之前,先把他的哥哥推开。
那时的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和岑致森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哥。”宁知远停步,轻声叫了一句。
岑致森回头。
“你想过结婚吗?”他问。
“跟谁结婚?你?”岑致森看着他说,“我们结不了。”
“别人呢?”宁知远坚持问,“如果我只是你弟弟,你会爱上别人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一定要问呢?”
“不知道,”岑致森皱眉想了想,“可能会,可能不会,但你不是我亲弟弟,我也没有爱上过别人,所以这个假设没有意义。”
“是么?”宁知远自嘲笑了笑,“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这个弟弟还算什么?我还要排到多少人后面去?后来我发现你喜欢男人,我还挺高兴的,至少这样我不会有十个八个的侄儿侄女,来跟我争抢你的注意力。如果让你觉得麻烦、不讨喜,也算你注意到我的一种方式的话。”
这是第一次,他在岑致森面前直言坦露自己那些扭曲不能对人言的心思,在清早岑致森听到他跟别人说的那些话以后。
岑致森如果不想问,那就让他来说好了。
“一次次地找你的麻烦、挑衅你,我都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很像个神经病,让你烦不胜烦?”
岑致森安静听完,凝目看他片刻,走上前:“知远,早上说的那些话,你真是那么想的?”
宁知远:“你很失望吗?你爱我,我却不爱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当然是失望的,岑致森想,在宁知远说出那句“什么关系我都无所谓”时,他好像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昨夜宁知远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无所谓是上床还是说爱,只要自己高兴,宁知远都乐意配合。
宁知远这样的在意他,近似偏执,唯独不爱他。
抬起的手罩上他后颈,让他看着自己,岑致森平心静气地问他:“知远,真不爱我吗?”
眼神对上的瞬间,宁知远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令自己心生迷惘又不自觉地难过。
是难过,从未有过的,他好像第一次体会到这两个字的滋味,在岑致森问他爱不爱时。
“哥,”宁知远盯着他的眼,试图看透他,“你难道就真的爱我吗?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我是你弟弟的时候你都不爱我,现在说爱,不觉得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