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作者:减肥专家

按照季节,如今的北地,应该是一年中温度最为适宜的春日,然而长年阴云垂压,遮天蔽日,气温一年冷过一年。北地三湖中,最接近南方的环带湖,有些地方甚至还未化冻,夜间看去,水面漆黑如墨,触手冰寒,刺入骨髓。

据传,上古时期,环带湖其实是一片巍峨山脉,后来地势变迁,化为一片东西直径达数十万里的内陆湖,但还有一些山脉特征,就是其水深差异极大的湖底环境,还有参差露出水面的无数个湖心山。

有上古地脉盘踞,又有百劫之水浸染,环带湖的独特环境,生成了许多奇妙的天材地宝,许多修士都乐意在“湖底山脉”中开辟洞府,制器炼丹,以求长生。

尤其是天地大劫以来,环带湖深处,不怎么依赖阳光,自成体系的深水资源,更是引得无数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在此定居。

最初几年还好,随着人数的增多,就算环带湖再怎么广袤,再怎么富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局面,浅水区那些比较容易采摘药材、宝物遭到了破坏性的采摘、发掘,一时难以为继。

这种情况下,有人黯然离去;有人冒险前往更深层的水域,碰一碰运气;也有人干脆就做起了没本买卖,把偌大的环带湖搅得乌烟瘴气。

此时的环带湖,正是最乱的时候。

夜色浑茫,覆盖了整个环带湖,也是一日之中最易起雾的时段。可在湖域西南位置的天梁山岛上,岛内篝火遍地,岛外千舟停驻,湖水倒映灯火,几若星海,迷离万端。

更远处的水平面上,有如山巨舟,溯流而上,从河口进入湖域之中,其上灯火辉煌,在渐起的雾气中,撑开一个巨大的光圈,便如一头鳞片发亮的巨兽,无声游来。

“妈的,这是第几拨了?”

天梁山岛拔出水面近两百丈,周覆数百里,说是“山”,一点儿也不为过。其最醒目的特征,就是那恍若飞架桥梁一般的拱形山头,其内中空,将山体分为两边,一曰东岛,一曰西岛。

刚刚那一声骂,正是在西岛半山腰上,此处燃起一堆篝火,有几十号人围在火堆附近,三五成群,但或多或少都保持着一定距离,明显不是一路。

由于地势高,这里的视野相当不错,且正好是看到湖河交汇之处。数个时辰以来,从河口处拥进来的巨舟大舰,不下十指之数,从其他方向来的修士,更不用说。区区数百里方圆的山岛、湖面上,各路修士怕是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就是十年一度的‘玉尺’名伶会,也不是这种场面吧!”

“丹是升仙梯,色是刮骨刀,两样摆前面,你选哪个?”

“都选中不?”

篝火旁有人哈哈大笑,但响应者寥寥,显得特别突兀。那几个发笑之人,笑到半截就哑掉了,一时间冷汗潸潸,不多时便借故离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逼走了几个分不清场合的蠢货,篝火周围,诸多修士又低下头去,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商议,气氛凝重,凛冽森然。

严格来说,环带湖也是沧江水系的一部分,其分出数十条河流,与沧江干流交汇,其中,最宽阔名气也最大的一条曰“玉尺”,天梁山岛则是卡在玉尺河与环带湖交界处的标志性湖心山岛,名气极大。

常年以来,由于人流过多,附近的修行资源早已经发掘得差不多了,更多的还是做为交易的墟集、游览的景点,想要畅游环带湖的游客,可以在这儿租一条画舫,直入湖心,期间揽红拥翠,指点水岸江山,最是风雅。

由此兴起的“玉尺名伶”之会,赏花品艺,评鉴才情,每届的魁首,在真界都可直称“大家”,极具权威性。

然而这一回,情况是大大的不同。

当然,闲嘴的人里,肯定还有胆大的,依旧在那里嘀嘀咕咕:

“这气氛真不友好啊,唉,两年前的‘玉尺名伶’之会,也是惨淡收场,据说得了玉尺的葛大家,当场将其击断,称‘名不副实,愧与前人并举’……也算是一位直人。”

“北地愁云惨雾,谁还有心思去做那些虚活儿?葛秋娘是聪明人,断尺之举,还给她几分清名,转眼就成了夏夫人的三千门客之一,依附在飞魂城的招牌下面,岂不比在湖上接客强?”

“你这张嘴,也恁损了些。人家葛大家是‘飞虹门’的弟子,向以舞艺为宗,什么接客……”

“飞虹门如今在哪儿?”

