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

作者:白芥子

摄影大赛的结果是在一周后公布的,除了公众投票,岑安还请了专业摄影师评委,最后拿到特等奖的是个刚进公司一年不到的小员工。

而岑致森的那幅作品,是一等奖。

“专业评委认为我这张照片在创意上比别人差了点,我自己倒觉得挺好。”岑致森发来消息,告知宁知远原因。

宁知远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正在浏览网页,看他以前从来不看的八卦论坛。

这个比赛原本只是岑安的一次员工福利活动,结果公布后因为拿到一等奖的是岑致森,那张照片在公司内部出了名,看的人多了自然有人认出了照片中的人宁知远,之后这事讨论的人便也愈多。

非但岑安内部惊诧于两位岑总关系的转变,后来这个活动的获奖作品放上岑安官网,那张照片竟然还在网络上掀起了些水花。

【他的世界,好浪漫的一张照片,完全能感受到执镜人的爱意,他好爱他!】

宁知远的目光停留在这一行评论上,片刻,手指抵唇笑了笑,回复岑致森:“我也觉得挺好。”

他搁下手机,向后靠进了座椅里,那枚尾戒捏在指间慢慢把玩着,不时向上抛起又落回掌心,唇边笑意始终盎然。

两个月后,岑安CEO办公室。

岑致森握着笔,利落地在协议书上签下名。

宁知远看着他,视线游走过岑致森手里他送的那支笔,再滑向这人按着文件的另只手小指上的尾戒,多停了片刻,嘴角牵出了一点不易叫人察觉的弧度。

一旁随宁知远同来的IC科技的创始人搓了搓手,有些兴奋。

然后是宁知远签字,岑致森很自然地将笔递过来给他,他顺手接了,目光和岑致森碰了一秒,再次笑了笑,潇洒签下自己的名字。

轮到IC科技那位创始人时,伸手想够笔,宁知远却没给,岑致森顺手将手边另一只黑色签字笔推了过去。

对方不觉有异,拿起笔也快速签了名。

两方律师确认过后,都表示没什么问题,之后待盖上公章,协议便会正式生效。

岑安和IC科技的专利纠纷案折腾了几个月,最终以协商和解结束,被迫让步的却是岑安这边,最后协商的结果是由岑安以高价入股IC科技,并且提供一系列的资源和技术支持,而IC科技不但保住了自己的产品和公司,更因这事声名大噪。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几个月双方向国家专利局提交的各种证据就达上百份,最终能让岑安的专利被宣告无效,得益于IC科技这边找到的一份几年前的国外小语种专利文献,否定了岑安这一专利的独创性,进而改变了专利复审的结果。

这份文献是宁知远找出来的,过程很不容易,因为术语表达和翻译的不同,用关键词检索不能奏效,宁知远让人将国内外但凡有相似之处的产品全部仔细研究了一遍,列下几十个相关技术特征的不同语种表达方式,很有耐性地在各国专利文献库里一遍一遍搜索,才最终查询到这份文献。

但其实他找到的东西和岑安的专利也只是相似而已,为了否定岑安专利的独创性,他又研究了近几年国家专利局复审的全部类似案件,根据他们的审核思路针对性地整合证据,最终在这一局上赢过了岑安。

如岑致森所说,这些事情原本确实不需要他来做,但对手是岑安,他才格外有干劲。

签完协议,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今天的这个见面便到此结束了。

宁知远一行几人起身,和岑致森握手告别。

被岑致森捏住手掌时,宁知远脸上笑容不变,察觉到相贴的掌心间的温度,他嘴角的弧度又往上走了些,岑致森最后用力一握他的手,放开。

岑致森的助理将他们送到电梯口,宁知远没让对方再跟着:“行了,你回去干你的活吧,不用送来送去了,这里我比你熟。”

助理连忙赔笑说:“还是让我送你们……”

宁知远:“不用,别说废话了。”

他坚持不肯,对方只好道:“那小岑总你慢走。”

宁知远“嗯”了声,按下关门键,回想着这小子的态度,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犹豫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为什么我觉得陈向东这小子,现在对我的态度比以前更殷勤了?”

等了片刻,岑致森没有回复。

宁知远一撇嘴,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到了地下停车场,其他人各自上车离开,宁知远却没走,坐进自己车中手指点了点方向盘,拿出手机再给岑致森发了条消息:“走不走?”

岑致森终于回过来:“你还没走?”

“等干哥哥你呢。”

“十分钟。”

宁知远不时看时间,十分钟一到,岑致森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间的出口处,跟下来的助理看到宁知远的车,很识趣地止步,岑致森跟人交代了几句什么,大步走了过来。

就他一个人。

宁知远靠在座椅里看着他走近,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岑致森拉开车门坐进来,宁知远发动车子。

“我刚给你发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回?”他一边倒着车,问身边人,“不觉得你助理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吗?”

“没想好怎么回,”岑致森诚实说,“你不是最会揣摩别人心思的?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宁知远纳闷道,“他现在是你助理,岑总。”

“他现在是我助理,至于为什么对你态度比以前更殷勤,”岑致森的声音一顿,笑了声,继续,“对待老板本人和老板对象,可能确实有点差别吧。”

宁知远瞬间乐了:“行吧,下次我见到他跟他讲讲道理,你让他别跑那么快。”

岑致森:“他明明是自觉,免得打扰我们。”

宁知远哂了哂。

车开出岑安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岑致森侧头打量了他一眼,换了个话题:“今天是不是很高兴?”

“还行吧,”说着还行,他的声音却格外轻快,“能让岑安低头,挺有成就感的。”

岑致森:“是让岑安低头有成就感,还是让我低头有成就感?”

