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红尘

作者:桩桩

  第五十七章思君如百草

签约仪式上,嘉林集团总裁许翊阳,北方集团的董事长秦暄联袂出席。除了这事本身的新闻价值,对于北方集团的出现也引起了C省媒体的广泛关注。

签约仪式之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有相当多的问题是针对北方集团来的。

对于外省的房地产集团与本省的强强联手,媒体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从此次投资古镇开发到是否涉足A市的房地产业,诸多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秦暄,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北方人的身板,浓眉大眼,举止言谈中却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千尘看着,总觉得很熟悉,慧安在一旁轻笑了出来,“他和林山是一个类型。不过,书卷气更浓。”

千尘恍然大悟。

当晚B市政府举行了隆重的酒会,慧安心里有事,她想找到张林山,便笑着对千尘说:“你还有采访任务,就不用管我了。”

千尘点点头,她找到许翊中说:“给我介绍秦总,我要做专访。”

熟人就是这点好,不利用怎么行?许翊中当然只能给她介绍。

秦暄端着鸡尾酒,含笑地看着她。

“你好,秦总,我是A市新闻网的记者陶千尘,想约您做独家专访。”千尘开门见山。

秦暄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独家?”

“这样好不好?明天上午B市政府请参观古镇,只有那会儿有时间。”

“没问题,只要你肯接受专访就好,记住哦,我要独家!”千尘笑逐言开。

秦暄锐利地看着千尘不说话,千尘微扬起下巴与他对视,秦暄笑了,“别的记者就不行吗?”

“行啊,可是爆料不能比我多哦,不然怎么叫独家?我是第一个找你的。”

千尘想尽办法要独家。她看着秦暄,眼睛里闪动着对独家专访的强烈愿望。

“要做我的专访,要是,你写砸了怎么办?”秦暄饶有意味地问她。

“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可以把稿件给您过目。”

“呵呵,好,你是翊中的朋友,这个面子我一定给。”

千尘举杯示意,然后离开。

“翊中,你这个记者朋友很霸道呢。“秦暄目送着千尘离开,和煦的笑容挂在嘴边,锐利的眼神已消失怠尽,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千尘的身影。她美丽大方活泼,还非常自信,她给他的印象相当不错。

“她做事很利落的。”许翊中帮人帮到底,“现在记者不容易,秦总答应她独家就不要食言,不然以后肯定会痛骂我了。”

“哦?有那么厉害?”

“她不厉害,她是我未婚妻的密友,我家那个厉害!护短得很!”许翊中轻笑着。想起下午离开的尧雨,胸口涌起酸甜的温柔。她说,她爱他,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么自然地就说了,她爱他。

许翊中的思绪飘到了一边,他有说过他爱她吗?他想了会儿,忍不住笑,他追得这么苦,也只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呢。

他和她,先说我爱你的居然是尧雨。

“想什么呢?未婚妻?没来吗?”秦暄轻声地问道。

许翊中微笑:“她另外有事,下次有机会再给您介绍。”

慧安待在宴会厅的一角,她想是天热了,这里面人多了,空调不起作用。她觉得热,觉得气闷,觉得心里有把火,烧得她焦虑不已。她看过宴会厅的每一处角落,也没看到张林山。许翊中似乎也很忙,慧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样的时候,怎么好去打扰许翊中呢?

“慧安?你脸色不好看!”千尘关心地问道。

“千尘,你还忙吗?你要还有事,我就先回房间。”

“哦,好的,没准儿小雨也回房间了,你们先玩,我忙完就回来。”

佟思成吃过药,尧雨陪他看了会儿电视,有点心不在焉。

“小雨,你先下楼回房间吧,我知道你想和慧安、千尘聊天,不用陪我,我看会儿电视就睡了。”佟思成被尧雨的小心翼翼搞得紧张,他想他的耐心也绷到极致了。“我说过我没事的。”

尧雨迟疑了下,站了起来,“明天我们去古镇看看院子,今天坐车累了,你早点睡,嗯?”

出了房门,尧雨才放松了神经。她买了糖回来,已经有点晚了,外面天还热着,她叫了客房服务在房间吃的饭。

佟思成吃得不多,也很沉默,他总是时不时地看似不经意地凝视着她。

尧雨的心里发虚,想起下午与许翊中的缠绵。她有点无奈,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可是,现在,她只能选择陪佟思成。

她脑中又浮现出佟思成带她去校办工厂,兴高采烈地指着空地告诉她,帮厂里下纸包一天可以挣二三十元;回国后每天守着她规范作息时间;那么晚了还待在楼下,监督她让她早睡;这样的身体还支撑着在她多抓了骰子时帮她喝酒;到拉萨,跑到高原上找遍了拉萨的大小旅馆……他的情深,让她如何是好?看到U盘里的内容的时候,尧雨就崩溃了。无论如何,她也要燃起佟思成眼中的火焰。

慧安失神地躺在床上,签字仪式、晚宴,她都没有看到张林山,许翊中的态度也让她心寒,“小雨,我决定明天一早搭车回去。我出来就觉得疲倦,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凭什么总是让你在家等他呢?让他急一回,不准给他报告行踪,看他想不想你。”

慧安有些黯然,她没有告诉她们张林山也在古镇。

佟思成、尧雨、慧安三人结伴去古镇。慧安看了会儿院子,不想打扰他俩,便说自己去外面逛逛。

在机关里待久了,慧安很少这样出来。她好静,刚开始张林山带她出来,她不想动,现在,慧安想,他也不愿带她出来了。

慧安逛完古镇,看到有小木船可以过河去对面云顶山,便上了船。她记得千尘的报道里写在半山能看到B市全景,是个太极图。

她慢慢地往山上走。七月上午的阳光已热了起来,慧安却感到凉,她站在石阶上,再往上走几十米会有一处平台,那里能看到古镇全景。她是不喜欢爬山的,回头看看,林木葱茏,一江如碧。慧安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林山在,也是很惬意的。

山风徐来,一阵轻快的笑声自山上传来,这声音……慧安停住了脚步,心咚咚地急跳起来。她猛地往上跑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她晃了晃,顺势委顿软倒在台阶上,她咬着嘴唇,拼命对自己说:“坚持,坚持下去!”她摇晃着站起来,踉跄地往山下跑。

慧安不知道在她上山的时候,杜蕾拉着张林山正在半山平台上看风景。杜蕾瞥见了慧安,迅速地拉转了张林山的身体,搂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大声地喊了声张林山的名字,狠狠地亲了他一口,惹得张林山哈哈大笑,说她调皮。

杜蕾笑着,心里不停地对慧安说对不起。张林山一直没捅破这层纸,就由她来捅破好了。杜蕾对慧安抱歉,她想,是因为我也爱他,我想得到他,想拥有他。

木船还在码头停着,慧安手抖着掏钱,带出钥匙、面巾纸、润唇膏,叮叮当当散落了一船,她顾不上去捡,一把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往船老大的手里塞,激动地说:“求你,马上开船回古镇,不要再等别的客人,求你……”

她捂着肚子,跌坐在船上,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如水的双瞳凄楚地望着船老大,嘴已咬得血红一片。

“好,好,你别急,别急!”船老大吓坏了,解缆开船。

慧安摇摇晃晃地奔到小院,刚走进厅堂,看到尧雨和佟思成的身影,她凄厉地喊了声:“小雨!“人就倒了下去。

慧安醒来已躺在医院里,尧雨、千尘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身体不好,缺少锻炼……”慧安不好意思地解释。

千尘咯咯笑了,“哦,慧安,好消息!”

“我说慧安!别吓我,我现在一看到要送医院的人,就心惊肉跳。”尧雨嗔怪地说。慧安晕倒的瞬间,尧雨觉得心都快要停止跳动。她阻止佟思成和她一起送慧安去医院。她实在讨厌医院。

“我……”慧安闭上眼再睁开,脸上漾开了笑容,“以前我们去山上玩,我都走不动,现在身体更不如以往了。”

“慧安,恭喜你,你有宝宝啦!”千尘雀跃,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慧安一愣,手下意识地摸着了肚子,宝宝?她难以置信,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是真的!不过很小啊,只有一个多月,哈,慧安,你终于要当妈妈了!“千尘把医生的诊断书得意地拿给慧安看。

尧雨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弥漫了整个病房,驱散了慧安心里的阴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看着诊断书,是真的呢,她最近心烦意乱,生理期总是不稳,都忘记过了这么久没来月事了。她一下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打电话给张林山。天哪,他要是知道,他会是什么样?慧安突然有点犹豫,一下子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慧安?”

慧安半带惊惶地看着尧雨和千尘,心里又定下来,孩子啊!多么不容易!她又拿起了电话。

张林山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接听,“慧安啊,古镇签约完了我就回来,你这两天好不好?”

