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作者:减肥专家

啸音渐息。

从封神台吹刮过来的劲风,将极祖余气所化的冰霜,尽化为濛濛小雨,洗净山峦,便是此前连斩两位地仙大能的斩龙台上,此时也是血气低伏。

此时的太霄神庭核心区域,倒有些静谧安然之意。

昊典正要往外去,却停下身形,犀利明透的眼神侧移。

侧前方,影鬼随即现身。

他也在附近,可以说将此事从头看到尾。原本不想和昊典打照面的,不过人家既然专门等他,他自不敢怠慢,还不忘关心一下:

“辛苦。”

昊典扫他两眼,微笑:“比划两下而已,你去看着吧,别让他得意忘了形。”

“那是。”

影鬼很关注余慈现在的情况,点点头就要离开,却又被昊典叫住:

“喂,要不要帮忙?”

“啊?”

昊典没有明确指出,但森然剑意却是指向了影鬼的心口,含而未发:

“我剑很利的,总有几成把握。”

“……”

影鬼咧咧嘴,忙摇头道:“这个还是等等,要么等太初无形剑还回来再说吧……其实那玩意儿我还真有用。”

“你也要当杂货铺子吗?”

昊典嗤笑一声,径直离开。

影鬼有些无奈,又在她身后嚷:“你也要小心啊。”

昊典头也不回,摆摆手,就此消失不见。

影鬼回过来看余慈,也有点儿挠头:难得这么爽利一回,可别吃撑了吧。

此时的余慈,长啸已毕,气息却是起伏波荡,比与极祖对拼拳锋时还要混乱。

正是到了另一个关口上。

影鬼旁观者清,依次算一算余慈斩杀极祖的手段,以及各手段起到的作用。

毫无疑问,“上善印”道化之功居首。

据说这也是杨祖专门为极祖准备,针对这害了上清宗的罪魁祸首,预留的手段。

但排第二的,影鬼以为,既不是杨祖跨出时光长河,与上清英灵共鸣,重创极祖的那一击,也不是斩龙台最后的一锤定音。而是余慈在与极祖交战之时,在情绪意志层面,无声无息的渗透。

极祖有一个弯始终没有绕过来。

余慈正渡心魔大劫,而且是“由内转外”,把内劫当成外劫渡,这种时候,正是内外魔劫模糊难明之时。

极祖乃是魔门巨擘,与余慈打交道时,杀意恶念灌注,且被余慈的“明光龟壳”弄得无奈,逼得从魔染上动手脚,岂不就是与魔劫同列?

如此一来,从余慈的角度看,极祖可以是外魔,也可以是心魔,如何应对,选择的余地就多出许多。而层次上、角度上的特殊性,也让极祖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

从一开始,余慈就没把极祖当成“磨刀石”,而是当劫数来渡的。

这就使得他和极祖的气机、心神等多层面的联系,远比正常情况下密切得多,也深入得多。

更容易找出极祖的心神破绽,并加以利用。

当然,最早使极祖原本圆满通透的心神,出现缝隙的,还是昊典。

其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已经成了极祖的心头阴影。

后面更是在暗中,以纯化飘渺到极致的剑意,隔空压制。

只是她和余慈的手段结合得太紧密,又有玄黄打掩护,一直不为极祖所察知,也进一步促使了极祖怀疑自我,意志动摇。

最终配合道化,伐去了极祖的根基。

如此多方面原因作用,极祖死在这里,也不枉了。

可是,也正是因为余慈“渡过”了极祖这个劫数,天人作用之下,情况变得更复杂。

要知余慈以明月真意合于“道化”,形成了气机、心念互锁,很类似于当初羽清玄在拦海山外海渡劫、大战太阿魔含时的情况,顺理成章也受了极祖的一份“大礼”,颇有可能将极祖残余力量消化,一步登天……可惜是带了毒的。

羽清玄当时,是放弃了夺取太阿魔含毕生修为的机会。

余慈今日,也是差不多的打算。

不如此,又如何能明辨内外、你我?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他想甩掉,也不是那么容易。

中天世界,被明月悬照,划在四方的黑潮阴影翻涌扭曲,似乎要捏合出一个具体的形象,但在林林总总的限制之下,始终不能如愿,只有凶横暴戾的煞气,冲透魔潮,遥指明月,也是将一直主攻萧圣人、八景宫的“黑潮”,分了一股出来,专门针对余慈。