宁知远笑笑,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只手撑着窗沿,傍晚的风从半落下的车窗外吹进来,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不同的快感,都挺爽的。”

“是么?”岑致森的声音略低,也是笑着的。

宁知远回头睨向他,岑致森指了指前方,提醒他专心开车。

车开回了岑致森家,宁知远喜欢他家里的那面玻璃墙,这段时间他们只要约会,基本都在这里。

下车时宁知远去后备箱拿了样东西,岑致森跟过来看,是酒,——那次在秦先生的山庄里,宁知远赢回来的那瓶勒桦慕西尼。

“真这么高兴?还打算开这酒?”岑致森问,大约没想到他连这酒都特地带来了。

宁知远笑容满面:“当然,赢了岑安,不值得庆祝吗?”

“好吧,理由充分,令人信服。”岑致森捧场道。

宁知远何止是赢了,还步步紧逼,在岑安的专利宣告无效被法院驳回侵权起诉后,立刻反过来告了岑安,理由是岑安恶意维权,利用舆论肆意诋毁不正当竞争,逼得岑安不得不低头,坐下来跟他们协商让步。

当然了,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岑安把IC科技收入囊中也有益处,所以这事最后的结果即便不如预期,也不算太坏。

除了最终决定和解,前期岑致森其实没怎么过问过这事,助理告知他岑安被起诉的那天,他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闻讯笔尖停在文件纸上,半晌,才笑出了声音,十分畅快的笑,是他身边人从未见过的。

那时助理提醒他,岑安在这事上很被动,颜面尽失。

岑致森笑过却说:“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让大家反省自身,少些傲慢也好,小岑总那样性格的人,你们早该知道他不会轻易认输,都好好反思反思吧。”

宁知远问他:“喝不喝?”

岑致森:“当然。”

上楼进门,宁知远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扯开领带,看到了玄关的柜子上自己的一个领带夹,应该是上次来时落下的。

还不只这个,这个家里落下了越来越多属于他的东西,他还留了一些换洗衣服在这里,家中基本的生活用品现在也都是两份的,虽然他可能一两周才会过来一次。

一点一点入侵岑致森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体验,很叫人愉快。

“在想什么?”岑致森问他。

宁知远将领带也扔去柜子上:“回忆一下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有点不记得了。”

“十天前。”岑致森立刻给出答案。

“你确定?”宁知远有些惊讶,“又每天掰着指头算?”

岑致森:“记性好而已。”

宁知远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的确整十天了,没办法,他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好吧,你记性果然很不错。”

岑致森抬手一拍他的背,接过他手中的酒:“进去吧,先吃晚饭,我把酒也醒上。”

餐桌上是刚做好的晚餐,厨师已经下班,没有其他人打搅。

宁知远看一眼玻璃墙外,可惜道:“还是没赶上。”

他想拍从黄昏一直到入夜的墙外城市,惦记很久了,奈何每次都来的不是时候。

“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岑致森坐到餐桌前,像是很随意地一问,“住这里你想拍随时都能拍到。”

宁知远也坐下,不置可否:“我考虑考虑。”

“什么时候能考虑好?”

“再说吧。”

岑致森便也算了,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吃完饭,宁知远在玻璃墙边看夜景,岑致森倒来酒,递了一杯过来。

宁知远伸手接过,晃了晃酒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酒香馥郁,如丝绒一般的顺滑口感,仿佛第一口进嘴里,他就尝到了微醺之意。

当然不是酒的原因,上一次跟别人喝时,他只觉得这酒不错,今夜在这里细细品味,才觉出了更多让自己沉醉的意味。

“口感是比我们上次在品酒会上喝的那瓶更好,”岑致森尝过中肯评价道,“更香一些。”

他说着微仰起头,又倒了口酒进嘴里,宁知远不错眼地盯着他,——他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捏着酒杯的修长手指,还有沾了酒水的唇。

岑致森搁下杯子时,宁知远忽然倾身靠过来,嗅到了葡萄酒诱人的香气和他身上的气息:“是挺香的。”

岑致森没动,视线垂下,凝视着他的动作。

“知远。”

宁知远轻轻“嗯”了声。

有些东西确实是让人迷醉的,比如香水的味道、酒的芬芳,还有其他。

仅仅是前调而已,并不令人满足,他还想尝到更多。

宁知远笑闭了闭眼,又退开,继续喝着酒,欣赏起窗外的夜景。

岑致森思考了一下他刚才这个动作的用意,唇角微弯。

宁知远似乎比先前更轻松惬意,甚至难得地餍足。

岑致森看着这样的他,想起宁知远第一次跟自己回来,也是在这里他们一起喝酒,那时宁知远的失意,他到现在都记得。

那也是头一回,宁知远在他面前收起了那些将自己层层包裹起的尖锐的刺,让他窥见了一点内心。

那夜宁知远说“他把我甩了,我不想再追逐他了”,原来他便是宁知远说的那个更想追逐的目标。

但其实宁知远根本不需要追逐他,无论面对多少困境和压力,宁知远从来游刃有余,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这样的宁知远,身上的光芒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

“知远。”

宁知远转头,岑致森举杯,轻碰了碰他的酒杯。

宁知远看着他含笑的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岑致森说:“确实值得庆祝。”

“庆祝什么?”

“所有。”

所有,那些叫人高兴的事,他们的关系,和其他。

岑致森觉得,就连今夜墙外稀松平常的城市夜色,都值得庆祝和赞美。

宁知远再次笑了,也与他碰杯:“好吧,庆祝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