慧安轻柔地摸摸小腹,眼睛突然就红了,她口齿不清地在电话里念叨着:“有了,真的是有孩子了……”

“什么孩子,?”张林山没听清楚。他昨天就来了古镇,杜蕾带他去云顶山泡温泉了,连签字仪式也没参加,他正打算着不和许翊中碰面了,明天一早就回A市。hui/an突然的电话吓了他一跳。

“林山,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慧安一字一句地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张林山跳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杜蕾,拿着手机走得更远。他迟疑地问:“孩子?真的?“

“真的!”慧安又哭又笑。

“天哪!慧安,你在哪里?我马上回来!”张林山终于确定慧安说的是真的了,孩子,他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终于有孩子了,他终于要当爸爸了!张林山激动不已。

“我,我在家……我等你回来!”慧安撒了谎。

千尘和尧雨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

hui/an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手护着肚子不肯拿开,“我怕林山说我招呼不打就来B市了。小雨,我求你件事儿……”

“我去问医生!”千尘明白hui/an想让尧雨送她回去。

千尘不能送hui/an回去,她得抓住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专访。

尧雨点点头,千尘放下心来。

病房里只有慧安和尧雨两个人。慧安抿了抿嘴,双眸里闪动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恳切地看着尧雨,“小雨,林山在古镇……我一定要在林山回家前到,你帮我!”

“好。”尧雨转过身,心里已如沸腾的油锅,张林山,你这个不是男人的猪!他居然在B市,他还能在哪儿?尧雨愤怒得不行,她瞬间已反应过来,慧安是早明白了,她连一句怪他的话都没有。尧雨又内疚又心疼,她又不想刺激到慧安,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去准备点东西,顺便和思成说一声,他可以在这里等我,送了你我再来接他。”

慧安松了口气,语气急切地说:“要快呵,小雨!”

“你放心,没问题。”尧雨走到门外,给许翊中打了电话,“许翊中,你帮杜蕾,你太没人性了!对,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不用你解释,你要是把慧an来古镇的事告诉给张林山,我就当从来不认识你!随便你!”她不等许翊中再说,已挂掉了电话,尧雨此时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她只想要保护慧an,保护她……

张林山抬起杜蕾的头,心乱如麻,“对不起,小蕾,我……”

杜蕾轻轻掩上了他的嘴,“我知道,你开车小心一点,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张林山感激地看着她,不知说啥才好,拿起东西,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杜蕾的头深深地埋着,看不清神色,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去,“小蕾!”

“林山!”杜蕾哭了起来,“你走,你快点走,你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她使劲地推着他,“我只是这会儿,过了就好…你知道的,我没事……你要不走,我才难过……”

杜蕾的话就像针一样戳得张林山痛。他沉默了会儿,突然抱起杜蕾坐下,头埋进她的发间,清幽的香气传来,他贪婪地呼吸着,辗转地哄她:“我不走,不走了……别哭,小蕾,别哭……”

“林山!”杜蕾大恸,疯了一般亲吻着他。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这个吻是多么苦涩。

他现在不走,他总是要走的,杜蕾想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挤出一个笑容,拎起张林山的行李往门外走,“走,我送你上车!你好好待慧安,有孩子可不容易,她一直身体弱。”

“站住!”张林山低喝了一声,“小蕾,为什么你不吃醋?你何必这样?我宁可你大哭大闹!”

杜蕾低低地回答:“我只要你,好,就行了。”她转过身,眼泪簌簌落下,“我大哭大闹又如何?今天不是昨天,不是以往,她有孩子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然而,却打乱了他全盘计划的意外。就在昨天,他还在想回去后好好和慧安说,好说好散。他知道会伤害慧安,然而,这样继续,何尝不是另一种痛苦。

以后就是这样吗?孩子,慧安,离婚,杜蕾,爱情,心底的渴望,理想中的生活……霎时,数种思绪流云般飞过。他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追求理想的境界。每一个男人都会有想要离婚的念头,有的一闪而过,有的隐藏一生。孩子,是责任,是不可回避的责任。

他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认识你。”

杜蕾痴痴地看着他。张林山是最适合她的人,他成熟稳重体贴,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爱她。这种爱是许翊中给不了她的,她喜欢成熟男人。

她一样心慌意乱,她没想到突然冒出了孩子。怎么办?杜蕾此时不用想该怎么办。她美丽的杏眼已经浮上了泪影,溢满了忧伤。她瞅着他,她这么用心地想得到他,就因为孩子,就这样失去吗?

这眼神让张林山崩溃,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我……”手掌接触到的温热的液体,他迅速地抱住她,用力之大,让杜蕾听到了骨架咯吱作响的声音。

张林山回到A市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小区的环境是他所熟悉的,他抬头看去,三楼客厅依然亮着灯,橘黄色的光打在窗帘上形成朦胧的光影,在夜色里温柔地散开。草丛中听到有蟋蟀轻鸣,心底深处的柔情油然而生,带着几许激动,也带着沉重与不安。

慧安,他那娇怯温顺如绵羊的小妻子,她有了他的孩子,她需要他的照顾,需要他爱她。张林山沉重地踩亮楼道的灯,开了房门。

尧雨才让慧安躺下,慧安累坏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尧雨不敢离开,听到门响,伸出头来看。

“慧安很疲倦,今天她晕过去了。”尧雨简单地告诉张林山情况,并把医生的嘱咐一一转达。

张林山感激地看着她,轻声说:“谢谢!我去外地了,还好有你们这些朋友在。她爸妈知道了吗?”

尧雨心想,这不才回来没两个小时,哪来得及惊动老人家呢?“hui/an不想让她爸妈担心,想等你回来再告诉他们,她今天累了。”尧雨强调了下。478

张林山看出尧雨脸色不好,去看了看慧安,他没开灯,怕惊醒她,就着门口的灯光,慧安蜷在床上,头发散乱,看不清脸。他心里涌起强烈的自责。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慧安身体很弱,医生说了前三个月最好卧床保胎。”

“我送你。”

尧雨本想拒绝,想了想又忍住了。下了楼,张林山要去开车,尧雨拦住了他,“我开了车来。”

张林山惊奇地看到尧雨开的沃尔沃,不是这辆车特别,而是这辆车的牌照很特别。

“让刘成良帮我借的,我可买不起这车。”尧雨看似随意地解释,上车前又盯着张林山说,“慧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待她可要好点。”

尧雨开着车走了,张林山还处于惊诧中,他知道刘成良,陈副省长的秘书。尧雨不过淡淡的一句话,却听出了吩咐的意思,她是什么人,能指使刘成良?他看着尧雨开车离开,慢慢地走回家,有些懊恼怎么没问过杜蕾,也没问过许翊中。

尧雨开着车想,她就是故意的。她看出张林山是极有野心的人,他不会希望在仕途正顺的时候,因为婚外情受到影响。人言可畏,她相信会有人不喜欢张林山走得太顺利。他才三十七岁就是副局长,A市的规划局长最多还有两年就退休,张林山要想脱颖而出继续往上走,他必然要顾虑。

她知道这种做法很小人,尧雨冷笑着,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明目张胆告诉张林山,你敢对hui/an不好,我就明里破坏!

如果hui/an没有孩子,如果慧安不是这样隐忍,尧雨觉得离婚也没多大关系。然而,慧安在意,她居然这样能忍,一字不漏,她还有了他的孩子。尧雨开着车唏嘘不已。

她想起在拉萨磕的等身长头,她求天上的神让身边爱着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

如果说高尚的心能够让人心中有股气去支撑起一切,那么尧雨现在就是这样。她顾不得许翊中,她只盼望佟思成能够好一点,再好一点,能够活下去。生命高于一切。看到佟思成渐渐亮起来的眸子,尧雨心安。

她知道大多数人是理解不了的,就如杜蕾,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会陪着佟思成,为什么会扔下许翊中。在杜蕾眼中,这又是一种虚伪。

眼前只有被灯光照亮的反光线。黑夜中的山影从身边一闪而过。音响里放着许巍的专辑。尧雨想起许翊中弹键盘唱歌的样子,微微笑了,从那之后她就买了许巍的歌碟。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

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

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体会这旷野体会孤独

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

体会这旷野体会孤独

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她走的是超车道,主车道的一辆车突然打灯变道。尧雨连踩了四脚刹车,车左右剧烈地摆动着,车在摆动中贴近了前面那辆车,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前面车上坐着两个人,眼睁睁地撞了上去……

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释放自己

胸中那灿烂的情感

我多想告诉你

……

许巍喑哑低沉的声音伴着尧雨的意识嘎然而止。

第五十八章夜夜减清辉

佟思成不知道尧雨连夜赶回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轻轻地转动了下塑料杆,糖饼上的娃娃甜甜地冲他笑,床头柜上放了块泡沫,上面插着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的棒棒糖。

“好了,以后你喝完药就含一块吃。”尧雨那天捧回棒棒糖,笑嘻嘻地说。她一支支取出来现宝似的冲他摇晃,“思成,你是猪八戒,这个甜圈可爱,唉,思成,我每个都想舔一口,你说,要是每个只舔一口,就不会舍不得吃了。”

佟思成鼻子突然发酸。他不是没看出来,她回来得那么晚,她几乎没敢看他的眼睛。他想她一定是遇着许翊中了。他舔了一口糖,她太善良,她考虑别人总比考虑自己要多,她怎么就没想想,许翊中是否能忍受呢?舌头的那点甜味滑下了喉咙,佟思成看着棒棒糖,低语:“傻瓜。”

含着棒棒糖,佟思成去洗了个澡。他想笑,吃棒棒糖洗澡的人肯定不多,不过,他想,连洗澡也是甜孜孜的,这会让他感觉到尧雨无时不在他身边。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是很瘦,但精神矍铄,不由得苦笑,要是明天,尧雨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镜子里的佟思成眼中又透出深思与精明。他想,够了,已经足够了。他本以为自己要挂了,没想到一系列复查下来,他只是酒精纤维肝,离肝硬化还有一截,离癌还有两步之遥。他一听说查出来是肝有问题,消沉了许久。听说不是癌又高兴了许久。他以为尧雨不会找到那个U盘,他复查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去取,尧雨就误打误撞送上了门,而那时正是他的病理反应最强的时候。

