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作者:减肥专家

沈婉哑然失笑:“长青门的客人,就不能与外面做生意了?”

说着,她偏头看过来,以目征询余慈的意见,余慈真是挺好奇的,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事先说开比较好:“我还是对精炼提纯香料比较擅长,其他的很是一般。”

“正是与之相关。”

沈婉冲他微笑示意,旋又向皇甫杰请示。他二人本就是关系深厚,老头自然没有不允之理,而且还道:“亏得你想得周全,我还正愁那边怎么答复呢。”

当下这事儿便谈妥了,皇甫杰还有别的事情,便由沈婉领余慈前往,顾执也厚着脸皮跟上来,说是知道沈掌柜精明厉害,怕自家朋友吃亏云云。

沈婉懒得理他,引二人出了苍鳌仙府专场,登上外面一辆半旧的蜥车,车轮辘辘滚动,他这时便确认了,沈婉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而确实是看中了他提纯香料的本事。

顾执则摩拳擦掌,要先问清楚生意的情况,可沈婉回应得非常简单:“我们只是牵线搭桥,具体合作,怎样合作,还要看那边以及九烟道兄的意思。”

一路上顾执都未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余慈怀疑他是借此机会,和沈婉搭话凑近乎,乐此不疲。

蜥车在丰都城的道路上飞驰,余慈透过窗子去看,街上人流真的少了许多,而且许多人三五成群,就在街道旁高谈阔论,流入耳中的大都是黄泉秘府如何如何。只是“一震”的功夫,黄泉秘府就顶替了随心法会,成为了丰都城的最火热话题。

如此迅速地扩散,若说背后没人用劲儿,才真叫笑话了。

约摸两刻钟的时间,蜥车到了地头,刚下车,顾执就重重地咦了一声:“怎么着,你们随心阁已经把生意做到天篆社头上了?”

蜥车停靠的位置,正是丰都城天篆分社。旧地重游,却换了一个身份,余慈心中颇有些古怪。

“客人就借住在此,请随我来吧。”

沈婉绕过镂刻麒麟生云符的照壁,径往里面去。她前面已经和人联系过,走至半途,有人匆匆至里面迎出来:“沈掌柜……哎?”

那人刚招呼一声,见到余慈,本能地就缩头,他雄壮的身形做这种动作,实在是非常滑稽。他也很快觉得不对,又直起脖子,深吸口气,用僵硬但不失礼的语气说话:“原来是九烟道兄,管征有礼了。”

这人正是昨天匆匆告别的管征,他又淡淡地与顾执招呼了,便抿嘴不语,沈婉肯定是知道昨天的事情的,自不会让尴尬生成,紧接着便道:“苏姐姐可在?”

管征刚应一声“在的”,他身后便有一人说话:“苏雨见过九烟、顾执二位道友。”

话音中,院子里像是走来一团火焰,来人全身火红装束,惟明眸玉肤乌发显出其他颜色,却是每一样都纯粹干净,话音也清亮明快,让人觉得,和她说话,若是来什么虚伪客套,就完全不在一条道儿上。

顾执眼睛大亮,和余慈一起回礼后,便笑吟吟地上前,要进一步套套近乎:“未知苏仙子仙乡何处?唔,似乎在哪儿听过……苏雨!”

他正往前凑的身子猛地一滞,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掩饰性地张开扇子,摇了两摇,但最后还是苦笑着再次拱手:“原来是碧澜飞炎当面,失礼失礼。”

是她?余慈在后面也是恍然,又见到个熟人呢。

他扭头看管征,怪不得这位剑势法度森严,有名家风范,原来是出身半山岛——“碧澜飞炎”苏雨,半山岛的后起之秀,当初他们可是在剑园中照过面了,还曾联手对付过“无真身”帝舍。

余慈便觉得颇为亲切,心情也变得很好。

苏雨倒是仔细打量他几眼,方将人往里请。天篆分社自有两个道童出来,为他们添茶倒水。苏雨性子是极爽利的,几口茶的功夫,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半山岛在此次随心法会上,购置了一批香料,只是里面有一些纯度不甚高,掺了许多顽固的共生杂质,一方面调配效果不好,另一方面也极易变质。他们就想就近找一个调香师,在此精炼,以求万全。

“昨日看到管师弟拿回来的‘海雨香’,我就想着,可请道友帮忙。只是前面已经和随心阁有了委托约定,才暂时作罢。如今沈掌柜心有灵犀,也请道兄出马,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雨不会客套太多,稍顿便道:“不知道兄可否相助?”