这正是极祖死不瞑目的怨戾之气所化。

要知道,极祖这个“劫数”渡过去,心魔大劫可还没完呢。

在陷入全面被动之时,极祖接引了无量虚空神主的魔意,如今两边顺势合在一处,直欲魔染太霄神庭。由于内外劫数并发,此等魔染,是余慈心神层面上的事,太霄神庭还真的隔绝不了,也等于是遭了无妄之灾。

心魔大劫就是这么磨人。

面对这个关口,却是很难再有人能帮上余慈的忙了。

幸而余慈也是法度不失,中天明月悬照,任黑潮扑击,上清六合神光层层刷落,黑潮范围虽广,也是连绵不绝,却很难具备之前参罗利那式的爆发力,一时近前不得。

新得的“照影”神通也发挥作用,照亮黑潮翻涌的轨迹脉络。又不简单独列,而是与“映照诸天”神通,更准确地讲,与明月心象整合,并逐步合入上清六合神光,后面甚至连一直作为控制元始魔主信息的解析神通,也合入其中。

这一个重新梳理的过程。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不知什么时候起,不论敌我,似乎都乐意叫余慈一声“杂货铺子”。

往好了说,这是赞美余慈涉猎广泛、机变百出,应敌手段层出不穷;

往坏了说,毫无疑问就是指他博而不精,拿不出一个完整的、属于他本人的、又具有高度概括性的神通手段。

从修行之时起,余慈就是剑符双修,在离尘宗时,正式归入玄门,后又涉及魔门、剑宗,又有情绪神通等,只是无上神通级别的,就能超出一手之数。

可现实就是,他没有极祖的“冻寂魔国”、参罗利那的“无光七劫”或者陆沉的“三元锤”那样,直指根本大道,又威力无穷的独门神通。

万古云霄当然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了,随着他修为境界的提升,“合道”的危险也是激增。像“四御”神通、飞仙剑经等的各门神通,要么缺乏高度的概括性和代表性,要么不合余慈的修行根本,更不必提。

思来想去,最接近要求的,其实就是心内虚空。

这等神通,即关乎根本,又深具潜力,作为法理骨架最为合适,做得好了,做到“冻寂魔国”那样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心内虚空兼容并包的特质,也是余慈变成“杂货铺子”的重要原因之一。想想诸天分层的思路,想想平等天的平衡结构,这些都是法理上各自独立,各具格局之故。

而在眼下,这种情况,则随着高度概括性的明月心象形成,外化、嵌入贯通天地虚空,还有有“映照诸天”、“观影”等神通成形,悄然出现了改变。

余慈无疑寻到了一个绝佳契机。

他不准备在太霄神庭里呆太久,给这里添麻烦。

神通雏形已形,局势稳定,他就要重新将太霄神庭收取。

而在此之前……他目光转向杨祖。

自那踏出时光长河后的一击,重创了极祖之后,杨祖其实已经寂然不动。

余慈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向杨祖恭敬跪拜,行了大礼,杨祖则并无回应。

之前的手段,特别是上善印,是杨祖早早留下的后手,而余慈能使出来,是通过万古云霄发动,还以太霄神庭刚刚化生的意识为引导,拟化出杨祖生前的灵性。

可就算如此,三击之力已经是极限。

之后,就会像两位地仙遗骸,化去一切根性特质,镇压在玉皇帝御之位。

悠悠叹息声里,光影错乱,虚实变化。等一切平静下来,余慈已只身立于洗玉湖上空,明月悬照,湖波生光。

刚刚太霄神庭化现之时,数万里方圆,天地元气抽吸一空,幸好后土帝御法理合度,及时以地脉反哺,此间生灵,才不至于窒息而死。但这种场面,已经把所有人都惊动。

此时,看巍然山脉、坚城凭空化现,又是消失,一干修士都是呆怔。

也在此时,中天世界,魔潮愈发激荡,然而月光照透魔潮,有些直接在上清六合神光的扫荡下,化烟消逝,还存在的,也给挡在外围,扑不上来。

不少魔头意欲趁机而来,都给灭杀,倒是魔门修士特别安静,理解其中信息的,已经给惊呆了。

极祖死得太快、太突然,一个纵横天下数劫之久,可与胁侍魔主齐名的绝代强者,便在渊虚天君这里,横死暴毙,这里面代表什么,让人不寒而栗,又想不通透。

无量虚空神主没有动作,可各方大能,一时都是哑然。

便在这种特殊“待遇”下,余慈现身在水天之间。

远方,邵天尊倒是对他这边点头示意,应该是想和他聊聊。

正好,余慈需要与八景宫形成更深层的默契,中天战场那边,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议事之所,能和邵天尊商议,也不错。