“原谅我!”佟思成对着镜子说,他实在不想放弃,含糊地不提病情,想因此留住她,多一天也是好的。看着尧雨为他难过,为他紧张,为他忙前忙后,他觉得幸福。

幸福之后又是无尽的恐慌,经历了惧怕死亡之后,生的希望油然而生。佟思成嘲讽地想,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现在还想得肝癌,让这样的幸福一直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可是,尧尧,我不忍心了。佟思成在心里暗暗地说,他想起她手上的那枚闪亮的戒指,想起她无意识地去转着戒指玩的表情。她似乎是在看电视,似乎是在听他说话,似乎在构思着她的古镇游记。可是,尧尧,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了解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佟思成的眼里透出重重的悲伤。他太了解她,连她偶尔怔忡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在想念谁。

他想起她的头发,还有半年才能长到原来的长度。他就想再留她半年。他原本打算再过些日子出去,回来告诉她做了个手术,以后就没事了,再让她离开。佟思成叹息,眸子里闪过眷恋。他还是心软了,还是放弃了。

他不能再这样留住她。他知道如果尧雨知道,她会恨死他。可是,有什么比让她快乐起来更好的呢?

佟思成看了会儿电视,给尧雨打电话,他想告诉她,不用来接他,他明天自己回A市,当面在告诉她。

打了两遍没有人接,佟思成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他想她会不会回了家,在洗澡没听见。佟思成放下电话,发了条短信。他看了会电视也睡了,明天,他伤感地笑了笑,哪怕尧尧会生气,但也会欢喜得到他没有得癌症的消息。

许翊中下午接了尧雨的电话就难受,那天杜蕾求他帮个忙,让他打电话去张林山家里,请张林山到B市来。

杜蕾静静地说:“我只想和他无拘束地待两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要告诉他这个。”

许翊中很吃惊,“你不是只想和他有现在(看着不太对,我没有打错),只想眼前快乐,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因为,我是女人。”杜蕾淡淡地回答,嫣然一笑,“可能我太敏感,就像我从来得不到那种温馨的家似的,就像爱上他,他也是别人的老公,而且是慧安的老公。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又不想让慧安同我母亲一样。”

许翊中很感叹,杜蕾太敏感、太成熟。他觉得人性的矛盾,此时在杜蕾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打了那个电话,约出了张林山,并且没有告诉他是杜蕾约的。

他猜想,杜蕾一定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要在远离A市,没人认识张林山的地方,和他放开了在一起。她一定也知道这样不可能长久。

张林山到古镇时也是杜蕾去接的,他根本就没见过他。签约仪式张林山和杜蕾都没有参加,杜副市长见着许翊中还问了女儿的情况,看情形,杜蕾是连自己爸妈都没见。

那晚他见着了慧安,他忙于四处周旋,也不好意思见慧安的面。尧雨的斥责让许翊中意识到有事发生了,他最担心的是慧安遇到了不知情的杜蕾和张林山。

他放下电话就去找人,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看到千尘,许翊中急急地把千尘拉到一边,“慧安怎么了?”

千尘一直很开心,独家专访到手了,慧安有孩子了,今天是顺利的一天。“你这么紧张干吗?又不是你要当父亲了。”

“什么?”

“呵呵,没什么,慧安今天晕倒了,她有孩子了,小雨送她回A市见张林山。”千尘并不知道内幕,可是许翊中什么都明白了。

慧安是知道了张林山来了古镇。尧雨不准他告诉张林山慧安来过,看样子,慧安是真的遇到他们了。许翊中想起尧雨的态度,想起她临走时说的话,她是真的不会和他在一起了么?她不仅因为佟思成,也因为慧安。

许翊中失魂落魄,一个佟思成再加上个陈慧安,他突然很害怕,这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害怕让他心慌。

他低低地对千尘说了句:“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慧安来过古镇。”

千尘诧异地看着他,心里迅速转过各种疑问。许翊中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

“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有什么你问小雨,我现在就回去找她。”许翊中说完就走了。他和大哥许翊阳打过招呼,开车回A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种感觉,现在不回去找着尧雨,可能真的就找不着她了。

晚上九点多,许翊中在快到A市时有点堵车。车行缓慢,他经过时,看到前方出了事故。拖车正从自己这一侧吊起了一辆撞得不成样的轿车,多半是从对面撞飞过来的。他继续往前走,没有走多远,高速路的另一侧侧翻着另一辆车,他瞟了一眼突然心跳加速,一抹银灰色闯进眼帘,一晃而过。

过了收费站后,许翊中飞快地绕过收费站另一端往前方开去。许翊中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不管不顾地超车。他希望他看错了,可是,他却被慌乱的心神吓住了,他得去看,他一定要去确认,只看了一眼,心里的强烈反应告诉他不对劲。

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了事故现场,正好看到一群人把侧翻的车推正,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前面已撞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这辆车正是尧雨开的那辆银灰色的沃尔沃越野车。

许翊中心惊胆战,这样的车型,里面的人……车猛地一个翻身“咚”地被掀了过来,许翊中的心也重重地响了一声,震动着他的神经,身体禁不住随着这声音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慢慢地走近那辆车,坐椅上有斑斑血迹,眼睛看到撞出来的CD盒子落在坐椅下。交警正在前面指挥拖车,他伸手进去取出盒子,塑料外壳裂了条缝,许巍的脸被割成了两半。许翊中只看到了“完美生活”四个字,眼泪就落下来了。

车被拖车拖走。人声、汽车声、亮的警灯缓缓退到了无声的世界。

许翊中脑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喂,快点把车开走,你站这儿太危险!”交警拍了拍他的肩。

许翊中猛然惊醒,“人呢,车上的人呢?”

“早送医院了。”

许翊中跳上车飞快地离开。泪水滑下面颊,他的小雨!他怎么让她去开车,他怎么就没能留住她!他不停地祈求着,求上天怜悯,千万不要让他看不到她了。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快的车,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他什么都没想,只一个劲地加速往A市赶。

此时,尧雨刚被送到医院急救。她的证件和电话被翻了出来,尧雨的父母急急地赶来。

许翊中找到医院的时候,正遇上尧雨的父母。

尧雨的父亲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神情严峻。尧雨的母亲已哭成了泪人儿。

院长也赶到了,陪尧雨父亲进了手术室。

许翊中想跟进去,尧雨的父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尧雨的母亲,许翊中便停下脚步陪着尧雨的母亲。

两个警察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议论:“……那辆车可真惨,车上两个人甩飞出去……没得救了,脑浆都出来了……”

许翊中忍无可忍地走过去,“这里还有家属!”

两个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人,没再吭声。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他知道这门进去还有很长的走廊,中间有一间手术室,里面躺着小雨。他仿佛看到尧雨浑身是血,少胳膊断腿的样子,激灵灵又打了个寒战。许翊中克制着自己的想象,他悲伤的想,怎么能不想呢?他的目光看向陪着尧雨母亲的刘秘书。

“车性能好,安全带起了很大作用,气囊全爆开了,只是,还是撞到头了。”

这是目前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撞成什么样,他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可以后悔,他绝对不会让她去照顾佟思成,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开着那该死的车连夜赶去照顾佟思成!心里像系了块石头,沉沉地拖着心坠着痛。他坐在尧雨的母亲旁边,缓缓地伸出手,揽住了尧雨母亲的肩。这一刻,他觉得尧雨也是他的亲人。

凌晨四点,手术完了,尧雨被直接推进了无菌监护室。

尧雨的父亲和院长还有主治医生疲倦地走出来。

尧雨的母亲冲过去,连声问道:“怎样了?尧尧怎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

这情形……

许翊中刚站起来,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尧雨的父亲抱住妻子,把她的哭声死死压在怀里。

凌晨,安静的医院里,尧雨母亲的哭声尖锐刺耳。许翊中感觉到透心的凉气,中央空调咝咝地吐着寒意,空洞无情地手术区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他看着走出手术室外的人。医生一脸倦意,院长默不作声,神情严肃,尧雨的父亲眼圈是红的,抱着妻子的手很用力。

“小雨呢?!”

许翊中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只看到众人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有惊诧的,有皱眉的,有同情的,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尧雨的父亲低声哄着妻子。许翊中大踏步走到大夫面前,“人怎样了?”