“……灭了。”

“还不是嘛!没了依靠,就算是‘大家’,早晚也是接客的角儿。只不过,之前咱们兄弟俩说不定也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如今投了夏夫人,恐怕只有那些大豪、强人,才能凑得上去了。”

这一鞭子可是抽了一排人,刚刚还和此人说笑的修士,脸色发白。环目四顾,见四面虽是大部分人没有注意这边,但附近还有十多位移转视线,表情都是颇为微妙。

像是离他们较近的一个白衣文士,此时就哑然失笑,扭头与他身边朋友附耳说话,他的朋友却是一位极出色的美人儿,只是脸色略为苍白,偏是穿着玄衣黑裙,脸上表情淡淡的,虽是附和着文士笑了一笑,但转脸看他们的眼神,却是冰冷得很。

越看越觉得难受,修士只能低声提醒道:“周兄,周兄,且谨慎些。”

“怕什么啊。牛老弟,不是哥哥嘴臭,其实这次天梁夺丹,你我兄弟要么是走运得点儿好处,一飞冲天;要么也就沉湖化土了,说点儿实话,又能怎地?再说了,更难得的话,我还没说呢。”

“周兄!”

“嘿嘿,牛老弟勿忧,这不是夏夫人的段子,岂不闻‘地上啃屎,天上撒尿,域外洗澡’?”

便是俗语,这话也有些粗俗了,再加上周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人人侧目。

周兄还不怎地,那牛老弟倒是越发地尴尬,想不说话,又过意不去,只能硬着头皮问:“呃……这话怎讲?”

周兄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长生九境,有凡俗之境,指的是气动、长息、明窍;有登天之境,是说通神、还丹、步虚;有长生之境,正是真人、劫法、地仙。你看看如今这局面,凡俗世间,大劫之下,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南方还好些,咱们北地各宗,也就只能照顾城池周边有限之地,其余那些,岂不若野狗之于荒野,嘿,能找一口吃的,管它是什么玩意儿!这不就是地上啃屎吗?”

“呃,满目疮痍,令人心伤,周兄真是菩萨心肠……”

牛老弟擦去满头冷汗,只能全力把话圆回来,一时无力再续,也不愿再接话头。可旁边那位白衣文士倒是开了口,语气清朗出尘,颇有磁性,却毫无顾忌:

“那撒尿何解?”

周兄嘿嘿冷笑:“后面两条要连起来看。天地大劫,长生中人为避劫数,都往域外而去,沐浴至粹玄真,不食五谷杂粮,吹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这不就是在域外洗澡?”

他寻文摘句,念得摇头晃脑,末了方道:“倒是咱们这一界,没了长生中人镇压,什么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想抓住机会,一举翻身。为此划线圈地,四处火并,与畜牲之属,撒尿划界,逾线则撕咬扑打的情况,又有什么区别?正可谓天上撒尿!”

牛老弟面越听越不对味儿,冷汗潸潸之余,又一次环目四顾,只见夜间林地幽幽,篝火外围黑暗中,好似有猛兽暗伏,只待冲杀出来。别说外面,就是附近几个修士,虽也有呵呵发笑,图个乐子的,但也有人脸上颜色不太自然,甚至扬眉竖目,想来已是自发代入。

总之一句话,现在篝火附近的气氛非常非常古怪。

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他已经尽够了道义,只可惜效果糟糕,气得为之倒仰,干脆就想甩手离开。倒是后来接话的那个白衣文士,依旧兴致盎然,或者是别有用心,还在撺掇不休,连声赞叹:

“周兄高论。”

受此称赞,周兄更是高兴,口中滔滔不绝:“如今世间纲常大乱,强者益强,弱者益弱,正可谓‘损不足以奉有余’,弱肉强食……”

终于有人撑不住劲,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如此,老子就把你给弱肉强食好了。”

一言既出,篝火四面杀气横流,牛老弟哀叹一声,已经要遁走逃命。可在这时候,远远的不知谁叫了一声:

“出丹了。”

话音未落,就在天梁山岛的两峰之间空白处,一道宝光冲霄而起,光芒扩张,化为一个三足大鼎之形,其内部圈着层层烟气,烟中有龙虎之形,咆哮翻腾,片刻之后,随湖面之风,异香流动,但凡嗅到香气的修士,只觉得气血轰鸣,全身便似涨了千钧之力,一个个心潮澎湃,也是扬声大叫,不吐不快:

“出丹了,白鹤道人炼出了天紫明丹!”