可就在余慈微笑飞过去的时候,中天战场,骤然间再起变故。

这一变故,还和余慈脱不了干系。

正是余慈渐渐显化出神通异象的月光,悬照四方,除了对魔潮的压制以外,也波及中天战场。

萧圣人当然不在乎,上清、八景三十六天虽是架构不同,但在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融合前,同属玄门一脉,真意互通,反倒有加持之效。

但意外的是,随着神通月光洒播范围扩大,无意间扫到了游移在战场边缘的罗刹鬼王。

二者之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其微妙程度,连余慈这个当事人都给忽略过去,然而,受月光加持,心意相通的萧圣人,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妥,叩心钟嗡声震鸣,扫荡扫过。

罗刹鬼王的身影,竟是就此虚化,如泡沫般破裂,消失无踪。

跑了?

若真如此,萧圣人恐怕要额手称庆,事实上,问题要严重千百倍!

轻烟缥缈,像是山间飘过的云岚,漫过木石山径,待到了天极峰,便是聚合成形,正是罗刹鬼王。

成也余慈,败也余慈。

正是余慈的明月神通,使她形迹提早败露;可是,若非这神通里,照透虚空世界的奇妙之处,还有上清、八景两个体系不可避免存在的差异,她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寻找到真幻变化的缝隙,切入进来?

天极峰顶本身范围不大,方圆不过数十亩,有“紫极黄图”存焉,再有放射出来的紫金光芒,已经占据了相当一部分。

罗刹鬼王还有闲对一边,在此护法的连山微笑,再一步跨出,已在紫金光雾之内。

连山也是从未想过,自家宗门另成一界式的防御,竟然被罗刹鬼王悄然潜入而不知自知。

叫一声不好,欲发神通阻截,可是罗刹鬼王已经没入光雾之中,气机更是缥缈莫测,存亡难明,根本无法锁定,更何况,有紫极黄图在,连山还真的担心,一旦出手,会损伤了这件奇物。

他只有冲进光雾里去。

罗刹鬼王根本不理会后面急剧接近的连山,此时,紫极黄图的真实面目,便在她眼中呈现。

对其他任何无素,她都没有兴趣,罗刹鬼王的眼睛,只是盯住了紫极之上,那一个已经模糊看不清楚,却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号:

罗刹鬼王!

紫极黄图之下,还有一个人影端坐,却是辛乙。

更准确地讲,是辛乙以炼制法器的方式,给自己造出的真形法体。

此时他双眸骤睁,便待起身迎敌,可罗刹鬼王已经如鬼魅般移来,一击印在他顶门,攻势之迅捷,不可思议。

“辛乙”眼中明灭不停,最终还是一跤跌倒,罗刹鬼王的发力,直接摧毁了很多法体上的结构部件,一时想修复都难。

连山天尊冲进了光雾中,也顾不得别的,对着罗刹鬼王就是一击直印背心。

而此时,罗刹鬼王纤长的手指,已经接触到“紫极”细腻的纹理。

罗刹鬼王面前,辛乙并非是全无还手之力,紫极黄图之下,只是他的形骸而已,他一身修为之所聚,还是在不灭阳神之上。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合于八景三十六天,一应神通,由此而发,其中尤为重要的,就是虚空神通。

刹那间,罗刹鬼王的手指虽是贴上来,却有一层缥缈虚空重又将指尖与紫极黄图隔开。

紫极黄图虽在眼前,却又在云外缥缈的三十六层天域之上。

当然,辛乙也知道,从罗刹鬼王刚刚切入的情况看,虚空神通,未必就能挡得住她,可只要挡住那么一丝丝就好,后方,连山天尊已扑至,手上持一柄玉斧,乃是祭炼双轮的攻伐之宝,直劈罗刹鬼王后心。

