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天灵鼓上真符”确实很有意思。
天垣本命金符十三符法脉络,唯有“行天灵鼓上真符”独门独户,只此一家,独占一脉。
但此符又不只是一个“有意思”就能形容得尽的。
其位列诛邪一系,前接五方星陨杀印、九元五帝内摄雷印;后连九五叱雷法、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贯通两脉,化育神通。
所成者,雷君是也。
五器四神中的“四神”,亦即四种神通法相,包括神将、灵官、雷君和天师。
这个顺序,无关威能高低,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不过,常规来讲,后两者,亦即雷君和天师,要比灵官、神将的评价更高一筹。
天师之妙,在于“中枢”,一旦“五器四神”结成法阵,天师居于中央,统筹调度,是灵性所钟。便是神将执法剑,灵官执帝钟,神通化合,也远远不及。
雷君之高,则在于纯粹的威能。
行天灵鼓敲响,上合星枢,震动五方,掌控雷印,代执天刑,若能应机而发,顺承天心,自有天地法则意志倾注,真能够机缘巧合,甚至可能从本属于小神通的层次,一路提升到无上神通!
便如此刻。
随天鼓擂响,翻卷的劫云阴霾,无尽的雷鸣电闪,都归入一定法度掌控之内。
在其核心,也就是雷池之中,亦就在金刚魔俑身后,电浆拔起,形若水银,聚拢塑形,依稀见得身形面目,又随灵光流转变化,涂就颜色,成就一具法相。
其头面威猛,双眸似开似闭,顶戴高冠,身披大红之袍,上织紫青之纹,又有雷图云篆,身下乘墨麒麟,脑后圆光如轮,其中有三座灯盏,燃烧的不是火光,而是雷霆光焰。
随着雷君法相现身,掌控法度更是严整,已经濒临崩溃的雷池,霎时间波平如镜,亿万雷火,便在“水面”之下,游走如灵鱼,积蕴着更恐怖的张力。
法相一现,自成界域。
这本不是“雷君”天生便有的,但在此情境之下,威能便有不同。其实也就是转移天刑权柄,理论上,劫云周覆之地,便是界域所及。
里面当然要有一个过程,具体是要看用符之人的修行境界,还有把握枢机的能耐。
强者则速,范围则广;
弱者则慢,范围则狭。
掌控“天刑权柄”不容易,就算是朱太乙复生,要使“雷君法相”控制千里以上、万里以下的劫云范围,也要花上小半刻钟好好梳理。
但余慈又有不同。
因为这一刻,他那具分身已经电射而回,带着他的核心念头,直接撞入雷君法相之中。
这是以分神之法合以符法灵机,任何一个符修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种舍本逐末的事来,但如今余慈只一具分身在,并无本体牵累,倒是最恰切不过。
他的修为境界不说,认知层次已经踏上了真实之域,对天人九法有了一定的把握,更别提还要宝蕴在旁,与天地法则意志“暗通消息”——多管齐下,权柄移交之速,远超常理。
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前方金刚魔俑从暴怒如狂的情绪中醒觉,猛然转身,发力便扑。
不能说它反应不及时,然而此时它面对的,已经不是寻常的法相、寻常的神通!
雷君法相稳居于黑麒麟背上,脑后圆光轮转,三盏雷焰灯变化位置,灯火摇曳,异相便生。
雷池之上,电光之间,细密波纹暗生,层叠如鳞甲,随即延伸变化,摆荡如活物,转瞬之间,竟是有天龙之形化现,张口作啸,雷音轰鸣。
万千天雷,飞落如雨,转眼将金刚魔俑淹没。
雷霆本身的杀伤倒在其次,刚刚天劫最狂暴时的雷霆海洋,不也没把金刚魔俑怎么样吗?
可此时迸发的雷霆,已不再是自然雷火,而是运转灵机,主天刑杀伐之力,再以九五叱雷法的法门,将其运化出来。
九五叱雷法、九元五帝内摄雷印、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为诸天飞星、天垣本命金符中的三大雷法,便应在雷君法相脑后这三盏雷灯之上。
九五叱雷法所发雷霆,为阳刚之极,震动万物,专破道基根本。
金刚魔俑身属异类外道,没有道基可言,但其体内还藏着一头天外劫魔。
这倒霉催的,先后在玄黄刺杀以及随后的雷霆海洋中遭受重创,只能缩在魔俑中枢之地苟延残喘,可该来的劫数,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九五叱雷法的穿透力,焉是自然雷火可比?