半山腰的这一批修士,有几人都看直了眼,等他们回神,篝火边上众人,一下子少了大半,都是抢到了前头去。

天助我也!

牛老弟大喜跳起身来,扯着周兄便走:“快快快,趁此机会,咱们先避祸去吧。”

周兄也知道闯了祸,此时比牛老弟还要不堪,顺势就起了身,却还弓着腰,想着趁乱离开。

可这边才迈开步子,之前修士第一个撑不劲的,已是恼道:“你这货口无遮拦,惹人生厌。老子‘弱肉强食’了你,也不耽搁夺丹!”

牛、周二人一起叫声“苦也”,那不依不饶的修士,身躯魁伟,如小山一般,但无需驭气,便自然飞举,乃是堂堂一个步虚强者,其神意范围覆盖十里方圆,锁定他们两个还丹修士,当真毫不费力,其音波入耳,已是震得他们颅骨开缝,脑浆沸腾,脚底下踉跄两步,险些就栽进篝火里去。

“拼了吧!”

周兄嘴巴虽臭,还是有几分骨气的,他转过身来,咬牙想冲上去,但下一刻,眼睛就直了。

已经腾起半空的魁伟修士,脑袋蓦地一缩,几乎有大半个都给塞到胸膛里去,哼都没哼一声,便坠落地上,滚到了一边,其身上毛孔溅出血液,转眼扑满全身,等停下的时候,整个地没了骨头,有如一摊烂泥。

而制造这一切的白衣文士收回了手,笑吟吟飘身而下,仿佛刚刚一击灭杀步虚强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其人面白无须,五官阴柔明秀,白衣如雪,当真是潇洒风流。

牛、周二人早看呆了眼,当然不是说对方有多么英俊,而是步虚修士的护体罡煞,坚若精钢,就是其半成阳神、法体等,让他们二人去砍,都未必能砍得动。而这位白衣文士,一举将其所有生机抹杀,没给对方任何机会,那种轻描淡写的做派,让人头皮发炸,心头生寒。

虽然白衣文士明显是站到了他们这一边,二人也不敢怠慢,慌忙躬身致谢。

还没抬起头,就听白衣文士轻笑道:“何必谢我?主要是你那些话,听得我很是爽利……别误会,那什么啃屎撒尿,粗鄙不堪,听听也就罢了。我是指前面几句,哈,当一回大豪、强人,感觉着实不错。”

牛周二人面面相觑,但再一刹那,却是同时化为了木头桩子,尤其是后者,整个身子都是冰的,寒意冻结了骨髓,让他的思维都再难流动。

只听白衣文士道:“听你一回马屁,便救你们一回。不过接下来,便由另一位与你们说道。”

大约是恐惧过甚,气血冲顶,周兄竟然又逼着脑子转了一圈儿,灵光一闪,猛地明白“那一位”所指何人,当下屁滚尿流,张口便叫:“饶……”

话音还在喉咙里,冷风切过,他的头颅已然离开了颈子,血光喷溅,而没有半点儿能落在飘带之上。牛老弟骇然回首,可他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大错特错,他刚看到那位玄衣女子的身影,寒光再闪,给了他同样的待遇。

也就在这一瞬间,低沉的女音流入耳畔:“妾为直人,也无庸讳言,‘闻过则喜’,何其难也。”

牛、周二人的残躯先后倒地,直到这时,篝火附近,还没有进入夺丹程序的诸多修士才反应过来,再看向白衣文士和玄衣女修的眼光,已是彻底换过,尤其是对后者……

“难道那女子就是‘断尺伶人’葛秋娘!”

“她不是拜入了夏夫人门下?怎么转眼就名花有主?还是真的……”

“噤声,不要命了?”

篝火外围的阴影中,还是有一些窃窃私语,又很快消失干净。而刚刚狠下杀手的“黑白双煞”,也没有再做太过分的事情,便由白衣文士揽着女子纤腰,哈哈大笑,飘然而去,不知何往。

而此时,天梁山岛上的夺丹大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从半空中传来的消息看,炼出那一炉丹药的白鹤道人,含恨而亡,丹炉损毁,其中丹药分了几块,已经数度易手,还留在林间的修士被之前的事情分了心神,可谓是一步慢,步步慢,当下也没人能再忍着,纷纷离开,抢进战圈。

至于篝火旁几具尸身,谁还理会?

