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

作者:白芥子

“所以结论是,只能低头让步想办法跟他们达成和解,争取不要真的上法庭,想反诉对方专利无效,基本等同于做梦?”

宁知远靠着座椅,一下一下转着手里的笔,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律师点头肯定:“是这样,我的建议是能不打就不打,毕竟他们这个东西已经先后经历过三轮专利无效请求,包括年初他们自己启动的专利无效程序,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在这上面做文章,基本没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宁知远不信,“就正常走程序发起第四次无效申请好了,证据方面我来想想办法。”

一旁的公司创始人欲言又止,宁知远目光落过去:“技术这块你比我懂,多查查文献呢,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证据。”

对方抹一把脸:“我这一个星期每天就只睡两三个小时,不就是在查相关文献,岑安也欺人太甚了,我们这么小一个公司,值得他们这样大打舆论战,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你们做的这个东西对他们也挺重要的,所以要扼杀对手的一切可能性,换个角度想,能被岑安盯上,说明你有本事。”宁知远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人。

对方一听却更加郁闷了,完全没感觉被安慰到。

宁知远笑了笑,这事的发酵速度其实有些超乎他预料,短短一个星期,外头各种新闻铺天盖地,他们压力确实颇大。

事情弄成这样或许有岑安故意推动想打舆论战的意思,但类似的事情之前多了去,这次关注的人却格外多,无非是正常的商业新闻里掺进了豪门八卦,成了民众喜欢看的狗血闹剧而已。

没错,现在人人都知道他自立门户重新创业,出手的第一个项目就被岑安告了,都等着看热闹呢。

手机屏幕上有岑致森刚发来的消息:“晚上是不是回家去看爸?我跟你一起,十分钟后开车去接你。”

宁知远回:“来了在停车场等吧,别上来了。”

岑致森:“?”

宁知远:“怕干哥哥你被人打。”

终于打发走了创始人和律师,他有些疲惫地靠着座椅阖目养神片刻,周浩诚来敲门,跟他报告其他项目的事情。

末了问他:“跟岑安的官司还没有头绪?”

“啊,”宁知远无奈说,“律师建议最好是跟他们协商和解。”

“其实也可以吧,”周浩诚提醒道,“岑安无非是想一家独大,要不你跟岑安谈谈由岑安直接接手这公司呢,岑安应该对他们手里在做的几个项目会感兴趣的,我们现在退出虽然赚不到钱,倒也不至于亏本,也省得继续陪他们折腾了。”

“实在不行确实只能这么做,”宁知远大概也早有打算,那位公司创始人走了他们说话便直白多了,“不过再看看吧,就这么给岑安了,我们不是吃了哑巴亏?”

周浩诚笑道:“你跟那位岑总关系这么好,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关系好也没看他手下留情啊,”宁知远好笑说,随手点开个手机新闻下的实时评论,逗乐子一般念给他听,“你听听这上面说的话,说我落地的假凤凰不如山鸡,想要重新飞上枝头就是做梦,这还有自称岑安内部人士有理有据说我跟岑致森以前就关系糟糕,一山不容二虎,岑致森现在就是要痛打落水狗。”

“不至于吧,”周浩诚觉得,这些网友评论实在太夸张了点,“他们不知道岑总也是致远的合伙人吗?”

“那还真不知道。”宁知远摊手,更没人想到“致远”这两个字就是出自岑致森之手,是他夹带私心取的名字。

“其实我也有点好奇,”老同学八卦道,“我记得以前念书的时候你偶尔提到你哥,都是一副不愿多谈、一言难尽的样,现在看你们关系倒真不错,你脚伤了他隔三差五过来看你,好吧我们这里离岑安是挺近的,但是吧,我还真没见过多少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像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兄弟。”

宁知远笑着摇头,并不想多说:“美国人,是你见识太少了。”

插科打诨了几句,周浩诚准备走,他起身时,宁知远忽又问道:“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周浩诚有些意外:“你问我这种问题?”