一轮轰击之上,这头天外劫魔便给催化成烟,一举灭杀。
金刚魔俑虽然不用天魔控制,也是当之无愧的强者,但机变总有不足,天外劫魔为其灵智所系,一旦灭去,不可避免就是一滞。
此时,这个丈二魔物已经硬顶着万千雷火,冲到了距离雷君法相只有七八步远的位置,以其长臂而言,可说是触手可及。
然而就是这要命的一滞,雷君法相脑后圆光中,又一盏灯祭起。
雷霆再生,然而灼灼雷光不是外烁,而是内收,聚而有核,形若法印,当头便落,端端正正印在金刚魔俑顶门。
其印径不过四五分,相对金刚魔俑,小巧得很,然而印在顶门,便有可怖的灵压集束雷火,直透进去,便如同生着铁勾倒刺的锁链,勾心拿肺;又仿佛是划界的高墙,将原本浑然一体的气机分割包围,难越雷池一步!
九元五帝内摄雷印,人常以“气象万千”形容,便是说它在雷法运用上灵动自如,又极具威仪气魄,最适合因势利导,镇压控制。
此一雷法,对用符者的要求也是最高。其威能之大小,全在用符者的雷法造诣上。当年余慈通神境界时,就能运使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但无论如何也别想动这道灵符的主意,否则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当然,现在情况自是不同。
纯论力量,就算雷君法相显化,比之金刚魔俑,也是远远不如;而到了这个境界,金刚魔俑也可说是真正的不坏不死不灭之身,想要短时间内将其斩杀,难度太高。
可这不代表余慈没有办法。
连续两路雷法轰下,先断其灵智,又封其根基,金刚魔俑便似给锁了关节,一时挣扎难起。
而随着雷印砸落,已扩张到数百里方圆的雷池,层层回收。每压回一层,金刚魔俑所承受的压力苦楚便增加一层,身外盔甲已经不可能再周全,被雷霆磨消甚多,一时间失了遮掩,魔气滔天,更引发天地震怒,陷入了最致命的恶性循环之中。
一时间,金刚魔俑只能是暴怒吼啸,身子却无论如何都再难动弹半点儿。
雷君法相似开似闭的双眸,此时才完全睁开,其中跳跃的,亦是雷霆闪光。
他驱动墨麒麟向前,却不是针对金刚魔俑,而是直接从它身边过去,再不回头。
金刚魔俑的吼声也开始变得沉闷,力气还有,却是给“压”进了电浆雷池深处,牢牢镇压。
除非雷君法相消散,又或是天地大劫至此而终,否则,是不用想着出来了。
雷君顷刻间已到了雷池边缘,已经与云间雷音浑融一体的行天灵鼓,忽又拔起,重敲一轮。
震天鼓声掀劫波涛,急速收缩回压的雷池之中,忽有道道人影化现,尚没有完全成形,便都飞纵入云,化合于雷霆电火之中,不知何往。
所谓雷声普化,阴阳摩挲,灵机化就。
九天雷音本就是孕育生机灵明的一条途径,而雷君代执天刑,与天地法则意志沟通往来,辅以特殊法门,自然可以生成“雷部神明”,作为不断扩张的界域枢纽,上下往来,更易控制。
这时候,一直在背后使劲儿的宝蕴倒是闲了下来,笑眯眯现身,也不管什么雷君威仪,扯住了由电浆凝聚成形的大袖,摆弄两下,啧啧有声:
“这符好!回头教教我啊!”