这一击,为的倒不是击杀,而是逼迫罗刹鬼王让开,保全紫极黄图。

然而,出乎两人的意料,面对足以破伐根基的一斧,罗刹鬼王竟然是不闪不避,任由玉斧直直切入后心,唇边微笑依笑,手指再往前探,那缥缈虚空,真的变成了缥缈之物,一戳便透。

虚空剧震,刚刚搭建起来的结构瞬间崩裂,罗刹鬼王的指尖,也就正戳在紫极黄图、她本人的神名之上。

刹那间,所触之处,一切符纹痕迹抹消,也正有一个深深孔洞,出现在本是平滑的紫色石面之上,而孔洞周围,亦开始显现令人让人心悸的裂纹。

作为巫神法则的重要象征,紫极黄图直接反应着真界法则体系的深层变化。

就在一日前,萧圣人手指弹击紫极,都给震得指尖出血。罗刹鬼王却是轻轻松松达到这种效果,自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远远胜过萧圣人,而是被七祭五柱、无量虚空神主连番折腾的真界法则体系,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巫神遭遇魔染殒亡,更是致命的伤害。

连山目睹此景,神情严峻,眼神寒彻,手中玉斧却是顺着惯性,自罗刹鬼王切入,再斜挂、震动,尽可能地撕裂伤口,破伐根基。

只是,斧刃的触感非常古怪,似乎是触到了实体,也有切分骨骼血肉的感觉,可是只要斧刃切过,肌体就是重新生长起来,即使他将罗刹鬼王半边身子都切断掉,可实际上,带起的血痕,连斧刃都没涂满。

这……

连山终于是想起来,罗刹鬼王本身,其实是血狱鬼府的生灵,外形、构造虽近于人,但身体特质却是截然不同。

这些本是常识,只是,自罗刹鬼王进入真界十二劫以来,谁能有近身战的机会,且能在战斗中伤到她?

长此以往,这个问题也就被人所忽略。

更何况,还有罗刹鬼王不可思议的真幻神通,其卸力转移之法,亦是一绝,玉斧上的杀伐之力,几如石沉大海,见不到多少作用。

既然如此,罗刹鬼王也就提不上什么“躲避”之类,径直化指为掌,再往前按,轻若无物地贴上已经开始崩裂的紫石,再度发力。

整个天极峰都是微微一颤,在上面的连山天尊,几乎就以为,整个真界天地都在发抖。

根本不给人挽救的机会,孔洞周围放射式的细密裂纹,瞬间蔓延到整个紫极。

紫极之上,佛祖、道尊、元始魔主的神名依旧清晰,只是已经渐渐脱离了紫石的承载,同时有奔流的元气喷涌,至三个神名之下,随即承托、缭绕,仿佛是层层雾气合聚。

等雾气散去,三个神名已经是无影无踪。

不过,连山天尊能够感觉到,三个神名,依然存在于天地之间,散聚由心,只是等待着下一个机缘而已。

巫神之名,早在无量虚空神主魔染成功之时,已经抹消,无量虚空神主却没有代之而起的意思,剩下的,就是无数道神纹脉络,光丝盘转。

本来还有法度,呈现出三个若隐若现,若聚若散,甚至还在不断变更的模糊印记——在罗刹鬼王击破紫极黄图之前,“紫极争鸣”其实一直在进行之中。

但现在,都再无意义。

裂纹覆盖了整个紫石,又再往下延伸,很快漫过“紫极”和“黄图”的边界,细密的裂纹迅速推进,转眼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此时,从上面传出来的不只是金石的破碎声响,还有隐隐约约的惨叫、嘶嚎以及诅咒之声。

见了这番情形,连山当即厉啸出声,他最担心的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他终究是地仙大能,持斧的手甚至比先前更加稳定、决绝,斧刃横收再砍,而这回,罗刹鬼王却是飘然而进,直接从崩溃的金石碎片中穿过去,笑声不绝。

紫极黄图崩溃,也代表着巫神体系仅存的一个根基支点破碎。

紫极之上,成形、未成形的神主,也还罢了,他们要么视此动荡如无物,要么早有承载的根基,可是,因黄图封召的一千七百余位神道之士,以及他们涉及的至少百亿各路生灵,却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这一刻,无疑就是神道中人的灾劫。

可就是短短一日之前,萧圣人以“金科玉律”的无上神通,出口成宪,亲承“神道大兴”,更许下在大劫之中,但凡有神道中人,护得一方一域安宁,便可“神道绵延,万载不易”。

那现在,又算什么……食言而肥?

