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作者:减肥专家

下方船舱的异样,是超出了寻常气机运化的层次,直指神意、甚至要更加微妙的层面。故而即便是隔了多层防护法阵,还是露了些端倪,别人不说,但凡是长生中人均有所感,仅轻重不同罢了。

只是受到烟霞岚光障和下层防御法阵的相斥反应,他们的感应也变得滞涩难行,难以看清那边发生的变故。

几乎所有放出感应的人们,都碰上了这个问题。

只有真正知情的那几位,没有类似的困扰。游紫梧早早地将心念寄托在丘佩身上,深入要害地带,至于武元辰,则根本没理会那边的情况,魔意汹然,只把游紫梧看得更紧。

可是,来自于大劫法宗师的灵觉,莫名就给他以警兆。

游紫梧那边,好像有些微妙的变化,本来差不多达到某个动态平衡的阶段,可如今神意力量压过去,倏乎间就多出几分灵动,就像是,就像是……前几日与那个上清宗的家伙隔空对冲时那样。

一念既生,武元辰忍不住就有些分心:之前在船外云层中,他与那个姓余的狭路相逢,却因为彼此都有伤在身,且所处形势都不是那么有利,这才达成了临时的和解协议,并以咒誓担保。

他承诺在北地三湖期间,不与对方冲突,并拿出本门秘传的一部分神意攻伐秘术,换取一枚可滋养神魂,治愈暗伤的七情魔丹,然后大伙儿一拍两散。

看起来,这门交易还算平等,可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上清宗与魔门“交易成功”的案例,两边仇深似海,全无转圜余地,武元辰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心?

极度相似的跳变手段,便如尖刺扎在他心口。成百上千年打磨的坚比铁石的心脏,竟是微微一颤,情绪为之动荡。

而游紫梧的神意,便借这个机会,再一次跳变,且巧妙分化,九成以上的力量反过来纠缠住他,另一部分便如游丝般直渗入到鼎炉动荡,丹气升举的区域中去。

本因为受了“暗算”,而极度愤怒的武元辰,这一刻忽然就沉寂下去。

意有所拘,物有所限,不管是什么样的强人,到了一定境界,肯定是有极限在的,境界越高,极限的强制力越是可怕,也有称之为“障”的。在极限之上,就算只是微毫之轻,也是吹息难及,强行为之,必招反噬。

可这一刻,武元辰没有在游紫梧身上看到任何“受限”之相,神意分化,轻松写意。

这等不符合常理的情形,换了别人,武元辰未必会介意,可既然是在罗刹教高层身上……

武元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还是手生啊。”

烟霞岚光障中,余慈给自己做了一番评价。情绪神通带给他的便利,在收集材料阶段,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在蕴养、炼制和出丹阶段,自己经验缺乏的弱点就迅速显现出来。

别说七情魔丹,他这辈子一颗丹药都没炼过,对于火候判断、药性作用,只能凭着入微级别的感应巨细无漏地进行确认,不免就有死板僵硬之感,其他的一些末节也都顾及不上,使得征兆明显,气机变化剧烈,也使“鼎炉”情绪变化激烈,给出丹带来了难度。

不过,他及时寻了个机巧,也不再追求上等品质,总算是凝丹成功,开启鼎炉,在丘佩顶门百汇之上,精气上冲,将那一团常人难以目见的“彩光”冲起。彩光分青、白、红、绿、黄五色,杂糅一处,彼此贯穿流通。

而在“彩光”腾起的刹那,丘佩意识全无,软倒在地。梁建则迟疑不前,因为他实在是看不出家搭档究竟着了什么道儿,生怕也给沾染了,那可就万事皆休。

余慈根本懒得理会他,只看虚空五彩。

七情魔丹也分品质高低,像这样承载五色的,品质约在中等偏上……

正是这个时候,他还在烟霞岚光障中的本体,也探知了武元辰那边陡然激烈起来的情况。未等想出个处置之策,心神陡然发寒,而与这份感应同时传递过来的,是一份清晰的意念:

“有意思呢!”

意念的源头来自于游紫梧,余慈早就知道,这位以神意勾住丘佩,一路“跟”下来,但他当时正在蕴丹、炼丹的关键时期,也就没有点破,当然,这也是他自信能够控制住局面的缘故。

可是,当那意念如日光照影,映射出来,余慈才惊觉不对。

他的感应明显比对方的意念显化慢了半拍,而且,神意层面的感应固然还在,可对方真正的着力点,却是更为缥缈变幻,让他都是一个恍神。

若将这刹那间的感应比作交手,他就等于是给对方的虚招晃了一记,露出了空门破绽。

“游紫梧”也当真不客气,转眼意念由虚化实,在神意层面,化为遮天巨掌,轰然袭来,目标直取那蕴着七情魔丹的彩光。

余慈第一个念头就是:武元辰是废物吗?