“没问题。”
雷君开口,仿佛郁郁雷音。
与之同时,本来的威猛面目,也迅速转化,到最后竟是转为了余慈模样。
这也代表着余慈核心念头已经暂时“降伏”了“天刑杀伐”之意,甚至是压过了天地法则意志一头。
从行天灵鼓敲响,“雷君”显现,到镇压金刚魔俑、召来雷部神明,也就是三五息的时间,余慈已经安定了“后方”,一举拿下了天魔一方最顶尖的战力之一。
这其中,宝蕴实是出了大力。
十多年来,天地大劫凌压真界,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都是糟糕透顶,但对于宝蕴而言,却是如鱼得水,一身神通,远非昔日可比,尤其是在天劫之下,很难估出一个上限。
余慈出了洗玉湖,便通过神主网络召她过来,这些时日,一直暗行随行在侧,充作底牌,今天果然有了大用。
对此,余慈自然不吝啬赞美之辞。
宝蕴哼哼哼应着,看得出,也是十分开心自得。
若有时间,余慈肯定还要再夸奖她两句,然而此时,远方陆沉拳意终于有了衰减趋势。
魔潮化就的坚城之上,兵灾魔王也好,魔门修士也罢,都已经受够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余慈金蝉脱壳,到百里开外,镇压了金刚魔俑,却是毫无办法。
对魔门修士来说,是因为陆沉拳意,牵引了无量神意之威;
对兵灾魔王来讲,则是雷池之上特殊环境,根本不给他插手的余地。
而好不容易等到了陆沉拳意衰退,欲待加力碾碎之时,雷君界域,已与漫天劫云一起,无缝衔接,扩张至此。
劫云如巨浪,裹着紫红电光,先与天魔所化的坚城黑潮轰然碰撞。
雷霆电链,密集如雨,百万天魔也化为种种形态,抵御化解。
每一瞬间都有千百雷光湮灭,但同时也有更多数量的天魔崩解灭杀。
兵灾魔王携魔潮而来,本就是化万千魔头为己用,从不会为死伤的念魔、煞魔之属心痛。
然而此刻,几轮对冲下来,它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打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天地大劫间,天劫雷火无穷无尽,余慈只要能掌得住枢机,耗得起法力,就没有他虑。
兵灾魔王又怎么可能将手下魔头,全塞进这毫无意义的“磨盘”里去?
没有魔潮中的百万天魔护持,它凭什么和余慈战下去?
不知不觉间,形势已经掉转过来。
兵灾魔王忍不住去想,天地法则意志与他……算是狼狈为奸么?
它心中存了保全之意,汹涌魔潮便不可避免地收缩阵线,雷君界域顺势漫卷,顷刻间就触及了无量神意与陆沉拳意交锋的核心区域。
魔门修士都来不及发恼,虚空中雷声大作,没有任何缓冲,无量神意与雷君威煞轰然碰撞。
论力量的层次境界,其实是后者略逊一筹。
无量虚空神主必然是站在真实之域上的强者,其神通法力已经是真界的最巅峰,超拔万物并一应法则之上。雷君法相所驾驭的“天刑杀伐”之意,终究还没有脱出天地法则体系的范畴,自然逊色。
然而一轮碰撞下来,魔门修士给闷得几欲吐血,竟是吃了个闷亏。
初时,他还以为是雷君代执天刑,天时、地利、人和毕集之故,但很快他就发现,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儿。
余慈对雷君威煞的控制力简直是匪夷所思,如此暴烈凶横的力量,怒潮般冲过来,与几乎交缠在一起的无量神意和陆沉拳意同时接触,怎么看都是三方混乱绞杀的态势,可事实上呢?
雷君威煞对后者简直是秋毫无犯,便如一阵暖风,吹过渐趋衰弱的陆沉拳意镇压范围,也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而在碰触到无量神意之际,却又电闪雷鸣,爆发力强劲,倒像是与陆沉拳意一起,合攻过来。
同样是借外力为己用,魔门修士能为无量神意规划出一条较为明晰的走势,已经足堪自傲;
可余慈做的,却是将“天刑杀伐”之地搓扁捏圆,随心变化。
里面的差距,实去天壤。
一时间,魔门修士倒还支应得住,可这趋势让他感觉不妙,当即便叫了一声:
“图莫罗!”
他称呼兵灾魔王的真名,其实不是太礼貌,后者并不与他计较,而是澄定心神,依旧隐去身形,在城头上观察。
此时三方碰撞的区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或者说,是飞旋的龙卷风。
而风眼处,就是辇车上那个女修。
自交手后这个把月里,兵灾魔王也收集了相关的信息,知道女修乃是修行界中大名鼎鼎的“华夫人”,身有重疾,修为境界都没有什么可重视的。
问题在于,余慈这段时间不管怎么被动,都要携她同行,可眼下又干脆将其抛弃,是什么意思?什么意义?
不论是魔门修士还是兵灾魔王,感觉都不是太好。
好像,他们是让人给利用了?
坚城之上,兵灾魔王提及此事,和魔门修士交换了意见,都觉得,余慈十有八九要在女修身上做文章。
那么,他们也要先下手为强!