“后天才知道吧。”大夫很疲倦,用了不确定的语气。

许翊中脑袋又是一晕,后天才知道吧?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尧雨的父亲,他正和院长道谢,搂着尧雨的母亲离开。

许翊中下意识地跟上去,直走到停车场,看着他们上车。尧雨的父亲怜惜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后天能醒过来命就保住了,尧尧……你回去休息吧。”他声音发哽,挥了挥手,让司机离开。

他独自一人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停车场里,围墙外偶尔有汽车经过。后天能醒过来命就保住了,后天?醒不过来呢?他深吸了口气,头脑无比清醒,他要知道小雨所有的情况,不论好坏。许翊中回头又看了看,走了回去。

晨曦从窗外透进来,金灿灿的阳光预示这又是一个艳阳天。

阳光被阻隔在层层窗帘背后,无菌室里落下清幽宁静。、

许翊中隔着双层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管子、仪器,他只知道那些东西下面躺着他的小雨。

他目光细细地寻觅着,只能看到她的一只手和手指上的戒指。

他所能办到的,是站在这个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一团他认不出来的影子。

心情是什么?他不知道,揉揉酸胀的眼睛,他很想闭着眼,也躺下去睡一觉,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梦,不是现实。

尧雨埋在一堆仪器里面,连细小的胳膊上也缠着好几根管线。他想一把扯开这些东西,哪怕让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也好啊,她这样子……让他心悸。

带着惊惧、痛心、无奈、酸楚,他站在这里一晚了,就看着尧雨露在外面的胳膊出神,只盼着能看到她能有点动静。她的手哪怕动一动也好啊。

可是她连手指头都没动一动。他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是这样善良,这样多情,她才二十七岁,她甚至愿意用热情去唤起从前恋人对生命的热爱。

大夫说她的手术很成功,但是呢,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还会有风险?!怎么能让她再有丁点儿风险呢?她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承受风险?许翊中无力地把头靠在玻璃窗上。

不知不觉,他从清晨站到了下午。

“翊中!”尧雨的母亲软软地喊他。

许翊中呆呆地转头,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伯母…….”

尧雨的母亲歉意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红红的血丝,她的声音那么温柔,“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下佟思成……尧尧,要是……总还是让他先看一看为好。”

“我知道了,您放心。”许翊中轻声回答。她不论如何,都是放不下佟思成的。她说过她爱他,但是她也爱爱着她的所有人……“小雨,我回头再来陪她。”许翊中大步离开。

佟思成一早坐车回来。他打尧雨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到家没多久,萧阳和许翊中就来了。

佟思成含笑看着他们,心口掠过一丝黯然,还是笑着说:“坐,尧尧呢?”

在佟思成看来,尧雨必然是舍不下许翊中,又不好意思说明,所以才关掉了手机。他深深呼吸,清瘦的脸上笑容依旧,只要她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阳神情凝重,看了眼许翊中没吭声。许翊中盯着佟思成,突然说:“你精神不错。”

“是,你转告尧尧,我很好,不是绝症,她,不用来陪我!”佟思成坦然地看着许翊中。

他的话让许翊中疲惫的心燃起惊怒。他不是绝症?!他一早知道?!他却留住小雨!他……许翊中目眦欲裂,所有的悲痛与绝望此时齐齐涌上心口,他上前一步猛地挥出了一拳。许翊中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佟思成,就算是尧雨去照顾他,也没恨过。可是他恨,他恨不得杀了他!要不是他,小雨怎么会连夜赶回去,要不是他,小雨压根儿就不会自己去开车!

萧阳吓得一愣,冲过去拉住了许翊中,“你干什么?”

“放手!”许翊中恶狠狠地瞪着微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佟思成。

“阿阳,我还给他,”佟思成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许翊中的愤怒在他意料之中,是的,他欠他,也欠尧雨。是他自私想留住尧雨,但是,他不后悔,“你好好待她,她喜欢你。我没什么对不起你,我欠,也是欠她。”

“你是欠她!欠她……”许翊中声音发哽,收起拳头掉头就走,走到门口他顿了顿,想起尧雨母亲的吩咐,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冷冷地说:“跟我走吧,再去看看她,免得……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尧雨母亲的请求,如果不是因为尧雨,他连杀他的心都有。

佟思成皱了皱眉,目光看向萧阳。

“尧雨,在医院。昨晚上出了车祸,去B市的高速公路上。”萧阳轻声说。

佟思成懵了。

他望向许翊中,许翊中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胡子茬儿冒了出来,满面憔悴,他正冷冷地看着他。

“在无菌室,伯母请你去看看她,如果……再看她一眼。伯母想,小雨会希望这样。”许翊中转开了头,想起那堆管子仪器里埋着的尧雨,眼睛就酸胀得不行。

一声闷雷在佟思成头顶炸开,他低吼出声,“什么叫如果?什么叫再看她一眼?”

许翊中再也忍不住大吼道:“如果你不是瞒着她,如果她不是担心你,如果她没有连夜送了慧安,又开车去B市……你他妈的还在这里磨叽!”

萧阳赶紧拦在两人中间,两边的火气都旺,他飞快地看了眼佟思成,他满脸惊恐与悔恨,再看看许翊中,一身的煞气。“要去看她吗?”

佟思成和许翊中怒目而视,萧阳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尧雨一个人在医院。”

佟思成什么话也没说,沉着脸跟着许翊中出了门。487

尧尧,他自责,许翊中没有说错,如果她不是连夜赶回,如果不是想赶回来照顾他……他转开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阳光是这样灿烂,这样的灿烂,他的尧尧,怎么可以有如果,有万一,有让他去看最后一眼的时刻!

佟思成咬住了拳头,狠狠地咬着,任由心酸和伤感在心里激荡,他无法再往下想。她是为了连夜回来照顾他,他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躺在医院里。

“你就是佟思成?”尧雨的母亲看着他轻声问道。

佟思成低下头,尧尧长得真像她的妈妈,鼻子一酸,“是,伯母!”

“啪!”尧雨母亲抬手给他一巴掌,“这是替尧尧打的!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两年不回家,一个人在外?春节我们去看她,她哭着说,你嫌我们家穷,你不肯和她一起努力,你抛弃她出国!你本事啊!你回来就回来,你还得什么病?!你让尧尧去买菜做饭,我,我和她爸这么多年,连一口她做的菜都没吃过……”尧雨的母亲近乎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捧在手心的宝贝就因为这个男人变得没有一点生气,甚至看不清人样!许翊中抢上一步,扶住了尧雨的母亲。

佟思成默默地站立,是的,是他的错。他无言以对。

“翊中,你,你们去吧。”尧雨的母亲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哭。她一早就来了,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像谁剜了她的心。

“你们去吧,我陪陪伯母。在一号。”许翊中不想和佟思成进去,他不想看到那堆管子埋住的尧雨,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佟思成动手。

萧阳和佟思成走了进去。

萧阳担心地看了眼佟思成。他形容枯槁,嘴角高高地肿起,往常冷静清明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佟思成往里走。

佟思成的脚步越来越快,走过长长的走廊,右边是一排玻璃窗。佟思成抬头看了眼床位号,犹豫了下,走近了窗户。萧阳往里面看了看,心里一惊,听到闷闷的哭声从佟思成喉间发出来。

他似乎用了所有力气控制自己,身体猛烈地抽搐着。萧阳轻轻拍了拍他,“师兄!”

“阿,阿阳!”佟思成抱住了萧阳,他知道他不该哭,这里禁止喧哗,但是他忍不住,他无法相信他眼睛看到的,他甚至瞧不到她的脸。床上那个是尧尧吗?他的可爱的、活泼的、开朗的、有生气的尧尧?她浑身上下,他就只瞧见了一只手,佟思成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

他跑了出去,“咚咚”的脚步声引起护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佟思成一口气跑出去,一下子跪在尧雨的母亲面前,“你再打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好,我没照顾好她……”他趴在尧雨母亲的腿上哭得像孩子一般。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心情、他的悔恨、他的错!他想过各种和尧雨的结局,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她承受这一切。他觉得命运这般无情,她是这样好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回偏偏落在了她的头上。

尧雨的母亲才平静下来的脸上又露出悲痛,眼泪又留了下来,拦住佟思成的头“哇”的一声又一阵大哭。

“你们小声点,这里本来是不准进的。”护士长严厉地呵斥着。

许翊中对萧阳使了个眼色,一人拉一个,许翊中沉声说:“没事,再等一天,她会醒过来,会好的,她一定会好的。”

这一夜,许翊中和佟思成还有萧阳默默地坐在外面,谁也不想离开。

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千尘也来了医院。时间太晚,她看不到尧雨,坐在萧阳旁边陪着等到天明。

“医生怎么说?”