继之而起的念头则是:不是游紫梧……

至于第三个:那意念好熟悉!

念头迭变,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和做法:便在遮天巨掌撼动神意层面,动荡心神之际,虚空中那团彩光,却是悄然分化。

“一炉双丹……三丹!”

七情魔丹乃是在情绪层面化合之物,本无实质可言,摄取的方式也很讲究。这样一个分化,性质也发生改变,立刻使得之前的锁定全盘作废,毫无意义。

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

对手看得甚是明白:“一炉三丹,二者为药,一者为毒……怪不得那样采摘原料,品质还下降得厉害,原来是投机取巧。”

那边说的一点儿不错。

余慈这一“炉”,共炼出了三枚七情魔丹,其中两枚可以治伤养魂,另一枚却是一旦摄入,就灭杀神魂的剧毒。

实是余慈在炼制之时,有意分离药性,将所有不可控的因素都转入到其中一部分丹气之中,固然是大损品质,却也提升了其他两枚丹药的成功率,再加上些许运气,才最终成了这三枚七情魔丹。

最妙的是,由于药性炼化,彼此交错反应,那种微之又微的特质,除了炼丹之人,外人根本分辨不出。

也就是说,只有余慈才能在短时间内辨识出,何者是药,何者为毒!

“真没诚意啊……”

依旧是轻妙谐趣的意念,余慈就是傻子都能感觉到,这与那个深沉老辣的游紫梧有多么大的差异。

可这份意念的载体,分明就是游紫梧那边没错。

是谁能够轻易借着游紫梧这位大劫法宗师和他“交流”?

结论简单而又直白。

只是想到那个名字,就让人心头沉凝冻结。偏偏那位还有所感应,当即送出新的意念:“看来,我用不着自我介绍了。”

“……”

烟霞岚光障中,余慈本体握着茶杯,不言不动,便是旁边孟都公子与他说话,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这般模样,自然让孟都、天角先生等觉出异样,可余慈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他们,只是扭过头,视线穿透烟云屏障,直指游紫梧的方向。

现在还能称他为游紫梧吗?要不要尊称一句“罗刹神主”?

余慈都奇怪,自己还有闲心去分析内中机理。

他就看出来,游紫梧虽是大劫法宗师,心智也为上上之选,可在这种情势下,却全无自我,因为他那一部分,已与罗刹鬼王同化,便如河流归海……

更确切的形容,则是蛛网飞架,游紫梧一身所学,固然能列入天下强者之林,却终究不过是架设蛛网的一个支点,所谓的神通法力,不过是主要功能之外,附赠之物罢了。

正因为有了游紫梧这样的“支点”,那位目前修行界最活跃的“母蜘蛛”,方能无视广袤虚空,跨越亿万里长途,顷刻而至,当真便利高效。

也正因为游紫梧是这样的存在,他与罗刹鬼王的“界限”真的非常模糊,若非罗刹鬼王刻意彰显本人的意念特质,恐怕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出,施展神通的究竟是游紫梧,还是罗刹鬼王本人。

这就是神主与信众的关系吗?

余慈颇有所悟,如果真是如此……

“哎,不当壁虎了吗?还是这一位对你太过重要?”

显然,对面的罗刹鬼王已经做出了判断,辨识出他的身份,只是其中还有些误差——像他这样的修行进度,果然还是不太能够让人信服吗?

而且“神主网络”的设置规则,也使得那位存有某种思维定式。

算是运气吧……但还是非常非常危险!

可以说,这是他登入长生,重得自由之后,最危险的一刻。

虽说对方仿佛是见到老朋友的样子,可余慈很清楚,世间任何一个地仙级数以下的人物,在这位喜怒无常的神主面前,距离身死道消,都不过一线之隔。

很明显,余慈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摆放在对方的喜怒情绪之上。

此时此刻,他已经有着把握命运的资格了!

刹那间,心中杂念尽都消融,余慈的意识就那么拔升而起,破开无底深海般的天地法则体系,站在生死存灭的根本法则之上,一举登入真实之域。

理所当然的,罗刹鬼王早在那里“等”他,二者的意念乍触又分,各据一方。

这是余慈第二次与人在真实之域“碰头”,他能感觉到,罗刹鬼王的境界明显超过了他,当他还只能在“海面上”踏波而行的时候,罗刹鬼王已经是高高在上,在无有法则凭依的真实层面,凭虚而立,却自然有专属于她的一方天地,架设铺开。

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离幻天?