围绕着天紫明丹,天梁山岛上打得热闹,而在岛外,也是千帆罗列,万舟齐发,将周边水域围了一圈又一圈。至于里面最显眼的,当然就是那些如小山般的巨舟楼船,这些庞然大物,在湖面上纵横来去。

不要看这些动辙数十上百丈的巨舟笨重,其实船上各处,都罗列阵势、符纹,巨舟本身,也是第一流的炼器师所制,拼接在一起。几个因素整合起来,就是长生真人,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在天地大劫肆虐的此刻,简直就是攻不破的堡垒。

巨舟所过之处,其余那些舟艇,当真是碰着就碎,沾着便散,湖面上转眼就给清出了几个专供巨舟行驶的区域,再由随行在巨舟旁边的其他舰船充斥其间,拼接成占地更广的船阵,形成一道又一道的防线。

在靠近天梁山岛的内层湖面上,刚刚双杀两边,摆出了十足威风煞气的白衣文士,却坐在一艘普普通通的画舫舱室内,通过帘子,看湖面上,层层叠叠的舰只。

“八极宗、碧波水府、纯阳门、赤霄天……好吧,都是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半桶水。天紫明丹虽是号称能收纳天劫的一品外丹,毕竟还是‘号称’,根基不足,验证不明啊。”

把湖面上的场面随意评点一番,白衣文士再没有兴趣多送出一眼,转而面向舱内。一侧的贵妃榻上,玄衣女子斜倚而坐,单手支颐,似乎有些困顿,眯着眼睛,一会儿的功夫,差不多就要睡了过去,懒散得很,额上一绺发束垂下,没有半点儿之前连杀二人的冷厉之风。

白衣文士观女修在疲倦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媚态,一时看得目不转睛,也食指大动,凑过去就去解女修的腰带,带子松了,上面衣襟自然就被坚挺的胸线撑开。

正要再进一步,玄衣女修不耐烦地拍开文士的手:“别烦我!”

白衣文士倒也不恼,就势坐在榻上,与女修腻在一起,轻抚她滑腻的脸蛋儿:“阿蕴这次回来,怎地精神如此不振?是受伤的原因吗?啧,也像是敏感了些,总不是……在外面偷人了吧!”

玄衣女修连眼睛都不睁开,冷冷道:“不是秋娘吗?”

“玩笑之事,你也当真?哈,还要多谢你帮忙……你也知我的性子,若真能得手,哪会在外面败坏她的声誉?”

“那就是说,夏夫人你也没能得手,所以一坏坏俩儿?”

白衣文士微怔,然后哈哈一笑:“阿蕴知我!天下上能如你我般,不受俗情伦理所扰者,何其少也,我以为夏夫人奇情绝代,当不同俗流,可惜最近一接触,啧……”

“得不了手,你就毁人清誉,夏夫人岂能容你?”

“容不了又如何?生于世间,不能随心尽性,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说话间,文士已解去头带发髻,当下青丝披散,如飞瀑直下,其阴柔面容,尽化为娇美颜色,竟然也是一位女子。她垂下头,青丝与玄衣修士面颊碰触,如帘垂遮,两人随即唇舌相接,咂咂有声,但很快,她就停了下来。

直至此刻,色蕴的唇瓣依然是冷的。

在青丝所化的帘幕之内,那易钗而弁的女子眼神如寒星般明亮,盯着色蕴冷淡且疲惫的面孔,隔了半晌,方直起身来,束结发髻,很快又恢复到阴柔文士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亲呢完全没有发生过。

“看来,阿蕴你真的有事儿,说吧,能解决的,绝对不会昧了你。”

色蕴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画舫舱室内,依然装饰考究的弧顶承尘,沉默片刻,方道:

“白衣,我准备暂时洗手。”

名为“白衣”的女子哑然失笑:“应该的,做了那么大一票买卖,还受了伤,休息个三年五载,都不算什么。”

“在此之前,各类账目,都要结算了吧。”

“这是自然。按照咱们讲的条件,预留的款项全部返还,你是准备换成龙宫贝呢?还是直接以法器相抵?”

“我不是说预留的那块儿……”

“哦?”

“你曾说过,我在行事期间,所得的一切人、物,都以实际价值折算,就算一时看走了眼,到最后还会以原值补上。”

“我是说过,不过我记得,之前咱们应该没有什么摆弄不清的问题才对。”

“现在有了。半年前,我处理给你的那块牌子!”

白衣微怔,随即奇道:“你知道那面牌子的来历了?是从这次的货物那边得来的?也对,上面的剑意禁制,分明就是那边的手笔,说来听听……等下!”