“伤到头了,等明天,醒了也……说不清。”萧阳轻声回答,他看看千尘,两人离这么近,此时却是真的远了。

“千尘,我送你先回去吧,明天有消息就通知你。”萧阳看见千尘眼睛下有一抹青色,知道她坐了三四小时的车,才从B市回来,心疼油然而生。

千尘不想走,准确说,她不想让萧阳送她。她对尧雨的担心,对婚姻的失望,她害怕在萧阳面前宣泄。如果说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那么,千尘对萧阳的爱就是不让他为她担心。

许翊中抬头看着她,“我送你回去,我两天没睡了,得回去睡会儿。萧阳,你多待会儿。”目光已落在沉默的佟思成身上。

萧阳会意地轻点了下头。

“这里就麻烦你们俩了,明天我来。”许翊中没看佟思成,他只有一个信念,尧雨会醒过来。

他送走千尘,又开车回了医院。躺在车里,眼睛望向住院大楼。许翊中想起每一次在尧雨家楼下等她的情景,想起她的娇憨霸道温柔刁蛮。想起她眉宇间露出的那股傲气、那抹善良、那抹自信。是的,每次都是他等她,每一次,如同今晚。

小雨,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闭上眼睛睡了。

天蒙蒙亮,许翊中就醒了。他去买了早点回来,佟思成还是他走时的样子,痴痴地坐着,面无表情。“吃吧,吃了睡会儿,我来。”许翊中不想再责备他。

一切都已无意义。

又是一个艳阳天,医院的这处角落依然清冷。一整天过去了,从无菌室出来的医生对他们摇摇头。

夜晚降临,佟思成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哑声说:“阿阳,你也累了,我们走吧,明天我来。”

萧阳叹了口气,他是放心不下佟思成,就算不是癌,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陪着佟思成离开。

今天就是出事后的第三天,尧雨还是没有醒。许翊中慢慢地走到窗口往里面看,没有丝毫动静。他伸出手,抚摸着玻璃上她的脸所在的地方,目光落在唯一能看见的她的手上,透过玻璃窗,尧雨中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许翊中的眼睛慢慢红了。她还会站起来,像第一次见着她时,穿着印有史努比的蓬蓬裙,满不在乎地坐在衣香鬓影里?她还会气呼呼地和他抬杠摔门就走?她还会放他鸽子,一再给他吃闭门羹?还有她的古镇游记没写,她的客栈还没有开张……他想起她的热情、她的主动、她在怀里撒娇……他还想娶她,还想陪着她一起走遍全世界……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他猛吸一口气,将冲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他怎么能落泪?他怎么能放弃?她没醒,可是她也没死。许翊中伫立在外面,感激上天。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三天过去了。尧雨的父母、亲戚,除了没告诉慧安,该来的都来了。许翊中被尧雨的堂兄狠狠地揍了一拳,“尧尧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许翊中知道她离开的半年里,陈业一直陪着她去古镇。他没有还手,下巴真痛,痛快淋漓!痛得他清醒,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需要这样一拳将他渐渐消失的信心打回来。

他老爹和大哥也赶了来,“这样守着不是办法啊,翊中?”

“她会醒。”许翊中坚持,“我要她醒来时第一眼能看到我。”

“你回去休息会儿,有什么情况会告诉你。”他大哥劝他。

“不。”

许翊中从来没有这样坚持过,他哀伤地看着尧雨,她会醒还是不会?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只想守在她身边,只要她在,他就一直守下去。

佟思成每天都来,静静地坐一天,然后离开,第二天继续。

许翊中就待在医院,累了找间病房睡,醒了再坐着等。

两个男人慢慢地开始说话。佟思成回忆尧雨的一切,许翊中也回忆她的一切,唠唠叨叨得都记不得关于尧雨的点滴是自己说的还是对方说的。

第五十九章心只想离去

千尘坐在家里写稿,懒懒地写完再传到秦暄的邮箱里。她心里堵得厉害。尧雨、慧安,还有她自己,这三年的变化可真大。

小雨能好吗?她不知道,新闻里见得太多的车祸事故,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还是接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千尘觉得生活没了乐趣。

林怀杨下班回家,看到千尘回来有点惊喜。他走过去,抱了下千尘,“总是在外面跑,让你换到后期你又不肯。”

千尘想,是啊,她不肯,她不想就这样拴死了。她又想起了尧雨,她活得比她们都精彩,她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条件,她都选择自己的方式。“小雨出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没醒呢。”

“哦。”林怀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对尧雨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是个挺秀气的女孩子。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怀杨。”

“知道,当时她当的伴娘,对吧?”

“我很难过。”

“不去想她,过了就好了。”

“怀杨,为什么,你一点关切的情绪都没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难过!”

林怀杨诧异于千尘的语气,他笑了笑,“知道,千尘,难过也不能让她马上好起来,是不是?别太难过了,嗯?”

千尘重重地叹气,她和他沟通就这么费劲。她知道林怀杨说的是大实话,可是她想要的不是这种安慰。然而,叫她说出来,说出来林怀杨照做,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上了网,春生君在线。

我最好的朋友出车祸了,还没醒。

难过是么?真想抱抱你,让你好好哭一场。

千尘笑了,是啊,她就是想扑到林怀杨怀里哭一场。

我在医院见着前男友了,突然觉得没有从前见到那么强烈的情感了。

感情就是这样,都会变,不是说变心,而是变了种方式。

千尘慢慢地告诉春生君尧雨和佟思成的故事,春生君静静地听她说,千尘说着说着,眼睛就模糊了,郁结了两天的气,终于随着眼泪发泄了出来。

现在好过多了,是么?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但是很多人又没有勇气去改变现状,像你的朋友,她是个很难得的一个女孩子。

是,我很羡慕她,很害怕她就没了,觉得人生苦短。

她往里间张望,在她流泪的时候,她已经不抱希望要对着林怀杨撒娇,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也没有对着林怀杨倾诉的冲动。

我想离开A市,想有个地方能重新开始。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全新的开始新的生活,总是顾及父母,可是,他们满意,我不快乐,一点儿不像妈妈说的,我感觉不到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

春生君沉默了很久,敲出一行字:做你想做的事,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为什么你会一直这样包容我?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只要你想就好了,我喜欢看你笑。

千尘盯着屏幕,愣了半晌,叹了口气,话都是说着好听的。她挥手说再见,下了线冲书房喊了一句:“怀杨,我现在没事,担心小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她?”

“晚一点好不好?我现在忙。”

“好的,我自己过去。晚点,你忙完了过来接我吧。”

尧雨一直躺在无菌室里,没有醒。

她还要躺多久,谁也不知道。

千尘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哭。她抹着眼泪,看到佟思成安静地坐着心里有有气。“佟思成,你别等了,小雨要是醒了,会通知你,你太狠了……”

话还没说完,佟思成已站了起来,尧尧醒不了,是不想看到他吧。他什么话也没说,慢慢地离开。

许翊中没吭声,所有人都责怪佟思成,不是他,尧雨不会连夜赶回去,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同情佟思成。

这两天与佟思成聊起尧雨,他明显地感到佟思成对尧雨的感情。佟思成输在尧雨不再爱他,他眼中的尧雨其实是完美的,许翊中不忍心再责备他。爱情,换了自己不也是一样用尽各种手段去争取。

如果没有他的介入,也许尧雨会慢慢地被佟思成打动。

“你还要等多久?”千尘坐在许翊中旁边,轻声地问他。

等多久呢?许翊中也不知道,已经是第四天了,离原来医生说的两天超过了一半。他想起老爹和大哥的摇头叹息。再这样下去,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茫然地说:“不知道,就是想坐在这里,离她近一点。”

“如果,她醒了有后遗症,你还会要她吗?”千尘很想知道。

许翊中笑了,“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现在只想看到她醒,平安无事。”

他突然很想说尧雨,一直闷在心里闷了几天,“其实她想去照顾佟思成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她,觉得她特别假,觉得她不爱我,心里在意的是佟思成……爱她很累,我好些天都不联系她,也不是想分手,就是不想和她说话……她拎着菜追过来,她又着急我,又放不下他,我心里真是难受。她是我的女人,她却要陪着他,我简直没法理解她……”

“是这样的,小雨有时候对朋友感觉比对家里人还要好似的,但是,要是你得了什么重病,她对你会比对佟思成还要好。你就不知道,小雨唯一一次沉着脸说人,就是因为杜蕾说我和萧阳门不当户不对,迟早玩儿完,当时吵得特厉害,她护短。”千尘想起尧雨和杜蕾开吵的样子就想笑。

“我没敢告诉慧安,你也别告诉张林山了,慧安有孩子了,要保胎,我怕她内疚。”

许翊中此时更内疚,如果不是他帮杜蕾约出张林山,如果慧安不来古镇,如果她没有撞到他俩,她不会马上回A市,尧雨也不会开车送她……是该埋怨佟思成还是自己?最终是谁的错呢?谁的错怎么也不该让她去承担。他眼睛又开始酸胀起来。

千尘一直陪着他坐到晚上十点,林怀杨还没来。千尘打了电话过去,林怀杨告诉她,有个设计今晚要完成,让她自己回去。千尘不想回去了,她静静地坐着,想着尧雨,想着与萧阳的恋情,她感到倦意。

“如果她能好,我不管理不理解她,我绝对不会再让她这样离开。我真是,我为什么要顺着她!”许翊中后悔。

“如果小雨有……”

许翊中打断千尘的话,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会醒,她会好,她从没害过人,从没欠过别人的债,她一直与世无争,她……”

千尘呆住,许翊中红红的眼里已有泪滑下。她抢先转过头,不忍心看。

两个人坐了很久,十二点得离开。许翊中和千尘默默地起身去坐电梯,这时,里面开始闹哄哄地乱了起来。

许翊中听到一句,“一号醒了。”他身体一软,靠着电梯门,热泪盈眶。

千尘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林怀杨去上班,家里空无一人。她感动地回想尧雨醒的时候许翊中的表情,也许她和萧阳因为父母的成见走不到一起,但至少她和他还有激情,还有生死相许的感动。她和林怀杨因为条件合适成了夫妻,然而,平静的背后却失去了激情。

火热的天气被空调挡在了门外,千尘关了空调,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她快意地流汗。看着家里的一切,她微微笑了。

打开电脑,她给春生君留言:我决定离婚,我知道爸妈会难受,我妈甚至又会威胁我再不认我,可是,至少朋友还会理解我。我不希望我哪天突然出个什么事故,带着遗憾离开。

林怀杨下班,千尘收拾好行李。他吃惊地看着她,“又要出差吗?”