这让余慈想起了三清道境,万古云霄。

一念既生,相关法门也已运化开来,当然,只刚刚发端而已,不过是杳冥之天外,风吟道唱,恢宏虚空道境,仍只是原初之一点,未曾真正铺展开来。

他还没有罗刹鬼王那般,独立于世外,开辟虚空世界的本事,上次也是玄黄帮忙,预先斩灭周边法则体系,才最终功成。

饶是如此,他也终于不再像面对元始魔主时,浑浑噩噩,完全没有一个概念,更全无还手之力,至少罗刹鬼王到现在为止每一个步骤,他都能捕捉到,理解透,没有什么碍难之处。

毫无疑问,这就是层次,这就是境界。

相隔亿万里之遥,罗刹鬼王暂时也没与他比拼修为的意图,到目前为止,连神意层面的冲突都没有,“仅仅”是情绪层面的一些接触。

如果将隔空神意对冲视为神魂之间的对抗,那一定是近身格斗级别的,是纯化精炼的神念、神识极尽强度、变化之能事,拳拳到肉,剑剑刺血。

情绪层面的交战,同样是神魂对抗,却是更丰富多彩,便如法术、符咒,在其独有的“色、声、香、味、触、法”层面,不断组织、跳变,形成玄之又玄的攻伐之术。

说不出谁高谁低,但那是建立在二者皆通的前提下。

若不通情绪之术,便有极大的机率,让对手戏弄至死。

余慈所感应到的独立于天地法则体系之外“离幻天”,所动用的神意力量少之又少,至少作用在他人身上的,并不为多,绝大部分,都是构建出那一个介于真幻之间的世界,算是厚积薄发的典型。

余慈当然比不上那位,可他有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为体,有心内虚空的法门为用,同样是介于真幻之间,并不比对方来得稍差。

而且,由于做为中介的游紫梧,其所开辟的“世界”,并未真正与天地法则体系相接,真正作用过来的力量,层次上似乎还要逊色一些。

三宝船上,没有几人能察觉到真正的境况:在杳不可察的层次之上,已经分立两国,厉兵秣马,彼此相接、试探,随时会引爆毁灭性的冲击。

而主导这一幕的两位,也是做到了“目无余子”,仅就同样层次的对方,进行着“密切”的交流。

“真不错,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我手下可是一个都没有……那个美人儿也是你的信众吗?良材美质,我见犹怜,要不要助她一臂之力?”

船上的竞卖会还在持续,如果罗刹鬼王出手,刺激各买家的情绪,由此掀起的狂热氛围,真可能真把船上所有人的口袋掏空,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真当现在是聊天吗?

唔,对于这些迈入真实之域的神主来说,或许这是某种“日常”行为?

“罗刹道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真正透入真实之域,通过情绪的变幻传递过去的时候,余慈本体处,某种颤栗之感从尾椎一路冲上脑宫,形神交界地的分泌、念头,交相作用,久久难平。

当年在天裂谷,看罗刹鬼王颠倒乾坤的神通,何曾想过有今日,以平等之口气,隔空称呼?

这同样是一种情绪,激昂奋进,意兴飞扬,有着某种充实的满足感,余慈也并不压抑,而是借这份儿情绪,再将神魂力量提升,便如海底暗流,海面上波平如镜,其实已经形成扭曲的涡漩。

“终于肯开口了?”

罗刹鬼王即刻就有了回复:“壁虎啊,正有一事想问你:你一直不曾布网,确实是很谨慎的,那么,你是想要怎么样的世界呢?”

真是友好的态度……

余慈沉默片刻,用同样柔和的意念回复:“不管是怎样的世界,我想,西南那位,恐怕都不会想让我来沾手吧。”

“为什么不?只要做一笔交易……”

“交易生死法则?”

证严和尚之前的推论猜测,一句句流过心头,余慈则嘿然冷笑:“用一个身具无上神通的信众,换取两位神主的友谊?”

“你觉得如何?”

“理论上是很好的,可惜,我不是女人……”

对面有一个明显的静默,然后慨然长叹:“啧,真是可惜!”

两边同声一笑,八角宝幢之内,瞑目端坐的游紫梧睁开眼睛,目有棱光。

也在此瞬间,余慈意念发动,将分化出的某颗七情魔丹摄回,种入神魂,刹那间药力催化,通达神魂每个角落,弥补之前所受的暗伤。

心内虚空深处,承启天浮空不动,自星辰天而上,平等天等也是波纹不兴,惟有人间界,影像迷乱,更下层的万魔池,血海翻腾,嘈杂魔音汇成洪流,几欲形之于外。

本心不动,情绪翻澜。

某种奇妙的振动,在神意层面作用,依旧隐晦难见,只有长生真人以上,才有资格感应。此振动与之前下方舱室传出的讯息一脉相承,只是张力更足,敏感的人便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云座之上,张天吉就有些恼火:“今天还真邪乎……”

话是这么说,他和周初等人的注意力,还是第一时间倾注过去。

长生真人的神意刺探,对于船上的防御体系来说,几乎等于是明着踹门了。高台之的沈婉被惊动,身上微微一颤,却是强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她有这番定力,其他人却差了很多,白闵等人纷纷回头,他们虽不像沈婉那般,是众修士注目的焦点,可留下的人们,哪个不是惊弓之鸟?