宁知远:“随便问问。”

这是他第二次,不,或许是第三次问人这个问题,在夏威夷的那次,他就问过别人恋爱的感觉是什么,每一个人都能给出他不同的答案,他却很难找到自己的答案。

周浩诚想了想说:“这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看过一个定义,挺认同的,爱情是个体对特定他人持有的一种态度,包括亲密依赖需求、帮助倾向、排他性和占有性倾向。”

宁知远若有所思:“是么?怎么判断是单纯的依恋和占有,还是爱情呢?”

对方:“这不得看特定对象是谁,如果是家人,肯定没有这样的疑问。”

宁知远默了默,然后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是荷尔蒙作祟。”

周浩诚耸肩:“也没准吧。”

十分钟后,宁知远下楼,岑致森已经在停车场等他,坐在车中正在看手机。

宁知远拉开车门坐进去,这人还盯着手机屏幕没抬头,宁知远系上安全带:“看什么呢你?”

“没什么,走吧。”岑致森摁黑屏幕搁下手机,发动了车子。

车开出大楼地下停车场,他问宁知远:“今天又约了律师?”

“是啊,拜岑安所赐,我最近每天都在忙活这事。”宁知远抱怨道。

岑致森当然知道,这一周除了有两个中午他抽空过来跟宁知远一起吃了个饭,——在办公室里叫的外卖,其他时候完全约不上宁知远,宁知远这么忙,确实是拜岑安所赐,他的责任。

“想到应对法子了吗?”他问。

宁知远:“无可奉告。”

岑致森点头,笑了声,不再追问。

他的目光落向车前方,提醒宁知远:“下雨了。”

宁知远看向车窗外,下午还晴朗的天开始飘了雨,估计一会儿就下大了。

下雨天这三个字于他们而言,像打开了某种禁忌开关,想到的大概是同一件事,各自嘴角的弧度都上扬了些许。

到岑家别墅是六点半多,他们两个一到,直接开饭。

饭桌上许岚有意无意地提起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问起他们,岑致森无意多说,一句“公司的事”就把人打发了。

许岚心有不甘,又和岑胜礼说:“虽然是公司的事,但也牵扯到我们家的家事,我这几天出门,总有人问我这事,这不是让外头人看笑话吗?”

岑胜礼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吃完饭才将岑致森和宁知远叫去书房,仔细问起事情原由。

岑致森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没有提之前不知道那间公司是宁知远投的,其实就算知道了,岑安该告一样会告,这点宁知远跟他是有默契的,不必说穿。

岑胜礼听罢沉默了片刻,和岑致森说:“要不就算了吧,别让外人看笑话了。”

这一次宁知远先开了口:“爸,这只是一种商业竞争手段而已,我要是哥也会这么做。”

岑胜礼:“这毕竟是你投的第一个项目……”

“投资赚钱还是赔本本来就没有定数,这事解决的法子还有很多,我也不一定会亏本,不需要岑安在这件事情上主动让步。”宁知远坚持说。

岑胜礼眉头未松,看向岑致森。

岑致森点头:“我赞成知远说的。”

岑胜礼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犹豫再三,最终没有说出口:“罢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示意宁知远留下,让岑致森先出去,说有话单独跟宁知远说。

岑致森也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先一步离开了书房,走之前递了个眼神给宁知远,宁知远淡定抬眉。

岑胜礼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些眼神交流,等岑致森离开,再次问宁知远:“这事你这边真的没问题?”

“没有,”宁知远让他放宽心,岑胜礼以前倒不是这样,这两年他身体不好,家里又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越来越心慈手软了,“真没事,爸,这次就算真的打官司输了,那家公司做不下去破了产,我也就是亏了一个项目而已,做风投哪有不亏的,就当长点经验教训好了。”

他这么说岑胜礼不再坚持,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你哥的事,……你知不知道他身边有什么走得近的人?”

说这个时岑胜礼有些难以启齿,但不问他又确实纠结。

宁知远镇定反问:“什么走得近的人?”

岑胜礼唉声叹气:“我看他手上戴了个戒指,虽然是戴在小指上,以前从没见过他戴这些饰品,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他之前说自己喜欢男人,我就怀疑他其实是有对象了,他要是随便玩玩的也就算了,但如今戒指都戴上了,这不就是定下来了的意思吗?”