坚城之上,漆黑的飞矛凝就,其为千百天魔煞气所聚,具备纯粹的毁灭破坏之力,就是针对女修,打碎这目标,先断了余慈的念想,乱了他的谋算。
兵灾魔王并不急于出手,而是喃喃念颂魔文,层层加持于飞矛之上,务求一击建功。
不过此时,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上,黄泉夫人正发生变化。
陆沉拳意已经进入了低潮,就算余慈与其“联合”,也不可能再挽回。
除着余力一点一滴耗尽,捆缚在黄泉夫人身上的“禁锢”,不可避免地“松开了”。
当然,以禁制所具备的特性而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拳意破灭之际,也是黄泉夫人生机灵气尽都寂灭之时。
但不管怎样,拳意对黄泉夫人的压制恐怕已经降到了自施禁以来的最低谷。
同时,数月来余慈做的一些调养、医治的手段,也终于发挥了作用,使得黄泉夫人的生机灵气,稍微具备了些“自主权”——只是一点点,却也足够造成短暂的失衡。
失去的平衡,就像一个跷跷板,将原本紧紧锁固的,专属于黄泉夫人的气机、真意“顶起”,就此显化在外。
微弱,却又确实存在。
余慈虽是与无量神意对抗,其实绝大部分心力一直关注这边,黄泉夫人身上任何一丝变化都瞒不过他。
眼下情形,正是他所希望的。
可也在这一刻,他莫名发觉,他竟然分辨不出,黄泉夫人的所谓“真意”,究竟是什么样子。
因为,那真意很……明透!
不是因为微弱的缘故,而是本来的性质。
冷漠?空无?幽寂?
也许吧,这些形容词儿都说得过去。
但余慈觉得,这道真意更像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画颜色;
又像一面镜子,映照大千景象。
但自始至终……还有“自己”的东西吗?
余慈几乎以为是黄泉夫人的灵智出了问题,但很快就醒悟过来:
没有灵明纯粹的意识,又如何会有这般澄澈的“真意”?
实是她的“真意”太古怪了,余慈怀疑,若不是和陆沉拳意纠缠太多年,多少“抹画”了些东西,是不是都要“无色透明”,看不出来?
至于为何会有这般“真意”显化,余慈连连变化视角,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直到利用特殊手法,从情绪层面上观察,才突然有了些领悟:
是情感!
没有任何差别的情感!
世间万物,在她黄泉夫人眼中,固然千姿百态,但她注入的“情感”,很可能是完全一样的。
因为“平均”,所以澄澈;
因为“深透”,所以明晰;
因为“无别”,所以冷漠。
是的,对陆沉,对陆素华,对陆青,和对余慈、对薛平治,也许包括对路人,黄泉夫人注予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余慈甚至怀疑,就在这里活剐了她、强暴了她,她对凶手的“情感”,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不能说黄泉夫人“无情”,但当一人对万事万物,不具任何情感差别,“情感”一词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她又如何来做出专属于生灵的种种情绪反应?
就算罗刹鬼王这样玩弄情绪的大宗师,也绝不会这么做。
余慈也相信,黄泉夫人不可能恒久维持这样“非人”的状态,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是“理想”状态,是“圆满”状态。
就像陆沉伸张的拳意那般,在“天人九法”的运用上,已至巅峰,更具备凌绝万物的大气魄,让有些概念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来路、什么根底、什么层次。
这一点可曰“特质”,也是修士与修士的根本差异之一,所有的“特质”揉在一起,就是陆沉的根本真意。
只可惜,如今这一位凌绝真界五劫之久的大能,在世间恐怕也只剩下这么一端。
黄泉夫人不一样,此时显化的,这正是她方方面面的集合,就像是一个钻石通过精雕细琢,形成数十个刻面,才发挥出最璀璨的光芒。
虽然,这“光芒”太过特殊,但实实在在。
余慈挥去了所有杂念。
他对黄泉夫人的状态是有疑惑,但已经是“知其然”的状况,“所以然”大可日后再说。
现在,火候到了!
雷君界域和无量神意再度碰撞,天空轰然动摇,然而这一回,三方绞杀是没的做了,陆沉拳意的余劲,已经再难为继,就此烟消云散。
也许,这也是东华真君存世的最后一点儿痕迹?
天道之行,盛衰之变,概莫如是。
当其时也,感慨亦如陆沉拳意之衰,如烟似雾,风吹便散。
没有了陆沉拳意的干扰,魔门修士精神一震,尖啸出声,招呼兵灾魔王出手,他则强行推动“苦轮无际无常法”,分划诸天,形成轮转无常的浑茫伟力,直要从雷君法相中牵引出余慈核心念头,彻底灭杀。
至不济也要给出强大压力,将余慈从驾驭天地法则意志“如臂使指”的非人状态中轰出来。
是的,他嫉妒——如此手段,层层磨销之下,就不怕合道浑化,失了本源么?