超乎寻常的反应,还是使得会场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此时,所谓的“气氛”对那几位有所求的强者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没有人再理睬这个,武元辰更是“哈”地一声笑,直接站起身来,身外万千魔影仰天咆哮,声若洪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杀而出。

也在这一刻,三宝船上警声大做。

刺耳的示警之音,是给大部分人油煎般惶惑的情绪上,再投进一颗火星,当即就轰声爆燃,还留在上层甲板上的客人,至少有三分之二本能地就要退走,只是受到烟霞岚光障的限制,想离开是要完成交易之后,又或者向船上提出申请才行,一行人急得心尖儿冒火,对着高台便骂:

“什么时候了,开着烟霞云光障是给大伙儿收尸吗?”

几位强者之间的冲突变化,何其快捷,便在骂声起时,武元辰踢翻云座,身外魔影化钟,正是神通发动之兆。人们都以为他要动手,哪知下一刻,烟障轰然摇动,被强行撕开一个口子,武元辰就那么化虹而飞,离开三宝船范围,直撞入翻涌的劫云中。

对大劫法宗师来说,区区烟霞岚光障,实在起不到什么效果。

“武元辰都跑了?”

“你娘的随心阁真是扶强锄弱啊!”

“还不快快打开,放我们出去!”

下方骂声不绝,像白闵这样的随心阁中人,都脸上变色,往高台上看去,可一贯机警决断的沈婉,却像是被眼前的局面惊呆了,别说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便是在这汹涌如潮的骂声中,都没有动弹的意思。

“麻烦了。”

万飞罗喃喃感叹,那些蝼蚁之辈的喧嚣,他才懒得理会,烟霞岚光障也根本困不住他,他之所以感叹,是针对武元辰!

武元辰闯出烟障,钻入劫云,看起来是逃走的架势,可明眼人都知道,像他这样专精神意攻伐之术的强者,拉开距离,隐匿身形,反而是大干一场的兆头。

其实之前万飞罗本能还想锁定对方去向来着,可半途就有强横神意轰来,将那份感应切断,且余波不止,险些就挫伤他的神魂。

这魔头果然不可力敌,可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眉头锁起,万飞罗叫了声“紫梧兄”,他知道游紫梧一直与武元辰对峙,要搞清楚局面,没有比直接询问游紫梧更迅速的了。

然而,游紫梧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万飞罗心头一激,扭头看去,却见游紫梧身外八角宝幢凝定,其上身形面目竟是模糊起来,层层烟气幻影之后,所见所得再难确认。

似有一人,行云登霄,遨游九天之上;又似一国,江山万里,囊括八荒六合。

那层层变幻,无有穷尽的奥妙,险些就让他拔不出眼来。

万飞罗张了张口,欲待再问,却有意念透入,给他最新的指示。

他心神凛然,当即领命,身上烟云缭绕,闪没无踪,再现身时,已经到了三宝船之外。

这时候,他长长吐了口气,虽说同行之初,就有觉悟,可当真踏入漩涡之前,不免有些感慨,更多的还是疑惑:

怎么冲突的双方,就变成了游紫梧和余慈?

“又走了一个!”

看到万飞罗遁走,云座之下,诸多被防护法阵困住的修士,当真要爆炸了。

本来还定神观察局面的孟都公子,此时也微有变色:“两位先生,我们当早做打算。”

八极宗来的可不只他一人,船上还有一些同门、侍从安置在他处,如果真的掀起大战,若云座之上多几个参战的,那部分人损折的可能性极大,他自身也不怎么保险。

天角先生叹道:“那位沈掌柜不知是做何考虑,当前,要她关闭法阵才是正理。”

“不,这样正好。”

“唔?”

孟都公子和天角先生齐齐扭头,却发现余慈的面目莫名变得模糊,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雾里看花,又像是拉开了漫长的距离。

“余先生!”孟都公子大喝。

余慈却向他们拱拱手:“让二位受惊了,一会儿再行赔罪。”

话音方落,两人眼前就是一花,奇妙的光暗变幻,让他们不自觉眯起了眼睛,饶是如此,仍有某种“久违了”的光线射入瞳孔,并带来了相应的温度。

那是……阳光吗?

作为能够登临外域的步虚修士,二人并不像困居在地面上的亿万黎民一般,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然而这种光线,不同于高空几乎全无遮拦的眩目强光,而是经过了天地间多层过滤,才最终形成的,最适合人们的柔暖之光。

抬头上看,果然碧空如洗,骄阳行天,然而他们虽还在三宝船上,周围却已不是茫茫云海,也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船下是水光潋滟的湖面,远方是墨点般的岛屿,还有几只水鸟,咕咕飞过。

刚刚还在叫嚣的一众修士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哑然:幻境?