“怀杨,我们在一起,性格上没法融合,你喜欢的我不喜欢,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们离婚吧。”千尘安静地看着他。

林怀杨皱紧了好看的眉,有点急切地说:“千尘,你别乱说。”

“没有,你真是粗线条的人,你感觉不到吗?我们在一起,像夫妻吗?我们可以一天只说几句话,你真的觉得过得很舒服?”

粗线条的人?林怀杨盯着千尘,眼中露出悲伤,“你是忘不了他吗?”

千尘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说什么?

“你忘不了你的初恋情人,因为你爸妈反对而不能在一起。如果我没有弄错,阿阳,萧阳是吗?”林怀杨站在钢琴边上,揭开琴盖手指拂动,掠起一串动听的音乐,“你是我心目中的那种妻子,你有活泼的一面,也有安静的一面,我喜欢那种恬适的生活。在你采访我之后,我便求导师介绍,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每次当我弹钢琴的时候,你的目光就飘得很远,我知道你有个初恋情人,你那么美丽,带着淡淡的忧郁,我想我能照顾好你,我能让你的家人开心,我也能让你开心,可是千尘,你忘不了他,你……真让我伤心。”

“我不是因为他!”千尘脱口而出,她不知道林怀杨知道萧阳,她不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林怀杨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是啊,不是因为他,就算不是因为他,你对我也没有热情了。”

千尘摇头,“我努力过,我布置家里,我邀你和我一起,我想让你走进我的世界,可是,你不明白我想要什么,你太粗线条,你不知道体贴浪漫,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做不到。这种平静如水、相敬如宾的生活,我是再不能过下去了。我不想让我的一生都这样过。”

林怀杨看着千尘,那一天她扬着自信迷人的笑容来采访他。她孩子气的动作,活泼的语言……他狠狠地把钢琴盖扣了下来,发出一声震耳的轰鸣,林怀杨怒吼:“是吗?你所有的努力就是等着我来主动,我来满足你所想要的一切吗?!”

千尘吓得一震,这是温文尔雅的林怀杨?

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千尘蜷缩了身体,林怀杨的样子似要狠揍她一顿,他眸子里烧着比盛夏阳光还烈的火,“我不是等着你主动,但是你从来不知道……“

“从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什么、你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吗?”林怀杨大笑起来,双颊的肌肉因为咬紧了牙关而隐隐抽动着,“我想宠你来着,就那么瞬间,我会想起你盼着我会像萧阳一样宠你。我想给你惊喜来着,却发现,你其实是在比较我和他对你的好……就连下厨做饭,我忍着没多夸你两句,你就失望,是不是!”

骤然升高的话语震晕了千尘的神经,她大声囔着:“是!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老公宠?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老公精心设计为她准备的浪漫惊喜?!有哪个女人为老公作了饭菜不希望他夸她?!就因为萧阳?就因为我从前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配得到,我就不能拥有?!我从没想过你是这样小心眼儿?!”

“我小心眼儿?我他妈……”林怀杨怒气不能自抑,粗口爆出的瞬间,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蓦然背过身,大口地喘着气,身体绷得僵直,“千尘,你以为,我真的会把你噩梦惊醒失声唤的那声阿阳……当成是在喊我吗?”他说完大步走出家门,门“砰”地发出巨响。

千尘双唇颤抖着,林怀杨的话和门响撼动了她的神经。“哈!”千尘嘴角微动,目光茫然,是谁粗线条?是谁不懂?

“陶千尘,你才是傻瓜!”千尘大笑起来,你以为瞒过了别人,你以为你可以这样躲着过得很好,你以为林怀杨真是呆头呆脑的、只知啃书本的木头?!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就是不给你!他看着你努力,看着你想努力,想让他用温柔、用爱让你淡忘了萧阳,淡忘那一场风花雪月铭心刻骨的爱恋,可是人家不肯呢。就冷眼瞧着你一个人忙活,一个人挣扎……千尘失声痛哭。

爸、妈,这就是你们要的!这就是你们觉得可以匹配的美好婚姻!对,萧阳没有好的家世,萧阳没有好的习惯,可是他爱我,他爱我啊!千尘哭倒在地上。

天窗射下炙热的阳光,逼得她紧闭着双眼。她就像从水里跳到了岸上的鱼,蹦不回水里,只能慢慢窒息,在太阳下干渴着死去。

林怀杨第二天清晨回到家时,千尘还睡在地上。他骤然深呼吸,转开头,逼回冲入眼眶的热泪,站了一会儿,林怀杨过去抱起千尘,“别动!”

他抱她上床,拉过薄凉被给她盖上,转身走了出去。

和他在一起就这么难受?他知道自己好静,千尘骨子里是好动的。他喜欢她能带动他。可是,千尘不喜欢,不是吗?她同样想有一个人,像萧阳,带动着她,感染着她。两个被动的人,两个渴望对方来爱的人,谁都不肯主动地多付出。

林怀杨走到钢琴旁,缓缓地弹他第一次给千尘听的《神秘花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神秘花园,希望心曲悠扬能吸引知音,从此花园不再对她神秘,从此花园不再孤寂。一年多的时间,她却就要离开。

她因为父母的反对离开初恋情人嫁给他,她原本没有这样的勇气,原本为了父母什么都肯放弃。可是,她现在却有了离婚的勇气。是自己,是这个婚姻给了她连父母都顾不得的勇气去逃离!林怀杨手上一重,弹起了著名的《命运交响曲》,激愤悲痛酣畅淋漓!

一曲终结,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站起身,使劲关上琴盖,回头时,千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林怀杨的心被深深刺痛,“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千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伤害他了,然而这样过一辈子,最终伤害的将是两个人!她在心里鼓励着自己,不后悔,绝不后悔!

陶教授和妻子呆呆地听千尘说完。她母亲脸色灰白,跌坐在沙发里,伤心欲绝,“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你滚!”

千尘安静地站着,包里装着离婚证,她很舒服,觉得自由再次回来,她不会,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安排她的人生。

“爸妈,对不起,我让你们丢脸难过,我不会住家里,我想一个人住,也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对不起。”

“你就这样对你的老公,对你的爸妈,怀杨怎么你了,你有良心没有?!”千尘的母亲气得大骂。

陶教授失神地看着千尘。她倔强地站着,满脸泪痕。是错了吗?为人父母不是对她好吗?真的是错了吗?

林怀杨沉声说:“爸,妈,这种生活,我也不想。再爱一个人,也不想过这种生活,我和千尘性格合不来,不是别的。”

千尘看着他有点惊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千尘,我想过了,我们俩格格不入,迟早的事。别内疚了,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千尘在外租了房子,林怀杨帮她搬东西,临走的时候对她说:“快乐一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千尘,我让你对婚姻失望了。”

她低下头没说话,身体落入他温暖的怀抱,“开心点,你有你的空间。”

千尘梦游一般在屋里打转,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人生,她长这么大终于有了自己的独立的空间。她流着泪兴奋地在床上蹦来蹦去。

这晚,千尘自己动手烧了一锅菜,边吃边和春生君聊天:

原来离婚是过程,痛苦完了就轻松了。

呵呵,你从来没有一个人过,习惯吗?

有点不习惯,可是更多的是兴奋,想起终于可以做什么事都不用想着别人要如何,那感觉,轻松!

现在有安排吗?

有,我发现我其实和小雨一样,特别想出去旅游,想去古镇,想看看别的地方的风景。以前总是想家里人会如何想,男友会如何想,老公会如何想,现在,只要我想就好。

想去哪里?

海边!塞班岛,我明天就去咨询旅行社!

我有时间,想不想来个塞班岛相见?呵呵。

千尘大笑起来,轻松自如地敲出一行字:好啊,看看庐山真面目!

尧雨醒了,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周,才移到病房。

她脑袋浑浑噩噩,全身似飘了起来,隐隐听到父母的声音、许翊中的声音,便安心地睡。

许翊中睡了会儿,醒了,看着尧雨傻笑。守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不知怎么搞的,尧雨醒了,却一直睁不开眼。

他起身坐在床边,心里全是感激。感激她开了辆好车,感激她居然没有什么断胳膊断腿的事,感激医生说她会慢慢恢复健康。想起另一辆车上的两人,许翊中打了个寒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忍不住轻声唤她:“小雨。”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尧雨有点清醒,又舒服得想迷糊。

“古镇的资料,我帮你整理了,还有,B市的古镇客栈开张了,我想你肯定喜欢,是你堂哥陈业在打理,还有一家……开的茶室,佟思成也来过了,他没有事,他只是酒精肝,喝酒多了,不是癌,你不要担心,我不怨他了,我想你也会高兴,我们不要有别人,不要了。”

两颗泪从她眼角溢出,然后她感到许翊中温暖的唇吸去了眼泪。

“明明醒了,为什么不看我呢?小雨。”

她睫毛颤抖了下,缓缓睁开眼睛,嘴动了动,很费劲,说不了话。她张不开嘴,又闭上了眼。

许翊中慌了,“小雨,你看着我,看着我。”

尧雨睁开眼,目光散乱,似乎很难过。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喊了她一声,尧雨一急,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周围挤满了人,渐渐地,声音消失了。又过了很久,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她似在很远的地方感受这一切。

“尧尧,”佟思成的声音也那么远,他的嗓音沉沉地像大提琴拉出的乐曲,“对不起,是我不好,一心想留住你。我明明知道,却自私地想留住你,让你担心,才连夜往回赶……你醒了,太好了,我真的害怕,很害怕,尧尧。”

她觉得手心印上了一个炙热的吻……那个遥远的夏季,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裙子。二十五块钱买的蓝色布裙,坐在体育场高高的台阶上……那里有她的初恋,她的清纯,她的学生时代。

尧雨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晃动着佟思成瘦削的脸,阳光映进来的窗影,她想起了C大校办工厂里凤凰木的树影,费劲地开口,声若蚊蚋,“思成!”