不,这是反噬,无上神通的反噬。

更不必说,还有真界法则体系崩溃,给整个玄门体系带来的冲击。

连续的“巨浪”,拍天而起,分别从法则层面、神通所关联的意识层面、甚至还有因果承负的层面,冲击过去。

连山没有再追击罗刹鬼王,他停下身形,看向天空。

中天之上,萧圣人的雄伟法相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是,外围汹涌的魔潮,却是猛然间“上涨”,几息的时间里,就是漫过了原本一直无法突破的外围区域,连续进逼,直指中天中央之域。

悬照的明月,其实威能在持续增强,对付魔潮,愈发地得心应手。

可是这一刻,却有应接不暇之感。

明月照过,魔潮深处,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些怨戾冤愤的虚影,这些虚影之上,无一例外,都是信力缠身,虽在魔潮之中,却是体放光明,而正是这“光”,反而成了域外天魔大为享受的美食。

几乎每一个虚影,都有大量的魔头寄生,发出或愤怒怆然,或凄惨绝望的哀鸣。

余慈心神透过中天明月,也是将前后的变化,看了个大概,只是插不上手。由此知道,这些“虚影”,正是在刚刚那一拨体系崩溃中殃及的真界神道之士。

他们因为萧圣人的“金科玉律”,一举获得体系加持。

却也在此关联之下,被真界法则体系绑得更紧,之前真界体系遭遇魔染之时,就有不少倒霉的,而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见得此景,余慈心里也是突了突:

好像……不妙!

此时,紫极黄图毁灭引起的体系崩溃,也已经触及到了上清三十六天。

叩心钟清声又起,萧圣人法相眸光直指极天峰上的罗刹鬼王。

余慈也是一样。

狂飙骤起,天地轰鸣,整个真界都在摇晃。

这是真是的天怒!

如果仅从因果承负之讲,作为罪魁祸首的罗刹鬼王,绝不应该是被略过的对象。

事实上,也不可能略过!

作用力永远都是相互的,只有高效低效之分。

所以在此刻,上清、八景三十六天齐齐反噬,真界旧有体系更是“倾注全力”,即使被无量虚空神主魔染,但基本结构还在,就像是崩塌的楼宇,要将给它最后一脚的破坏者,压死在“废墟”中。

这是反噬,也是因果,玄门则曰承负,是承载了亿兆生灵,衍生千百劫的虚空世界,最终的反击。

可是,罗刹鬼王竟是畅然长笑,刹那间,天地倒颠,阴阳错乱。

她就在紫极黄图崩溃的碎片之间,然而:

是实,是伪?

是真,是幻?

沉重的因果、承负压下去,目标却变得虚缈不实。

无数的因果线条,纷纷扣在了空处。

欺天瞒地,正在此时!

笑声中,罗刹无影无踪。

可是,她造成的影响,不只是中天战场,就是亿万里开外,一场几乎被人遗漏的战斗,也受到了波及……

或者说,极其严重的影响。

碧落天阙,羽清玄与地狱道中的佛陀,正隔空交战,偏在此时,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能过虚空各个层面,轰然而至。

就透过了后殿之中,太玄魔母的身躯,以动静之法催化,瞬间压过了佛门的禁锢措施,弥散开来。

羽清玄心神剧震,扭头去看,地狱道中的佛陀也未趁机发难。

事实上,他比羽清玄还要惊愕。

在他看来,实是亿万条因果连线,由“七祭五柱”体系,通过太玄魔母,强横地切入六道轮回。像是铺开的蜘蛛网,转眼间,就“粘住”了整个轮回体系。

余力不衰,甚至“顺道”直取西方佛国而去。

似乎有人笑语:

真界破灭,佛国焉可独善其身?

这就是和罗刹鬼王打交道的代价吗?

如今地狱道中的六尊佛陀,顾不得再想之后更深层的问题,面对因果之力,他们身陷轮回,受缚其间,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因为真界法则体系破灭而产生的负面力量,流向西方佛国。

“哞!”