可这吞吐的天地元气是怎么回事?其清新纯净之处,远远胜过这些年受劫力污染的真界所有。

正莫名惊诧之际,有人发一声笑,便在众修士纷纷循声回头之时,锵声剑鸣,锋芒切过,众人心中某个区域陡然一空,然后扩大,诸多念头蓦然中断,就那么软倒在地,陷入昏迷。

“真险哪!”

刹那间就只剩寥寥几个人影,立于云海之上,什么烟霞云障,浮空巨舰都如泡影般消失。作为仅有数人中的一员,余慈拍拍衣袍,长出口气:

就在刚才,心内虚空急剧扩张,人间界显化,硬是将偌大的移山云舟整个地吞没进去,使一众修士免遭池鱼之殃。

这不只是保护弱者,也是隔绝了情绪神通的作用。余慈很明白,暂时而言,在这门神通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罗刹鬼王相提并论,与其看着众修士为幻术所算,成为不稳定的因素,不如釜底抽薪。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对,船上包括上层甲板一众步虚修士在内,上千号人,都已经中了罗刹鬼王的情绪神通而不知知,还好他及时虚空隔离,又斩灭了众人生发的情绪,否则为人所用,还真是麻烦。

还有十来位长生中人,大部分自成界域,两相排斥,是轻易收摄不进去的,余慈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毕竟吞掉亿万斤计的移山云舟,也不是太轻松的活计。便是此时,身外虚空亦是荡漾不休,迭生重影,那正是两处虚空对接、交换的余波。

就在这荡漾的虚空外围,张天吉等长生中人凭虚而立,呆呆地看向这边,却没有什么反应,茫茫云海之上,尽是沉默。

虚空中沉默在持续,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众长生中人,再看不清是谁动手,就可以对着云彩撞死过去了。

看了半天,张天吉终于确认了余慈身外,一圈圈虚空动荡波纹大致的强度,故而眼睛一直在睁大,直至极限。

半晌,他才对身侧的周初道:“此子是再来了一次九幽盛宴?”

不等周初回应,张天吉就反应过来,这不可能,与赤霄天捋虎须的行为完全不同,余慈没有理由造出这番杀孽,得罪那么些宗门。更重要的是,其身外虚空动荡的征兆里,不见任何九幽冥狱的气息,甚至都不是外力,倒像是由中而发。

就是那一刹那,云海中空空如也,巨如坚城的移山云舟,还有成百上千号客人、船员等,尽都吞没不见,这简直就是上古神兽饕餮再现!

是虚空法宝?难道就没有极限吗……还是某种特殊的法门?

一念至此,张天吉自然在脑海中搜检相关信息,以他劫法宗师之能,又能花费什么功夫?他终于醒悟:

虚空神通!不是移星换斗,也是虚空挪移级别的……不对,就算是楚原湘、羽清玄这样的人物在此,想要将巨城般的移山云舟并成百上千名修士一发移走,不是做不到,却绝不可能做得这般轻描淡写,因为那是神通本身的限制。

更不用说,此刻的虚空波荡节奏,完全不是那种路数。

毫无疑问,余慈所彰显的,是一种更高效,自然也更为玄妙的神通……

“师兄!”

“干什么?”

张天吉脑子还有些充涨,心情更糟。他恶狠狠扭过头去,只看到周初神情凝重:“师兄,根据宗门记载,虚空动荡成圆,上下抖动,化为莲纹,这是虚空外扩、内收,两相对接之景……”

周初的话没说完,而张天吉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意思。

是的,他也知道这一记载,那么,难道真的是……自辟天地?

自辟天地无上神通!

张天吉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那是气血加速流动的表征。他又深深吸一口气,作为劫法宗师的一员,他很有资格来品评神通的作用:

大劫大神通,小劫小神通。

一项神通,是进阶之馈赠,亦是进阶之资本,也是区隔同阶之人强弱的重要标识。

最典型的就好比前段时间,隔空神意对冲的武元辰和楚原湘,此二人都是大劫法宗师极数,都精通神意攻伐之术,年岁、辈份、修炼的法门都难分轩轾,可为什么在此界修士的品评中,楚原湘要稳稳压过一头?

其中最醒目的因由,就是楚原湘成就的是虚空挪移的大神通,最能与自身法门配合无间,来无影,去无踪,进退自如,攻守兼备,就是碰上地仙大能,也有全身而退的资格。更能够以此窥得虚空之奥妙,近乎大道。

相比之下,武元辰的“落魂钟”固然对神意攻伐的增益更胜一筹,却也只是锦上添花,远不如楚原湘那般惊艳。

回到目前的局面,张天吉不太清楚余慈的主修法门是什么,公开的资料上显示,这一位在还丹阶段,修炼的是天垣本命金符,作为上清宗内最上乘的丹诀之一,有很多种搭配的修行路线,其中多有超凡入圣之资。

然而,哪一种路线会激发出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

无上神通!