她一串言语下来,突然话音转折,苦笑道:“且等等吧,那块牌子如今不在我手里,也不在另一边手里,中间出了闪失。”

色蕴眼神凌厉:“闪失?”

观色蕴颜色不快,白衣也是无奈:“非是我虚言搪塞你,而是此间事太过离奇,你看这天梁山岛外,千帆竞渡,也与那牌子有些联系的。”

世事变化之离奇,往往超出人们想象之外。就像那一片能割伤人手的牌子,当初无论是色蕴还是白衣,都没有太当回事儿,只是上面的禁制是论剑轩的风格,才引起注意,更多还是一轮交易的添头。

白衣作为中间人,只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角色,货物不会在她手里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会流转出去,而就是在流转的过程中,出了一件怪事。

白衣的上线买家在环带湖畔的“三环城”进行一次例行查验,可不曾料到,才一打开舱室,就在那严密封装,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环境中,突兀跳出一个人来,抢了牌子,夺路而逃。

由于“货物”的特殊性,最初还以为是哪个被禁锢、或假死的修士“诈尸”,只惊得买家那边鸡飞狗跳,牌子本身没人在乎,可运送的“货物”,却是实实在在见不得光,否则怕是要面临“天下人共诛之”的恐怖局面。

可回头再一清点,“货物”一个不少,且在追捕数日未果后,也没有出现秘密泄露的情况。倒是在三环城附近,出现了有关于“割手牌”的古怪传闻,说是里面涉及到某处秘藏,是开启宝库大门的钥匙。

买家一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能够转移视线,不管怎么说都是好的,故而也起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可事态的发展,不知不觉间,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半年时间过去,买家那边已经快要将这件“悬案”遗忘掉了,倒是关于“割手牌”的消息,已经悄然扩散到整个北地,牌子本身时隐时现,如果按传言的线路,差不多绕着北地三湖飞了几百圈,经常同时出现在七八处地方。

当然,如今这形势,天大地大,度劫最大,“割手牌”的消息,也只是做为混乱局面的一角,挑动了些贪婪者的心思,还没有造成全局性的影响。

直到白鹤真人炼制天紫明丹的消息泄漏出来。

白鹤道人是一位北国知名的炼丹师,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在一场事关“割手牌”的冲突中,无意间得到了一道上古丹方,正是当前湖面上抢得死去活来的天紫明丹。

当时,白鹤道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暗地里在环带湖中炼制。却不知怎的霉运当头,在第一次尝试时炸了炉,导致消息外泄,被各路修士围追堵截,最终困在了天梁山岛附近的水域中。

若只是如此,也还不至于引得今夜之盛景。

关键在于,白鹤道人眼看走投无路,干脆孤注一掷,强行炼制丹药,就在两日前,竟然引发了一场龙虎交汇,风云聚合的天象,据说当时铮铮之音,有如金戈铁马,在湖底、湖面纵横来去,湖底鱼儿都翻上来,死了无数。

丹分九品,药性聚而天象生,这是上三品的极致表征,当下许多势力就有些不淡定了。而这段时间里,消息又有所更新。

查阅丹学典籍,可知天紫明丹乃是上古时期,一种特殊丹药,早在几十上百劫的漫长时间里,传承消亡。

之所以如此,除了传承中的种种意外,也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出在丹方自身。毕竟是上古时期,炼丹的概念都还不那么明确,名义是“丹”,其实并非是用来内服,而是祭起之后,抵挡天劫,然后炼化,算是一种特殊的渡劫法器。

如果将这一点搞清楚了,会发现这一类丹药其实也就是那回事儿,并不因“上古”之名而放大其价值。这也正是各宗门对其不太感兴趣的原因所在。

但新近冒出来的消息,却在众所周知的基础上,生发出一个事实,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

天紫明丹是论剑轩“斩雷辟劫令”炼制的灵感源头之一!

白鹤道人炼制的丹药,也不再是上古的本来面目,而是经过当年论剑轩强者在炼制“斩雷辟劫令”前后,改良之后的新丹方!

这一点,在某位北地权威炼丹师观察丹药天象之后,已经得到证实。

作为论剑轩独门的辟劫法器,斩雷辟劫令是将剑仙大能辟劫度难的“斩雷辟劫”剑意是封入令牌之中,不管是谁,只要手持这枚斩雷辟邪令,便有一次可辟天劫的机会。其制法堪称天下独步,只有论剑轩高层,才能懂得。

而随着轩中形势变化,极致的雾化剑意,如今越来越少了,斩雷辟劫剑意能悟透并用出的都没几个,这宝物几乎就是用一枚,少一枚,其价值也是水涨船高,有价无市。

何况这还是天地大劫肆虐之时?