只凭叶缤和叶途二人,余慈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当下脱口而出“可以。”

一语既出,余慈便发现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忙又续道:“只要报酬合适。”

“报酬几何?”

余慈随口说的,哪有定数,又不能露了怯,只能抽动嘴角,道:“想来贵方不至于对我有所亏欠。”

苏雨眉头蹙起,她性子明快,见不得人故弄玄虚,也觉得这九烟胃口不小,印象便有些下滑。这时候,顾执摇摇扇子站起来:“慢来慢来,现在谈报酬为时尚早,总要先看看货色,验验真假,再说其他。”

余慈暗吁口气,倒是挺感谢顾执为他解围,也拿出直爽的态度:“苏仙子,那香料是哪个?”

苏雨看他一眼,道:“是婴舌香,不知九烟道友……”

“先试试吧,这里有没有静室之类?”

那婴舌香看来是比较生僻的一种香料,余慈现在连它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打包票。但一旦尝试了心炼法火有用,他也绝不吝于下力气帮忙。

苏雨立刻安排了一处静室,请余慈入驻,并将一盒婴舌香递了过去。

婴舌香也是天然生成,因其色如鲜血,自然凝固后便成小巧舌头状,故而得名。余慈看盒中一颗颗鲜红的胶质物,心念一动,已将其中一颗送进了佛骨熔炉中,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杂质。

在等待过程中,他则拿出记载了无名香经的玉简,临时抱佛脚,查阅信息,看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无名香经收录香料信处着实详尽,可称得上是浩繁如海,却纲举目张,少有遗珠之憾。很快,余慈就找到了婴舌香的条目。

这里面长长一段,都是婴舌香的产地、性质、用法、忌讳,也包括精炼手法等,看得出来,这香颇为高端,各种加工、使用方式,都很复杂,甚至还有相配套的心法,忌讳也多。

余慈看了几眼,脑子就有点儿发晕,只记住了前面一些基本的信息,知道这香原产自东海,性热味甘,有固态液态两种用法等等……咦,产自东海?

半山岛不就是在东海边上吗?虽说位置靠南一些,可在那儿收购,怎么也强过万里迢迢,奔赴北荒吧。

余慈的兴趣给提了起来,他仔细查看本条目,接着就发现,原来婴舌香是一种伴生香,总是和一种剧毒海虫共生,海虫的分泌物吸引深海中某种特殊的物质依附,久而久之,将海虫封在其中,彼此化染,成为鲜红如血的香料。

香料成后,海虫的遗骸却成了杂质,又因其本身带毒,分解时一个不慎,就可能激发出尸毒,将香料毁去。

所以这上面给出的提纯方法,就相当的复杂,看那些手法要求,余慈就知道,以自己真实的调香造诣,是绝没可能做到的。

看到这儿他又觉得庆幸,幸好刚刚没多话,只说试试,否则只在“伴生香”的性质上,他就可能要露馅儿。

他又想到一点,忙去看心炼法火中的香料,果然色泽已经暗了下来,这就是海虫尸毒扩散,香料给毁掉了。低骂一声,忙把这废品取出来,有些挠头,不知不觉给毁掉了一块,回头怕是不好交代。

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想了想,依旧扔进佛骨熔炉中。

不是他不吸取教训,而是他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而已,幸好,心炼法火也没有那么弱!