余慈这家伙,总能给人心里添堵!
魔门修士自然是不知道,余慈身边,那位红衣女子的作用,他也不知道,除了雷君法相,余慈还有别的底牌,正要翻出来。
滔滔云海之中,阴风怒号,电光蹿动。
正是杀得昏天黑地,然而不知为何,魔门修士忽地心头悸动,受某种感应的牵引,猛然抬头。
魔潮劫云所未及的高处,一片幽暗,仿佛夜幕垂落,墨色尽染。
刚刚还是骄阳当空,普照万里,这……
没等魔门修士弄明白怎么回事,周边配合他向无量虚空神主赞礼的一众天魔,其意念猛然间又拔升了一个层次。
兵灾魔王发力了?
这就对了!拿着域外天魔那种莫名其妙的架子,有什么意思?
真要让魔潮中百万天魔尽力配合,便是不敢召出无量虚空神主法相,只凭那压倒性的神意冲击,便早奠胜局了!
如今倒也不晚,观天魔意念的洪流充斥虚空,与那隐于幽暗,又无所不在的高拔神力相接,便如飞瀑垂流,海潮盈满,一个涨落间,便有超出之前近倍的张力。
虽说是压力更增,可只要善加利用,还怕不能破敌吗?
魔门修士心下大喜,同样是放开心神,借这一片冲起的洪流,向敬奉的神主顶礼膜拜,意图以更加虔敬之心,总揽神力,加持到“苦轮无际无常法”之上,真正魔化轮回,将余慈那一份心念,扯到无边魔国之中,碾成粉碎。
他变幻印诀,手舞足蹈,大声赞礼:
“虚空无……呃?”
这一刻,在无边神力的加持下,他感应到了兵灾魔王惊讶至乎惊惧的情绪。
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主动作为者会具备的东西。
所有的过程都很完美,可当起点错了,会发生什么?
魔门修士心内警钟激响,也在此时,昏暗的天色倏然微明。
他再次仰头,但见天上,清辉洒落,明月悬照。
十万、百万天魔的恢宏赞礼,形成的汹涌意念洪流,带动层层叠叠的云气,如海波荡漾于月下,竟是出奇的通透,似乎被月华淘洗,杂质沉淀。
然后,魔门修士就发现,什么神力、什么洪流,与他很近,却又无比遥远。
他最多只能算是沾了点儿“水汽”,“苦轮无际无常法”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加持。
百万天魔的赞礼,便在这莫名其妙的发端和过程中,归入明月清辉之中,似化为弥漫开来的光晕,洞照万里河山。
情绪念头一时错乱,他失声道:“哪位同道在此?在下匡言启,师承影魔君,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到此处,话音骤然中绝。
他仰头睁眼,遥看明月,感受其光芒中独特的法理,竟是如此契合无量虚空、魔心遍染之妙诣,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难分难离。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看到这轮明月……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
他只是听自家那疯魔似的师尊,一次又一次重复当年绝壁城最混乱的一夜,一堆还丹小修的厮打中,那焰火般飞散的星芒,显化出代表着无量虚空神主一脉,魔染他化的最高成就。
照神铜鉴!
心底深处暴起的情绪,挤压他的嗓子,发出尖锐不似人声的嘶吼:
“照神铜鉴……余慈在这儿!”
余慈一直都在,不过他所吼叫的意思,相信兵灾魔王一定会理解。
自碧霄清谈之会开始,余慈就一直以分身示人。
分身自然是带不着什么宝物的,那么,如今展现照神铜鉴威能的,除了余慈本体,还有别的可能吗?
激烈得要爆炸的情绪真的在脑宫中炸开了,匡言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稍微冷静一点儿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嘴唇启合,吐出字来:
“天赐良机……”
“真的么?”
月光之中,分明有人低声笑语。
伴着话音,另外一个方向,有剑光破空,顷刻便到眼前。
玄黄杀剑!
自从玄黄离开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化光而去后,一直不知踪迹,再现时却是在这要命的时间和位置。
匡言启的眼睛,因魔纹刻画而变得有些畸形,在瞪大的时候尤其明显,似乎因无量神力贯注而成就的“星空”也在向外扩张。
但这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远处,雷君界域与无量神意纠缠;这边,百万天魔赞礼所蕴的信力,大半都被照神铜鉴截流;也是由于参与天魔太多的缘故,坚城魔潮的稳固防御都给带偏了。
局面错乱,对匡言启来讲,暂时可说是没有了任何值得信赖的力量。
剑仙级别的杀伤,谁来挡?