佟思成的眼睛爆出一蓬灿烂的光,脸涨得通红,嘴颤抖着,脸猛地埋进了她的手心,“哦,尧尧!”他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眼泪与哭声吓坏了尧雨,她脑袋很晕,努力地让自己清醒着,佟思成的眼泪湿润了她的手掌,她想起了出去旅游时掬起的一捧山溪。“思成……”

佟思成狼狈地抹了把泪,抬起头看住她,“我没事,尧尧,我只是想哄你多陪陪我。”

“我,我知道……”

佟思成震惊,他似不相信地看她,“你,知道?”

尧雨嘴边掠过一丝浅浅的笑。她知道,她这么关心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不让她陪着去医院,她却查阅资料,咨询了医生。她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就肯定了,他不是肝癌。她只是想陪陪他,让他振作一点,不想让他放弃,不想让他颓废。

多好啊,他都胖了好多。

“那你还连夜赶回……”佟思成闭上了嘴,眼神带着伤感与失落。她连夜赶回,不外是因为许翊中在,有他的地方,她也想多停留。

许翊中默默地站在门外,他又觉得酸楚从心底里冒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尧雨原来是知道的。她知道还陪着他!她真的是爱着佟思成吗?从认识她的时候,从她拒绝他的时候,从她给了他一耳光的时候,从她知道佟思成病了的时候,许翊中只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五分钟,他觉得已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累了,他终于无力推开那扇门,无力再问她一句:“原来你爱的究竟是谁?”

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离开了。尧雨的苏醒带来的所有喜悦化成烧尽的火柴,只有一点灰白色,化作淡淡的一缕烟飘散了。

“尧尧,我不喝酒了,喝中药,会好的,你不要再来担心我。其实过了也就好了,当时很消沉。我改天再来看你。”

尧雨虚弱地闭上眼,又睡了,不多会儿她听到佟思成开门出去的声音。

第六十章让我说爱你

杜蕾坐在酒吧里,这里临近江边,是她最爱来的地方。从那晚和张林山通宵喝酒之后,有很多时候她都会一个人来。酒吧在十点之前生意清淡,杜蕾常在这个时候来,要一瓶啤酒,坐在那个位置慢慢地喝。

她回想着张林山的动作,微笑,说的话。那是她的初吻。这个地方最初是甜蜜的回忆,现在是感伤的记忆。

“小蕾。”

杜蕾闭上眼,千百次她怀着最浪漫的梦,希望有一天能在这里与张林山不期而遇。但从来也没有。慢慢地她明白了,男人是不可能像女人一样有这种美丽的想法,尤其是张林山这样的成熟男人。

他可以照顾她,关心她,带给她激情和迷恋。可是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可能再像毛头小伙子痴痴地做太多不切实际的事情。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怎能不让杜蕾感叹。是什么情况让他找到这里?

张林山凝望着杜蕾,乍见的惊喜转眼又被心酸代替。偶然走到这里,下意识地想进来喝一杯,就看到了她。

回来后,他从来没去找过她,重心和时间都花在了慧安身上。他的生活里多出了一种活泼的喜色,家人、同事、朋友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地向他贺喜。

慧安温柔地、细细碎碎地准备各种孩子的东西,看书、去医院,学到一样知识就严格地执行。而他,居然也不再嫌她烦。听她一遍遍地说有关孩子的各种话题,慧安脸上有一种光,让张林山想起圣母玛利亚。

将为人父的喜悦充实了他的生活,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慧安取笑他,“你当孩子会见风长啊?”

他还是乐。

慧安要卧床保胎三个月,林山接来了她的爸妈同住。他们知道张林山忙,就把家里的事全揽下来了。然后张林山的父母时不时也会来,家里随时都有人在忙碌,所有的人都围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忙活。

这种家庭的气氛让张林山恍惚地觉得,这才是生活。

两个月了,秋天的气息悄然来临。慧安眉目如画,娇憨神情中带着少妇特有的甜美。她会撒娇地说成天躺在床上不好玩,要他陪着聊天。她会安静地听他说最近看到的事情,逐渐地他也会告诉她单位的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慧安却听得入神,然后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晚上,慧安一改从前,总要他抱着睡。她蜷在他怀里,手自然地护着小腹。慧安常会轻声说:“要是儿子就好了,长大了和你一样,也是个好男人。”

张林山听了,心就一阵紧似一阵。

慧安也会在半夜哭醒,扯着他囔:“林山,孩子……我怕!”

张林山觉得她也就是个孩子,离不开他的孩子。

他站在杜蕾面前,她的下巴尖尖地突出,一张脸小得吓人,那双杏眼越发的大。杜蕾睁开眼,张林山的心就又被狠狠地扭了一把,酸疼得要滴出泪来。她那是什么眼神呢?惊喜、怀疑、恐慌、悲伤……然后他看到她的眼睛微微地朦胧。

张林山走过去,坐在老位置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杜蕾轻轻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要喝一杯么?还是就坐会儿?”

张林山要了瓶啤酒。

“不要喝多,回去慧安会知道你喝酒了。”

“今天我们不提她好吗?”

“不提么?”杜蕾微晃着脑袋,“不提。林山,怎么办呢?是要我离开吗?我当然会离开……啊!”

张林山站起身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杜蕾没再吭声,两人一直回到她的住处。

张林山进门就吻她,杜蕾闭上眼配合着他。她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小蕾,蕾……”张林山一遍遍地吻着她,低声喊着她。

杜蕾没有回答,她的慌乱大过他。这一个多月她度日如年,张林山忙得脚不沾地,她不过见过他一次,别的就是短信和电话,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她就要失去他了,泪水涔涔而下。

“别哭,”张林山怜惜地拭去她的泪,“等孩子生下来,我,我再离婚好不好?”

杜蕾猛然抬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不相信地看着张林山,难过地摇头,“你,你怎么好……这不是让你为难……”她哭了起来。生下孩子再离婚,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分离。

她还小时,听到母亲愤恨地骂父亲:“你还要怎样?我对你这样好,你还想怎样。”

父亲只是疲倦地说:“你不会懂。”

杜蕾仿佛看到了慧安,她也如母亲一样,对张林山这么好,可是慧安不懂他。可是她又怎么忍心……

尧雨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是啊,欣赏,她和张林山真的是互相欣赏,再相知相爱,可是又能怎样呢?

“你走吧,林山,我不是慧安,我不是需要你哄的孩子!”杜蕾也不知道结局。她放不下手,可是孩子,她几乎觉得是她攀不过去的高山。

“不,我不走,有孩子,我很高兴,可是,我爱你,小蕾。我知道,你明里坚强,其实更需要我哄着宠着,我是真的爱你!”张林山搂紧了杜蕾,他放不开手。

他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啊!杜蕾抱住张林山,放声大哭,“我心里慌,林山,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告诉我怎么办,林山,怎么办?!”

张林山轻抚着她,没有动,“小蕾,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办?那是你的孩子,你那么爱孩子,我怎么忍心。我舍不得你!”杜蕾大吼出来。她从没在张林山面前发过火,她一直是体贴的、善解人意的。

张林山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迭声说:“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好……”

能说什么呢?如果慧安没有孩子,张林山知道会伤害慧安,可他还是会提出离婚。他有野心,对生活、对未来,有大好的规划和梦想,这样下去会更难过。况且,他已经爱上了杜蕾,觉得她才是最适合他的人,最了解他的人。然而,孩子,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多一重束缚。他已经三十七岁,马上就过三十八岁生日,快四十的男人,让他怎么去拒绝孩子的诱惑。张林山舍不得杜蕾,舍不得和她在一起激情四溢的时光。他也放不下慧安,放不下慧安肚子里他盼望已久的孩子。

杜蕾一个人坐在他们那晚喝酒的酒吧,老位子,一身落寞萧索。她甚至对他突然地到来,对突然看到了他,感到吃惊难以置信。

她的情深,已不言而喻。

张林山几乎做出了决定,“慧安要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养。她不要,就去医院做手术。小蕾,什么也挡不住我们。哪怕,哪怕不要孩子,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杜蕾瞪大了双眼,热泪奔流,她搂住了张林山,他是这样爱她!她似乎看到她有了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个温馨甜蜜的家!杜蕾浑身颤抖,她终于得到了吗?

然而,这晚张林山回到家时,看到家里喜气洋洋,慧安坐在沙发上娇柔地冲他笑,“林山,爸妈在给孩子取名呢,你快来瞧瞧,叫什么好。”

张林山看着高高兴兴的一家人,顺从地走过去。茶几上写满了两页纸的名字。他父亲乐呵呵地说:“山子,听说还要以笔画取名,要算过才好,咱们先瞧瞧,生下来再拿去算!”