轮回震动,这是六位佛陀同发狮子吼,以警醒彼岸佛国。

他们是要佛国立下决断,立刻切断与六道轮回的关系。

只要这样,才能保持西方净土,不受因果所污。

西方佛国那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慢了,终究慢了。

五劫之前的十三古佛,是有大决心之人;五劫之后的六位佛陀,同样深具决绝之心,是佛国之中的佼佼者。

可是当他们都涅槃、轮回,西方佛国也是陷入到一个最虚弱的时段,这不只体现在硬实力上,也体现在“决断力”上。

变生不测,第一时间的判断,哪能轻易做下?

若六道轮回真这么容易舍弃,六尊佛陀又岂会舍身而入?

随随便便抛弃,岂是真正人心?

只是几次犹豫的时间,因果洪流滚滚而过,打破了六道轮回体系的独立性,如潮魔染也随之而来。

仍是那个比喻,楼宇垮塌,要将人掩埋,可这时候,罗刹鬼王却以不可思议的动作闪开来,而且,下边还早早准备好了承重的东西。

所有的重压都给接下,同样的,废墟瓦砾之下,有价值的东西也都留下。

七祭五柱是第一层,六道轮回是第二层。

这时候又像淘金,七祭五柱是筛子,先是淘洗一遍,留下的是金子,甩出去的是沙砾。

正因为如此,七祭五柱承载重压,却是接收了巫神体系的部分遗产,更进一步与无量虚空神主魔染体系发生联系,别人进去要担心魔染,黄泉夫人又怕哪个?

真正倒了大霉的,就是六道轮回,不但承受了难承之重,接下了要命的因果,无量虚空神主的触角,也随之而来,一直探进西方佛国里去。

这一刻,诸方的关系彻底缠绕在一起,非当事人不足道也。

不过,面对魔染,六尊佛陀终于可以出手,击杀魔头,暂时护住动荡阶段,最易遭遇魔染之时的佛国“门户”。

除此以外,他们也再无能为力。

羽清玄却是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趁佛陀自顾不暇,抢入后殿。

然而,距离自家师尊,当真是近在咫尺。

可是此时的情形,绝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太玄魔母的状态,可谓是糟糕透顶。

她面目依稀如旧,气息平顺,可是作为七祭五柱与六道轮回联系的唯一通道,也是调节冲击的唯一枢纽,她不可避免承载了几乎所有的冲击,当然,还不算因果承负之力。

现实就是,如今的太玄魔母,如果保持现在的状态,或者是在七祭五柱的体系之中,尚有一线生机,而若强行切割开来,恐怕立成当前恐怖因果、承负集火的对象。

事实上,六道轮回中的六位佛陀,已经明确了这一点,也意图全力切割,只是因果线条困缚,一时难为罢了。

目睹此情此景,羽清玄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变化出万般思路,却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有效遏制当前事态的办法。

事有难易,不足为惧;唯有可为与否,方是可怖。

当最后一个思路断去,羽清玄只觉得心头如坠寒渊,呆站在太玄魔母身前,一时竟是恍惚。

不知呆立了多久,被六道轮回中悲怆的佛号所惊醒,因果之变,似已下了定论。她却不再关心,不自觉地仰头,看当空映照如常的明月。

清辉洒落,微凉的感觉,从头面渗入心神,却又如泉水满溢,汩汩而出。

“师姐!”

余慈正透过明月心象,观测碧落天阙那边的变化,恰是见了羽清玄茫然若失的眸子,映入月色,水光沁出。

这一刻,这一幕,像一片锋利的刀刃,切过之前多年,他和羽清玄二人轨迹,共同穿梭织就的、仿佛花色图纹都已经固定下来的织锦,使之变成了极其荒唐古怪的模样,但从一道道的“缝隙”里,又可直见某种奇特的光色,还有一直内敛的温度。

余慈长吸一口气,竟不管已经近在咫尺的邵天尊,冲霄飞起,欲待虚空挪移之时,某个意念忽尔传入:

“渊虚天君。”

余慈一怔,明月悬照,指向依旧坐镇中天战场,却在黑潮巨浪中,显得风雨飘摇的萧圣人。

“圣人?”

“天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余慈微怔,一时不语。

在心魔大劫之初,是萧圣人和辛乙,主动为他挡下魔潮;此后,更受萧圣人点醒,明确内外、你我之别,受了人情,自然要还。

遑论现在,正是灭世大劫之时,上清、八景都与玄门体系相合,一条线上的蚂蚱,互助也是理所应当。

透过明月,往羽清玄那里再瞥去一眼,余慈按下心中躁动,礼貌回应:

“圣人将欲何为?”