正一道立派近十劫,出过三位地仙大能,可真正身具无上神通的,也不过开派祖师一人而已。至于在长生真人阶段就能成就的……

确定不是在逗乐吗?

他调整气息多时,还是不顺,干脆就闷哼一声:

“此子当真是妒煞旁人,就这一条,也是取死之道……”

“师兄且安心定神,东海来人之前,岂能妄动他念?”

周初说得直接,也使得张天吉心神凛然,猛醒道:“不错,是我想的岔了。”

只是很快他又忍不住:“罗刹教怎么突然和余慈过不去?那边也对九幽冥狱有所求?”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打破了通盘的沉默,因为移山云舟的消失而显得空荡的云海上,忽有森白立柱,轰然而起,其上分明是数不尽的白骨扭曲拼接而成,形成慑人魂魄的独特纹理。

且还不是一根,而是连续八根,各占一处方位,错落而立,覆盖了直径超出百里的范围。

“这是……地网白骨阵?”

这八根白骨立柱,是罗刹鬼王在血狱鬼府多年大战,以敌方强者的尸骨拼接成的战利品,由此炼成了一套天成秘宝,但炼成之后,本人却不太喜欢,送给了游紫梧,成为那位西陆传法仙师一套成名之器。

一旦立起,百里立成绝域,但并非是困缚敌手,而是起到封绝防护之效。

此时,则是镇压云海。

使用者也不是游紫梧本人,而是万飞罗。

那位三劫真人身形闪现,气机与地网白骨阵联为一体,哧拉拉爆音声中,便有成百上千道森白长链,环绕八根立柱,封住百里云海区域。且其上分明有骨刺锋芒,密布如荆棘。

几乎就在同时,云海深处,钟声轰鸣,武元辰强横神意杀来,正正撞上白骨之阵,随即便有厉芒蹿动,跳跃崩飞。那一波神意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尽。

“武魔头吃了暗亏呢!”

张天吉看得再清楚不过,这“地网白骨阵”的厉害之处,可不只是在实物层面,便是在神魂层面,同样也有防御之能,而且是最让人头痛的反冲之力。

轰过去十成力量,起码能掉转三成,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武元辰身上本就带伤,碰到这种手段,自然也是投鼠忌器,锋芒顿挫。

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开打,可这样的局面,难道就是让游紫梧和余慈单挑?

真是别样气象……唔?

张天吉莫名地脑宫震荡,神魂竟似不安于位,转动的念头也就此止歇。

他看向周初,发现这位师弟也是皱眉,更不说另一边的阚兴离,脸色都变了,随即就是闷哼一声:

“有人暗算!”

张天吉没有理会,只是看向白骨阵中,两个人影。

就在他的注目中,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阵中游紫梧和余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也不算是消失,在众人的感应中,两人都还在原地,只不过,光线的扭曲干扰了视觉。

再深究下去,扭曲则远不只是光线,而是本就动荡不休的虚空。

张天吉面皮抽搐,很快修正了心中的判断:什么还没开打,分明就是如火如荼了好嘛!刚刚他们感受到的沉重、激震却没有焦点的力量,不就是余慈和游紫梧交手的余波吗。

当然,他还有足够的资本去鄙视阚兴离,那位现在还是紧张兮兮,为那完全不着调儿的“暗算”层层布防。

周初的眼力或有不及,但判断力高人一等,此时就低声问道:“已经交手了?”

张天吉眼神直勾勾地看白骨阵中虚空变化,碰到了极难索解之事:“嗯,真是邪性!地网白骨阵封绝四方,怎么还有余波透出来?而且,这不像是‘透’……”

“交战之际,为何同时扭曲虚空?”

“余波冲击之故,可能是暗地里力量反噬太重,两边承受不住,不约而同通过虚空法门消减压力。”

张天吉不愧是劫法宗师,很快就能理出脉络,而接下来地网白骨阵中的变化,也验证了他的说法。

就在原本游紫梧所立之处,忽有一轮大日升腾,光焰喷射,使云海蒸发出大片空白,与天上艳阳交相辉映,煊赫之势,丝毫不弱,而且这份冲击还在持续走高,瞬间冲击百里,重重轰在地网白骨阵内围,骨阵摇动,发出“咯咯”怪音,八根白骨柱上,无数虚无妖影腾起,丝丝发啸。

“第二波减压……游紫梧那边,压力超出了虚空法门的承受极限,已经压不住了,只能以光和热的形式二度宣泄,当然,他做得很巧妙。”

张天吉所说的巧妙,是指游紫梧反借冲击余波,激发了地网白骨阵的第二层变化,使得阵势越发地外坚内固。可是这种技巧,相对于二人依旧莫测其深的暗战冲击,又算不什么了。

此时,余慈那边也起了变化。

和游紫梧的煊赫声势截然不同,余慈所在之处,虚空抖荡一直都在持续,幅度却是越来越小,这不是说他受到压力减少,而是作用的方向完全相反,前者向外,后者向内。

如此差异,正是二者在虚空法门上的差距所在,代表了双方对于虚空的控制力度,这一点上,身具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余慈,明显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事实上,那种精微玄奇到极致的深层次变化,已经给地网白骨阵排斥到外围的一众修士,包括他张天吉在内,就没有能看透的。