“爸,哥也三十多了,就算有人了想定下来,也不奇怪吧,”宁知远试图宽慰人,“他自己应该能处理好这些,爸你就别太过担心了吧。”

他其实不太想骗岑胜礼,但他和岑致森说到底都是叛逆的,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及过其他人的想法,包括他们爸。

岑胜礼却忧心忡忡:“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就算是男人,戒指都戴上了,不该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吗?我也不知道他找了什么人,又不想让其他人去查自己儿子,要不知远你帮我盯着他行吗?至少得让我知道他到底在外头找了个什么样的人。”

宁知远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慢慢摩挲了一下那枚尾戒,——他虽然没戴,但一直带在身上。

“好吧。”他说。

岑致森在二楼的大阳台外跟人打完电话,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回头见宁知远嘴里咬着根烟,倚墙就站在他身后,微仰着头,像在看阳台外的深夜雨景。

察觉到岑致森在打量自己,宁知远的视线落向他。

他们沉默对视了片刻,岑致森走过来,顺走宁知远一直咬着的烟,送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在一旁的窗台上捻灭,侧头亲上了他。

宁知远配合启开唇。

有些急迫的一个吻,呛人的烟雾在俩人口鼻间流窜,带了些泛着苦的涩意,耳边是淅沥不断的落雨声,掺进了心跳的动静。

舌尖吮得发麻时不得不分开,宁知远舔了舔唇边牵出来的唾液,小声说:“要被人看到了。”

说是这么说,他的眼神却平静,靠着墙也懒得动,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

岑致森偏头朝他后方的走廊看了眼,只有黯淡灯光。

这个点了,家中管家帮佣都已经下班,两个小的早就睡了,他们爸回了房,那位小妈得陪着,不会有人盯着他们。

“跟爸说什么说了这么久?”岑致森问,手指轻擦过他红透了的唇瓣。

“没什么,”宁知远说,“陪他喝了杯茶,随便聊了聊。”

“真没有?”岑致森不怎么信。

“你很想知道?”宁知远看他片刻,笑了笑,说了实话,“爸让我盯着你,给他做眼线,看看你身边藏了只什么样的男狐狸精。”

岑致森眼中的惊讶只有一瞬:“你答应了?”

“没法不答应,”宁知远抬起的手指在他喉结处轻轻绕着圈,“爸都开了口,我总不能拒绝。”

岑致森的手停在他后背,再滑下去,在他腰臀上大力揉了一把:“我去跟爸说,就是你这只男狐狸精。”

“你算了吧,”宁知远说,“让爸过点安生日子吧。”

岑致森:“真不要?”

宁知远:“不要。”

岑致森盯着他的眼睛,宁知远始终镇定,他略略可惜:“那好吧。”

“回去吗?”岑致森低下声音。

宁知远问:“去哪里?”

岑致森:“我家。”

这话其实已经是明示了,宁知远双手抱住他脖子,贴过去,又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再微微偏过头,带笑的声音落至岑致森耳畔:“爸说雨下大了,让我们今晚就住这里,明早陪他一块用早餐,我答应了。”

岑致森的手已经从他西装裤的裤腰钻进去,摸进了内裤里,肉贴肉地在他臀上揉捏着:“真不走?”

“不走,”宁知远提醒他,“我们一起半夜跑了,爸会怀疑的。”

岑致森的呼吸有些重,停在宁知远颈侧,半晌,他笑骂道:“小混蛋。”

他们各自回了房,难得一晚宁知远早早就睡了,却睡得不好,醒来一看时间,才凌晨一点多。

他也就只睡了两个多小时而已。

开了一盏阅读灯坐起身发呆片刻,床头柜上的手机上进来岑致森的消息:“你还没睡?我看你房间里亮了灯。”

宁知远划拨了几下手机屏幕,随手回复:“刚醒,你不也没睡。”

干哥哥:“睡不着。”

新一条语音进来,宁知远点开,是岑致森略沉哑的声音:“知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