他心中也在想:是要帮助抵御魔劫,还是在体系层面……

此时,魔劫剧盛,反噬更急,张牙舞爪的魔影,有的已经要触及萧圣人法相边缘,可对面的意念依旧迂徐平淡,有条不紊。

“魔劫大炽之时,无量虚空神主或将发难,天君明月神通,可否映得此獠?”

“这……”

余慈其实也不只一次,或者说从没有放弃过对无量虚空神主的“搜索”,可问题在于,无量虚空神主的耐性,简直是无双无对,不管局势如何变幻,都是稳坐钓鱼台,莫知其所向。

难不成是元始魔主的共鸣加持,已经让他满足了?

念动之时,余慈已经又做了一次尝试,依旧毫无所获。

“惭愧。”

“是吗?如此或是天意,一步之差了。”

萧圣人竟还有心情感慨,只是余慈听不太懂。

还好,萧圣人紧接又道:“天君以为,你我两家联手,三清四御之位,道意如何化之?”

余慈闻之哑然,这算什么问题?

忽又大觉不妥,将明未明之时,萧圣人微微笑道:

“既然暂无定论,八景宫就先行一步。”

余慈一怔之时,忽见碧落天域之上,云外清虚之天云气垂落,色分青、黄、白三色,竟是玄元始气降下,一直接入已经混乱到极致的天极峰上。

整个虚空又是剧震,可也在此刻,已经层层崩灭的旧有法则体系的“废墟”上,竟是冒起了无数“幼芽”,就以那些法则碎片为“养份”,快速成长,且又是经过非常有规律的分布,以至短短时间之内,便是如藤如萝。

也是此刻,中天战场,本就冲霄而上的青白之气,倏化为一柄“天罗之伞”,边沿不断外扩,覆盖了更多更广的区域。

其扩散的速度,甚至只比因紫极黄图破碎,旧有法则体系层层崩溃的波及速度,略慢一丝。

不过数息时间,以云中山脉为中心,北抵北荒,南跨沧江,西至断界山,东抵洗玉盟,偌大的区域,便蒙上了这郁郁葱葱的“绿意生机”。

已经重新陷入天摇地动的真界天地,陡然为之一定。

中流砥柱,不外如是。

峰顶,在紫极黄图碎片之前,连山呆呆看着,忽地闭上眼睛,长长吐气,然而是吁、是叹,焉能分清?

“这……”

余慈忽想起一件全不相干的事来:

现在八景宫共有几位地仙?

就现有的情报来看,纸面上有二十多,不过现在大都还在茫茫宇宙中跋涉,现在拥有的应该不到十位。

其中邵天尊在东、乔天尊在西,目前在八景宫驻守的,算上萧圣人,六七位应该还是有的,这里面,又有五六位在云外清虚之天,其余像允星这样的精英弟子,或者原本堪为宗门骨干的大劫法宗师,似乎都是列布诸峰,主持阵势。

只有一人,即连山天尊,在天极峰。

哦,还有辛乙。

就是这样的形势之下,偌大的八景宫,被罗刹鬼王以欺天幻术,破开防御,直取中宫。

细究来,似是先期布置不严,出其不意之下,被毁了根本。

可是……现在这又是怎么说?

只是,又听得萧圣人悠然钟声,道韵相随:

“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听得悠悠道韵,余慈忽地平静下来,心思正如明月,悬照大千,一应所见,尽都明透。

不敢为天下先……

八景三十六天,已经立起,更随八景宫加持,覆盖一界,如今比上清体系,还要强上一截,也要深刻许多。

其实,已经有变革、重塑天地之能,至少,也能撑起部分格局。

只不过,巫神体系终究还支着架子,玄门体系化用其法,修补则根基不固,重塑则因果加身,正是两难境地。

可这时,“恰好”就冒出了一位罗刹鬼王!

善因善果,恶因恶果。

有的因果承负是过、是罪;便如罗刹鬼王。

虽然她终究甩脱、转嫁,那是她欺天瞒地之功,终究有人殃及;

八景宫同样改天换地,却是合于天地人心,顺势而为,力挽狂澜,是无量之功。

罪者在下,沉枷落锁,难出离也;

功者在上,成而弗居,超拔意也!

但在更微妙的层面,岂不就是另一种的“因果转嫁”?

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