他们只能看到,等虚空震荡蓄积到一定程度,那片虚空陡然间“暗”了下去。

刹那间,地网白骨阵中喷薄的光焰,呈现了可以目见的大幅扭曲,其中作用的深层机理,张天吉还是一知半解,可他能判断出来,这是虚空扭曲到某种极致的表现,直接影响到了游紫梧的“减压”手段。

虽不知道“暗战”的结果如何,但在可以触及的层面,余慈凭借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显然占据了上风。

这家伙的对手可是游紫梧啊……

如果余慈知道张天吉的心声,一定会这么讲:

你和那“游紫梧”拼一个给我看?

真实之域中,拼杀确实已经早早开始了,对手自然也不是什么游紫梧,而是一位真正站在此界最顶峰的神主。

像罗刹鬼王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明确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就不会再耽搁什么,攻伐之意横空而来。

强横自不必说,最让余慈动容的,还是在此间独特的法度。

在动手之初,余慈已经立下决断,以心内虚空将绝大部分修士“吞没”,并以剑意分身斩灭众人已经蠢蠢欲动的情绪,以此釜底抽薪之举,向罗刹鬼王宣告了:

咱们今天不玩这个!

不是妄自菲薄,他确认暂时玩不起。

罗刹鬼王倒是“从善如流”,可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向他展现了,在真实之域,究竟该怎么动手!

就在余慈“眼前”,罗刹鬼王铺开了只属于她的“世界”。

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虽然余慈看不清里面的结构,却能感觉到其迥异于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还有其中旺盛得让人叹为观止的生命力。

余慈真正感受到了罗刹鬼王的存在,然后就是直抵神魂核心的冲击。

闷哼声中,余慈本能地神意反冲,试图用连续的跳变来冲抵,可在真界天地间,恍如游鱼的灵动,此时却像是粘了胶,举步维艰。

若不是及时将神魂核心藏入心内虚空深处,以广阔的“纵深”消减压力,恐怕这一击就要让他毙命。

而就是这么一击,使得余慈在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也恍然大悟。

真实之域是法则的空白之地,只有“我”的存在,同样是“我”,两个源头很可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常规的手段,不管是近身、符箓、咒法,包括神魂放出的神意冲击,在这里几乎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任何力量的传播,都要有一种介质,在真实之域,连法则都没有,又哪有介质可言?

要想攻击到对方,首先是要搭建起通向对方的“桥”,创出某种可以凭籍的“东西”,毫无疑问,那是法则的创立、维持和毁灭。

没有支点,没有参照,彻底的空无,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创出有利于自己的法则,维持其存在,又在必要的时候毁灭它;相应的,要干扰对方的法则,又或摧毁,甚至于利用……

道理很简单,很直白,可里面所需的层次境界、智慧深度和经验积累,就是最好的试金石,任何人物在这里,都没有遮掩的可能。

便如泼墨,笔锋之下,究竟是奇峰俊秀,还是大团的污渍墨点,全看功底深浅,完全瞒不过人。

余慈是幸运的,如果没有前段时间,与楚原湘、武元辰的神意交锋,没有那无中生有,虚立道境的经验,这回他定要狠狠丢脸,顺便将真正底细尽都暴露。

就是那一场激战,让余慈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无论是神意交锋也好,法则构建也罢,至少不再是一无所知。

此时的余慈,已经从罗刹鬼王压倒性的冲击之前回过神来,有心内虚空为纵深迂回,他虽说仍没有还手之力,可罗刹鬼王的攻击在他的地盘上,同样也遭到了极大的削弱,至少通过游紫梧的中转后,没有将他一击致死的能力。

其实余慈是有些奇怪的。

他的心内虚空,其他诸天不提,在“人间界”这一层面,很大程度上还是照搬真界法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可是,罗刹鬼王冲击入境,并没有触及其他诸天,就在人间界,便受到了极大的阻滞,否则他还没那么容易轻易过关。

再往上追溯,他感应到罗刹鬼王,双方神意对冲之时,所触及的离幻天法则,也都似曾相识,至少没有本质性的差异——想来也对,物有物性,万事万物的存在,是有其自然之理,就是以罗刹鬼王之尊,改头换面可以,彻底颠覆的话,也太过无稽。

同出一源的法则体系,怎么就如此“立场分明”?