至少兵灾魔王不挡,非但不挡,且是瞬间没入魔潮深处,望空便走。
他倒不一定是去逃命,只是身为域外天魔,本能地就要与玄黄这等精于近战杀伐的强横对手拉开距离。
某种意义上,匡言启也是一样。
虽然通过某种特殊的机缘,直达长生,可他能拿出门去的,也只有祭礼请神这一招而已,近身能力缺乏打磨,堪称是惨不忍睹。
看到兵灾魔王的动作,他登时冷水浇头,蓦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势下。
他也想走,然而身形方动,便发现月光悬照之下,四方虚空分明是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密网,牢牢禁锢。
对方竟是以无量虚空神主最擅长的法门,倒转到他头上。
“原来是故人重逢,咱们回头好好聊聊?”
声音再度传来,依稀有记忆中余慈的感觉。
可这时候,什么情绪都抵不过恐惧的滋味儿。
在他眼中,剑光似有若无,径直切过,他本能扬手,可腕、肩、胸口一线冰凉,好不容易成就的真人法体,已是连手连肩,被斜劈下来,一剑两断。
闷爆声里,匡言启顶门炸开,根本魔种化光而走,只是,即便天高地阔,他的路径却早给划定。
天旋地转间,闪射的魔光径直往明月中去了,配合得很。
对无量虚空神主的赞礼声戛然而止。
骤然中断的仪轨,是对神主的莫大不敬。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虚空动荡,层层布下的禁锢大网齐齐崩断,无量神意失去了匡言启的控制,却是灵性不失,其灵压甚至更上一层。阴霾魔潮之中,隐约都要有法相显化。
这说明,无量虚空神主已经通过信力渠道,注意力“扫过”这一方天地。
然而,漫卷的劫雷,肆虐的雷火,便如同一个摆明的陷阱,“期待”他跳进来。
无量虚空神主终究没有来,天地虚空之中,只有一道冰冷的寒意略微盘转,便如同锋锐剑刃在肌肤上划过。
受寒意所指,不管是哪个、哪方,也不管是用了什么法子隐形,这一刻都从虚空中显现。
魔潮深处的兵灾魔王;还有月轮“背后”的余慈本体,都是如此。
但也仅此而已。
无量虚空神主的意思,大约是打个照面,彼此“认识”一番。
下次,换个环境,再仔细“沟通”。
余慈脸上微笑不变,倒是望空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自北荒三方虚空碰撞之后,曲无劫执念终结,在世间仅余的痕迹,还要落在影鬼身上。这位“相识”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旧日交情”,不过余慈的记忆可不会擦掉,更有几分感慨。
当然,若自作多情地去“套交情”,也是万万不能。
下次见面,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倒是有九成九。
不为别的,照神铜鉴这等可以混淆、截留他信力的至宝,还有余慈这个操控者,就算“曲无量”不算是正牌神主,也是很难容忍的。
余慈能够感觉到,无量虚空神主的意念确实在照神铜鉴和他的身上有所逗留,随即远离,再无痕迹。
以后去北地魔门的区域,又或是到域外,还真要留神了。
他这边正思忖着,却见脚下坚城化消,融入魔潮,并向远方急剧退却。
显然兵灾魔王连折几个重要战力,见事不可为,果断退兵。
余慈也无心再搭理他,只对远去的魔潮招呼一声:
“慢走,不送!”
也不管兵灾魔王是怎么个反应,余慈移转视线,落在虚空中孤零零悬浮的辇车之上。
因为神意冲击的缘故,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周围云气扫尽,月华之下,灵光遍染,而在车壁阴影中,黄泉夫人微微蜷缩着身子,气息微微。
余慈向宝蕴招呼一声,让她和雷君法相一起看守仍遭禁锢的金刚魔俑,免出意外。
他则一步跨出,飞临辇车之上,为争战计,暗中铺开的心内虚空层层收回,最终只余下“万魔池”显化在外,镇压虚空,明月之下,劫云渐渐平复,风平浪静。
辇车中,黄泉夫人倚坐在位上,灵智未失,却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陆沉拳意消耗殆尽,然而强行加持的法理尚在,多年来,黄泉夫人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那种状态,平衡一旦丧失,如无外力相加,就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她能够坚持到现在,也是余慈数月来一直为她调理之功。
只是眼下,黄泉夫人倒不计较自己身体好坏,只微笑道:
“原来天君本体已……”
话说半截,忽见余慈眼神不对,素手轻抚面颊,倒是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