有一枚斩雷辟劫令,就等于是多一条命,性命有多么宝贵,众修士心中自然掂量得清。

天紫明丹虽然不是斩雷辟劫令,可按照正常的思路,从中绝对可以观察到斩雷辟劫令的脉络所在,为此,天紫明丹的价值急剧拔高,也是最正常不过。

在这种情况下,“割手牌”和附属在它下面的“天紫明丹”,终于从模糊不清的传言,转化为有鼻子有眼的确切情报,堂而皇之地进入各个渠道,继而摆放权势者的案头上。

如今千帆竞渡的场面,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白衣的解释已经非常详细,可色蕴还有些疑惑未解:“天紫明丹是天紫明丹,就因为一场冲突,还有论剑轩的手法,就和牌子扯上关系?”

“要么说,人言可畏……”

白衣随口曲解了成语之意,此时,她看色蕴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但还是解释下去:

“各处传播的消息拼接起来,已经是神乎其神,有人说‘割手牌’已经给用过了,有某个幸运儿,拿着它开启了宝藏,流出了一大批宝物,丹方只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个消息结合当前咱们的经历,还有市面上的供求情况,已经证明是假的。但还有一个消息,听着更有道理。”

色蕴也知道白衣对她的态度起了疑心,可身不由己,还是暗咬着牙,继续询问:

“怎么说?”

“那个消息是说,割手牌其实本就是宝藏的一部分,宝藏则早就给打开了,但因割手牌本身并不显眼,故而流落江湖,但不知怎的,被人发现了新功能,才引起了乱子。

“据某个消息灵通人士讲,白鹤真人在走投无路时,曾叫嚷丹方就是从‘割手牌’上透出来,据说是剑气刺壁而成,还说每隔一段时间,那牌子都会放出剑气,随意留痕,每一道痕迹都大有可参悟之处,神妙无方。也许‘割手牌’才是宝藏之中最关键的宝物,却因开启宝藏者买椟还珠,失落了这件神物……阿蕴你匆忙与我计较,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已经勘透了底细?”

色蕴神情古怪,没有即时回应,其实是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圆话的办法,更不明白,都到这种时候了,为什么背后的那位还如此沉得住气,又究竟是打什么算盘?

见色蕴如此,白衣则哈哈一笑:“我明白了。阿蕴,我不过是个牙人,消息灵通,却无根无底,在我这儿,你怕是没有什么收获了。不过,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我再问你一句,你的要求,还要不要报给另一边,以索取赔偿?”

白衣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色蕴不愿,她可以把消息压下去,这其实很是有情有义了——如此情况下,当真只有傻子才往这个漩涡里凑!

可是,此时的色蕴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了解。”

既然如此,白衣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道声“告辞”,以浊世佳公子的姿态,不紧不慢踱步而出,在船头一闪,便消失不见。

色蕴感觉到白衣瞬间脱出了自己的感应范围,身上一激,从贵妃榻上猛坐起来,游目四顾,可不管是舱室还是船上其他部位,都没有任何反应。

“……魔君?”

在她感应范围,没有任何针对性的目标。回答她的,也是湖面上惊天动地的大风声、撞击声、惨叫声,没有任何“魔君”存身的迹象。

可是,色蕴动都不敢动,外面激烈的氛围,在她听来,当真如血海中挣扎咆哮的万千魔头,将她重重包围,严密封锁,无数只眼睛死盯着她,露出獠牙,随后就是无止境的撕扯、吞噬。

身在船上,至少还有一点儿虚弱的安全感。如果逃出去,她可能转瞬就要疯掉。

色蕴垂下头,身子蜷成一团,像是个被抛弃的布偶,软倒在贵妃榻上。

在飞掠离船之初,白衣就以独门手法,换去了那显眼的外衫,趁着湖面上的混乱局面,撞入因船只被毁,而叫嚣怒骂的人群中。一路上连着换了几个身份,而每换一个身份,都有几个结识之人,也因此在湖面几条船上停留片刻。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她抛出情报之时。

不同的情报,通过不同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递,给了她丰厚的收益。至于给色蕴的承诺……且不说对方最终没有应允,就是应允了,难道她还会当真不成?

指望什么,也不要指望牙人的品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