他心中似有灵光闪过,但目前来不及多想。既然与罗刹鬼王建立了“联系”,对方的冲击也就前后相继,轰然而来。

心内虚空震荡。

暂时没有还击能力的余慈,只能凭借心内虚空防御,这是一边倒的压制,以至于“人间界”风云变色,原本是晴空万里,如今却有小半边覆盖暗红颜色,让人看了心悸。

幸好余慈早先多了个心眼儿,将移入此间的三宝船上修士,尽都斩去情绪念头,使之昏迷,否则,指不定就被罗刹鬼王利用,来个中心开花。

“人间界”的变异,可不只是神意的冲击,还有罗刹鬼王凭借离幻天的法则体系,对心内虚空进行的“异化”和“吞噬”。相较于神意冲击的直接压制,这才是最致命的武器,也是余慈必须要学会的,在真实之域对战的根本。

只是如何学法,还是个难题。

形势不太好,可余慈还能分出部分心念,观察真界层面,他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以至于云海之上,几乎要使得虚空塌陷。

对面的游紫梧同样也是,只不过相对来说,要更轻松一些,还能通过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宣泄压力,那如烈阳般的光热挥发,正是渠道通畅的表征。

至于余慈这边,受强大压力所致,相应的天地法则都承担不住,开始扭曲,便如一个淤塞的水渠,也就是余慈的虚空神通境界登峰造极,心内虚空抗压能力强大,这才得以继续维持。

余慈也注意到,游紫梧那边的压力,没有一分一毫是他带来的,而是罗刹鬼王隔空施展神通所致,显然,神主级别的法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承载的。

见此,余慈也是福至心灵,当下就调整了战术,除了抵挡罗刹鬼王的攻击,还刻意将心内虚空影响的法则扭曲范围扩大,直接把游紫梧那边也包了进去。

既然我这边堵了,大家就一块堵算了。

也许他拿罗刹鬼王没办法,可被堵塞了宣泄渠道之后,可游紫梧又能撑多久呢?

大伙儿不妨来比一比。

全面龟缩防御确实不太好看,可这么一来,对余慈来讲,战场已经统一到了心内虚空中,倒是让他更能够专心致志,调动运化力量。

而且,同时与真界、离幻天两类天地法则体系“较量”,余慈的感受要更为真切。

真的很相似,尤其在法则聚合的物质、相应的虚空结构上面,几乎完全类同,就算有些差异,“原理”和“思路”总是同出一脉的,符合他前面的认识。

那么,神意力量在其中“跳变”,受到的干扰在何处?

一时半会儿解析不动离幻天,余慈就想掉转一个角度,分析罗刹鬼王在心内虚空所遭受的限制。

可罗刹鬼王又怎会给他充足的时间?

心内虚空剧烈震动,仿佛是飓风和地震同时爆发,整个天地都在摇晃,在这一刻,天边的暗红颜色简直就是燃烧了起来,惊人的热量排空直进,代替了直接的神意冲击,霎那间将湖上化为一片火海,使半个“人间界”沦为了炼狱。

余慈闷哼一声,作为心内虚空的掌控者,他知道罗刹鬼王已经抓到了心内虚空某处破绽,直接强行扭曲法则结构,使得两边法则激烈冲突,这正是天劫的原理。

可罗刹鬼王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余慈自夸,以之前罗刹鬼王在此间“碰壁”的情况来看,要以纯以透空神意达到这一程度,根本不可能,那么……

第二波震荡轰然来袭,余慈眼看着那半边“人间界”,几乎是以“垮塌”的方式崩解,而就在“垮塌”的天地之间,另一个模糊的世界正在展开,就好像当年在剑园中,通过血狱鬼府甬道打开的情形一般。

娘的,这是整个“离幻天”都撞过来了啊!

所谓的“离幻天”,最多就是借助游紫梧传递过来的投影,绝不是他这边“自辟天地”的级数。

可用膝盖想都知道,罗刹鬼王成就神主的时间,几以十万年计,漫长岁月的积累和打磨,难道还比不过他这个修行还不到五十年的后辈?毫无疑问,“离幻天”的本体,一定是相同甚至更高明的层次。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而且某种意义上,这要比“离幻天”本体撞过来还要糟糕。

本体撞过来,余慈还能找着头绪,拼上一拼,可面对“离幻天”的法则投影,严重缺乏反击能力的他,只能是被动挨打,眼看着“人间界”一点点崩溃掉——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

余慈盯着天边那团模糊的轮廓,深吸口气,身形却是缓缓沉入脚下的湖水中,随他的身形消失不见,湖水倒映着天边火烧般的光色,愈发地浓艳,可这份颜色,竟是一直不停地加深下去,直至那让人心口发沉的暗红血色占据了每一个角落,继而翻涌、沸腾。

不知不觉间,天色转为幽暗深沉,就在黑暗与血色的交界处,一轮明月升起,清辉洒落,照在已经浓稠如血浆的水面上,光影变幻,忽有万万千千扭曲丑陋的头面、肢体破开水面,挣扎出来,轰然咆哮。

初时还嘈杂混乱,可当余音混做一处,分明就是两个字:

“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