他心里一酸,父亲已经七十岁,终于抱孙子了。这孩子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他看了眼慧安,慧安的一张脸上蒙着层红晕,娇羞无限,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他低下头,不忍再看。

晚上,慧安又窝进了他怀里,咯咯笑着说:“林山,还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吗?我那时想,你真高大,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林山,我觉得幸福……”

幸福?张林山想起杜蕾带雨梨花似的凄美。他多想让那张美丽的容颜多一点笑容,像在B市山上一样,没有了束缚,走在阳光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想什么呢?”慧安只问了一句,手就搂了上来,“林山,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孩子不对了,你迁怒于我,你不要我了。”说话间慧安的泪已流了下来。

张林山慌了,习惯性地哄她:“怎么会,不会的,好好睡,乖,我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子。”

慧安满足地睡去。张林山真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才下的决定瞬间就被慧安击溃了

他等着慧安睡着了,下了床,走到阳台上吸烟。

“山子,你别吸烟了,慧安闻不得二手烟。“母亲在身后提醒他。

“知道,我今晚睡沙发。”张林山烦躁不安。他深深叹息,离婚真的难,人如果可以不善良,可以不顾道义,只管自己的喜恶会是多么轻松。转眼他又否定了这样的看法。人可以不善良,却一定要有道义。连自己盼望了许久的孩子都能放弃,还是人吗?

爱情,可遇不可求,遇着了也不一定能得到。

他掐灭了烟,抱了条毯子睡在了沙发上。就这样和慧安和孩子平稳地过一生吗?他的心一疼,杜蕾也年轻,她一样可以为他生孩子。为什么不能成全她的爱情呢?他总结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他还是个好人。他面对慧安的柔弱、依赖,怎么也说不出伤害她的话。然而,这就意味着要伤害杜蕾,伤害那个让他拥有了激情,深深迷恋的女人。

张林山一夜无眠。

尧雨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半年才出院,现在在家里静养。

从夏天到秋天,冬天也过了,新年过了。她再没看到许翊中。

佟思成也变了很多,他照顾她,成了尧家的常客。尧雨和他成了朋友,感情变成了另一种。

她时常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出神。

佟思成终于忍不住问她:“尧尧,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不找。”

“好吧,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他没我这样迁就你吧?”

尧雨抬头看着佟思成,他神色温和,仿佛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我很开心,很自在,思成。”她闭上眼,躺在摇椅上,“知道吗?我其实顶顶讨厌你每天一日三餐都守着我吃。知道是为我好,但是我很讨厌。”

“呵呵,”佟思成笑起来,“你啊,其实还是被宠坏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说了算,才不喜欢别人管你半点。”

“不是呢,我只是不喜欢改变习惯。要去迁就一个人,一时容易一生难。你回来,我就找不着那种激情了。就是平平淡淡的,哪怕感动,还是提不起兴致。”

“真直接!”佟思成叹气。

“是啊,我心软,心里有什么不一定说出来的。”尧雨想起和许翊中赌气,想起他为她偷烛台,想起他拐弯抹角地追求她,嘴边淡淡地浮上了笑容,“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珍惜,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条件的父母,父亲有权,母亲有钱,都疼我,由着我胡来。所以,我想我肯定能得到那种纯粹的爱情。现在不这样想了,有时候,不是想就能得到,人和人总不是同一个人,都是有脾气有自己个性的,不强求了。许翊中要是放不下我,自然会出现。”

“那你放不下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尧雨轻笑,“我是想找他啊,我只是,最多只能走一千米啊,思成。”

佟思成的心掠过一丝酸楚,“你还能走远的,你可以的,尧尧。”

“好,我就去找他,而且一举成擒!呵呵!”尧雨伸出手,握成了拳头,她俏皮对着佟思成一笑,“对啦,病情有好转吗?”

“嗯,没往坏处发展,数据降低了。”佟思成笑笑,“你就没想过他在吃醋,还吃得厉害?!”

“那你还不走?!”尧雨恶狠狠地赶佟思成。

他纹丝不动,“可是我就想看他吃醋呢。”

尧雨哈哈大笑,“思成,今天我们走一千零一米!可是他好远呢,我要走到什么时候?”

佟思成蓦然转开头,轻声说:“走不了多久,不远,绝对不远的!”

佟思成在嘉林集团楼下徘徊了许久,抬头望向嘉林的办公大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从前,是他用尽心机地要从许翊中手里抢回尧雨,如今,他却要找上门去,请这个男人去爱她。他叹了口气,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他欣然地坐在许翊中的办公室里。许翊中沉着脸看他,佟思成笑了笑,开门见山,“你不是一直在想尧尧爱的是谁吗?”

“她现在怎样了?”

“嗯,你关心?”佟思成低吼出声,“这半年,你不闻不问,你现在关心?”

许翊中的身体僵硬,他怎么对她不闻不问,他怎么不关心,他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从来都是他找尧雨,他追求她、黏着她。而她呢,一有事就把他扔开,她甚至明知道佟思成不是癌症,还不肯回到他身边!他知道她好了,出院了,医生说,她很健康,可是他不去找她,她就不理他!

他紧闭着嘴,冷冷地看着佟思成。是这个人,为了一己私心,把尧雨拴在他身边,利用她的善良、心软,让她觉得对不起他。

佟思成瞪了他许久,许翊中还是不吭声,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谢谢许总肯见我。再见!对了,尧尧说在西藏时她许过愿,谁是她爱的人,她放在纳木错的玛尼堆上了,是块红色的经石,离湖最近的玛尼堆上。我身体不好,去不得高原了,如果许总有时间,不妨帮我揭开谜底,我也很想知道。”

许翊中沉默了许久,唤来助理:“给我订张飞拉萨的机票。”

助理吃惊,好心地劝了一句:“许总,三月份西藏冰天雪地的,冷得很。”

“订票去。”许翊中说完埋头看文件。

“好的。”

千尘待在家里上网,嘴边忍不住的笑意。

你藏得太深了,你居然知道我是谁!老狐狸!

春生君送了张笑脸来,我不是说过,我们会很快见面的吗?

你为什么知道是我?

还记得几年前,A市的房交会论坛吗?你和几个记者说要在网上发贴来着,我,就坐在你旁边,呵呵,好奇嘛,就上网看了看,结果不就不聊不相识了!

秦暄,你太狡猾了,你明明知道是我,你还瞒着,哼!千尘气恼。

他想起美丽的塞班岛之行。她潜下水时,身边多了一个蛙人,她觉得眼熟,等上了岸揭开面罩,竟然是北方集团的老总秦暄。千尘呆了呆,正微笑着要打招呼,秦暄轻声说:“你在等春生君吗?”

千尘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跌倒。秦暄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笑,“真吓住了?”

她当然吓住了。她幻想过无数次,也没把春生君和秦暄想到一块儿。

千尘站在沙滩上,脸红得像虾子。

秦暄没有紧着她问,悠闲地转过身看着碧蓝的海滩(海滩是兰色的?)。然后坐了下来,伸长了腿,回头笑道:“怎么?见光死?网络真是骗人的?出了网络,连聊天都不会了?”

千尘被他说得又一阵脸红,一屁股坐了下来,不服气地说:“这明明就不公平,你早知道我,我却是从陌生人认识你,还对你一无所知!你还在古镇见过我!天哪,我还做什么独家专访,我,我挖个沙坑埋进去算了!”

“哈哈!”秦暄朗声笑了起来,笑了会儿,看向千尘,诚挚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觉得,当时说,你肯定吓得更厉害。”

千尘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慢慢熟悉,千尘脑海里的春生君和秦暄的头像开始叠合。

“千尘,你现在一个人习惯吗?”

“嗯。还好。”

“我明天要来A市出差,工作上的事情。你做好接待我的准备了么?”

“呵呵,真的?”千尘倒是很欢迎他来,秦暄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他对自己这两年用春生君的名字与千尘聊天形容为捡垃圾的。千尘什么烦恼都对他说,他一股脑儿全收下。不仅如此,还具备自动检索功能,一一给她分析,一一给她*****。

许翊中飞到拉萨,包了辆车直奔纳木错。这个季节西藏一片土褐色,铅灰色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头顶。

他生尧雨的气,甚至想放弃。他到后来已分不清楚尧雨究竟在意谁了。她说爱他,她分明知道佟思成不是肝癌,她还是护着佟思成,为了佟思成差点连命都丢掉……许翊中接受不了。他就是个普通的正常男人,他受不了尧雨的做法。

半年她才出院,许翊中想起这个,就气得不行。

佟思成找上门来告诉他这个,无疑是为他好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尧雨的那块经石上的秘密。不外是刻下他许翊中的大名,不外是尧雨当时去西藏,心里就有了他,越是这样想,许翊中心里越是堵得慌。她爱他就是这样?她爱他,出院两个月了,连个电话也不知道打过来?她就习惯了他的付出,习惯了他主动?

他还是站在了纳木错的湖边,寒风吹得经幡呼呼作响,澄静的湖水荡起浅浅的潮。远处灰色的云层死死地压在深褐色的山上,许翊中裹紧了羽绒服沉着脸大踏步地走上山坡,在靠湖边最近的玛尼堆上寻找红色的醒目石块。

佟思成说的没错,是很醒目的一块红色经石,堆在灰白色的经石中间。许翊中不是很费劲地搬了下来。他坐在地上瞪着这块石头,心又急跳起来,是如他所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