以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为根基,生就的心炼法火,其性质说白了就一个词儿——“如愿以偿”。

在炼器炼物之事上,心炼法火可以做到完全贴合心中意念,所得即所想,只要你思路正确,办法可行,材料也跟得上,就能够炼制成功。在精炼香料这件事儿上,余慈要做的,就是对得香料的性质、成份心中有数,然后就是神意运化的层次要跟上,能够入微入化,以神识区分出哪个是香料成份,哪个是杂质,然后心炼法火就能搞定一切。

此时他进入还丹上阶,元神真性渐可发挥,对香料了解深入之后,这点真心不难。

不过三刻钟左右的时间,全新的婴舌香就出炉了,由指尖拈起,便像拈着一个小巧的薄膜水袋,稍稍用劲儿,里面的液滴就要溢出来,这种固态液态区分模糊的样子,正是婴舌香最为精纯的一种状态。

这时他也明白了,经过提炼的婴舌香,才是真正的婴舌香,苏雨给过来的,只是半成品而已,说价值相去霄壤,绝不为过。

不过,这样的进度,过快了。

按照无名香经上的提炼方法,中间药物作用需要一个时间,真煞催化也要一个时间,二者相加,两三个时辰都是有的,他半个时辰就拿出成品,在内行人眼里,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只好再等等,闲来无事,就研究婴舌香的条目,还别说,细看下去,他真发现了熟悉的字眼:

与海雨香混化,可致幻,宜独制过海香。

这是说一种香料配方了,余慈最先是被海雨香吸引了视线,不过接下来就觉得,这说法很是奇怪,尤其是“宜独制”三字,非常扎眼。

余慈顺手便搜了下过海香的条目,然后便给吓了一跳。婴舌香的条目字数已经相当多,大约在两千字左右,可过海香条目介绍,两万字都不止,这是在玉简中,如果编制成册,已经能出本书了。

大略扫了眼里面的内容,其中绝大部分,竟然都是法式仪轨,祭灵敬神的,实在是不知所云。

可细细看下去,却能见到,这些法式仪轨,其实就是调配的过程,许多香料,都是在此间加入,运化,甚至还引来所谓神力加持,方才成形。

如此繁复,大动干戈,调制成的香料效果也着实让人瞠目。

条目上介绍得很清楚,所谓过海香,一是调制所需香料,都来自于海中,且多珍稀之物,过海之名,是说要收集起来,几乎要将大海趟过一遍之形容。二是隐词阐义,曰“过海”,隐“瞒天”,实际上就是瞒天过海的意思。

过海香,瞒天、欺天之香也,化入气机,可幻化失真,淆惑天心,乱一切感应神通,可避天劫。

砰地一声,余慈一掌拍在桌子上,心里已然透亮: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九烟道友?”

外间苏雨疑惑的声音传入,出于礼貌和忌讳的考虑,苏雨没有以神意探测余慈的作法,不过眼下,里面动静闹得有点儿大。

余慈警醒过来,稍稍思索,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那些婴舌香,迈步出屋。

不想他这么干脆就出来了,苏雨很是奇怪,余慈觉得先把糗事说开比较好,便将那块被海虫尸毒所染的废料亮出来,暗红的颜色和正常的香料差距明显:“不好意思,能力有限,提炼时,一时不慎,毁了一块……”

联想到之前那一记拍桌声,苏雨轻叹一声,但很快露出笑容:“无妨,婴舌香本提炼本就艰难,我们是知道的。”

她心态好,可管征脾气爆,一下子瞪大眼睛,胸口火气上顶,刚到喉头,又觉得自己生气没有道理,只有咕噜一声硬咽下去,也在这时,余慈手掌一翻,另一块婴舌香亮出来。

一成一毁,是不能放在一起的,免得受到污染。可前后对比,那似乎在随时流动的莹莹红光,仍然能够晃花在场人们的眼睛。余慈冲管征笑笑,即而对苏雨道:

“另一块倒是成了,不知合不合苏仙子的意,请过目。”

“嘎……”

管征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脸色的变化真是精彩,余慈忍不住想笑,然而,这壮汉却比他更早一步,放声大笑,欢喜得恨不能手舞足蹈:“成了,你他娘的竟然成了,成了!”

啪的一声,折扇收起,敲在掌心,顾执扭头对沈婉道:“似乎这回,我来得有点儿多余?”

沈婉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