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路途

作者:马家辉

挺扁倒扁两大阵营互扁,先在高雄流下第一滴血,血迹斑斑稍后蔓延到台南,暴力程度节节升级,将对十月十日的台北围攻构成不轻压力。

台南民风其实比高雄更慓悍硬直,毕竟是全台开发最早的防卫城市,郑成功的大军曾经扎驻于此,清朝更一度将之称为“台湾府”,象征了她的权威地位。由于曾是军事要塞,台南县内许多地名混合了兵戎与祥和的矛盾味道,例如有“安平”“安南”“安定”“永康”“下营”“左营”“新营”以及“柳营”,名字背后隐隐铭印着军事移动的轨迹路痕,仿佛让人看见千军万马聚集在营寨旁边,大将军把手里长矛朝天一举再往地一挥,喊一声“杀!”兵卒们即奋不顾身冲向敌阵;也恍若让人窥得杀戮之后斜阳晚照,当尸横遍野、哀马嘶鸣,大将军决心替夺回来的这片土地取一个吉祥的名字,祈盼苍天从此别令生灵涂炭。

台南县有一个区就直接名为“将军”,是施琅平台后康熙所赐的世袭领地。将军去矣,“将军”犹在,泥土永远比人活得长久。

可是台南终究亦为文人集居之地,因此拥有美丽的“月津港”。月津,是小小的港口,为清末贸易繁荣之岸,海湾长狭而弧圆,有如半月,故乃得名。看这地名即可想象岸边曾有一座酒坊,坊上有笙歌曼舞,有墨客吟唱,更曾有远游勇士在此暗暗商量如何行刺日本殖民总督。月如钩,月下有说不完的悲凉故事。

不幸的是月津港其后被俗称为“盐水港”,天上人间,变了模样,这是庶民的胜利,压倒了斯文,正如今天的街头棍棒相斗,俗不可耐。

说到俗,游客皆知台湾鹿港有一条“摸乳巷”,正名是菜园路38号,由于巷窄,男女迎面走来、胸口相贴,正好成为咸湿佬搏懵之地。然而“摸乳巷”其实另有“君子巷”和“护胸巷”之称,视乎你的立场和心地,如何唤叫,彻底反映了你是哪一类人。

这就是地名的俗趣。地名是人与土地的对话结晶,也等于土地的三世书,泥土的前世今生在此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懂得领会,只因你是个没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