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艳玉

作者:白芥子

翌日一大清早,凌祈宴被传召进宫。

太后今日在宫里办赏菊宴,邀请了各府的年轻女眷们,再特地派人来将凌祈宴叫去,就为了让他瞧一眼自己的未来王妃。

被宁寿宫的大太监引领着过去,听罢对方说的,凌祈宴笑道:“祖母有心了。”

尚未走近,便闻得阵阵娇笑声,太后正被十数小娘子们簇拥着,在园中品茗赏花。

通传之后,凌祈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与太后请安。

太后笑着与他招手:“宴儿,过来。”

凌祈宴走去太后身边坐下,祖孙俩说了几句话,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众女,小娘子们俱用团扇遮了半边脸,又似对他好奇得很,纷纷偷眼打量他。

坐于左侧首位的那个便是那林家女林玉兰,在凌祈宴的目光扫过去时,那小娘子羞涩地低了眼,即便用团扇遮着,也能瞧见她微红了的耳根。

凌祈宴轻勾了勾唇角。

指婚的懿旨还未下,但已与敬国公府打过招呼,敬国公府未必愿意这门亲事,不过太后定下的,皇帝也默认了,他们只得接受,倒是这位林家小娘子,像是对凌祈宴十分有好感,想必是乐意嫁给他的。

凌祈宴却无所谓,对他来说,娶谁都一样,如果合得来,那再好不过,合不来,那就各过各的就是。

太后并不知道他们那日已在公主府里见过,今日办这场赏菊宴为的就是让他们互相看一看,如今瞧见俩人这反应,心知有戏,顿时眉开眼笑,愈发高兴。

在场的都是女眷,凌祈宴不好久待,又与太后闲聊几句,正打算寻个借口离开,凌祈寓却突然来了。

他是不请自来。

进来后先看了凌祈宴一眼,目光落到一旁的林玉兰身上,微微一顿,眼中有转瞬即逝的阴翳,很快又收敛无踪,没叫任何人察觉。

凌祈寓上前一步,与太后请安。

凌祈宴看到他就烦,起身直接告退了。

没等他走远,凌祈寓那厮竟也跟了出来,将他叫住:“大哥,说几句吧。”

凌祈宴不想理他,凌祈寓直接道:“大哥若不想与孤说,孤只好去与父皇母后说一说大哥的事情了。”

“你敢!”凌祈宴霍然转身,怒目而视。

凌祈寓半点不以为意,扯开嘴角冷笑:“没有什么是孤不敢的,大哥如今知道错了,为何还要做这样自甘下贱、有辱身份之事?”

凌祈宴顿时火冒三丈:“本王何错之有?本王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孤只是关心大哥罢了,不行吗?”凌祈寓不忿叱问,“那人是给大哥下了什么蛊?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书生,就值得大哥这般另眼相待、以身饲下?!”

“你给本王闭嘴!”

“大哥敢做不敢认?孤说的话可是戳到大哥的痛处了?!”

“与你有关吗?”

凌祈宴怒极之后反而平静下来,对着面前这个所谓亲兄弟,只有满腔根深蒂固的厌恶:“本王做了什么,都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你即便是皇太子又如何,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的床笫之事?哪怕是父皇母后他们也管不着!”

“是吗?”

凌祈寓晦色布满面,沉下声音,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再话锋一转:“那位敬国公府的小娘子呢?大哥喜欢否?”

凌祈宴拧紧眉,此刻凌祈寓看他的眼神,有如那吐着信子的毒蛇,阴沉森寒,叫他分外不适,回答凌祈寓的还是那句冷冰冰的:“与你无关。”

“若是被敬国公府上的人知晓,堂堂毓王殿下,竟是个兔儿爷,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心头怒火瞬间又蹿起,凌祈宴一步上前,猛地抬手掐住凌祈寓的脖子,发了狠地将之按到身后的宫墙上,猩红一片的眼中尽是滔天怒气:“你再说一句试试!”

“兔、儿、爷,大哥就是这种破烂货色……”

凌祈寓被掐得涨红了脸,还在故意激怒他。

一旁候着的众下人大惊失色,纷纷扑上来拉凌祈宴,凌祈宴疯了一般,两只手都按了上去,端的是往死里掐的架势。

凌祈寓用力扣住凌祈宴的手,已快喘不过气来,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他。

七八个太监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凌祈宴拉开,拼命拦着才没叫他又冲上去,凌祈寓靠着宫墙粗喘着气,眼里逐渐又覆上了那种阴森森、叫人汗毛倒竖的笑意。

凌祈宴一脚踹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东宫太监,咬着牙根警告凌祈寓:“你非要不让本王好过,本王也不会让你好过,咱们走着瞧。”

凌祈寓启开唇,嗓音沙哑,邪笑着吐出一句:“孤很期待。”

凌祈宴彻底没了搭理他的兴致,冷漠地转开眼,就要走,凤仪宫的宫人过来,说皇后娘娘传他们过去。

凤仪宫。

凌祈宴刚走进门,沈氏的呵斥声随之而来:“跪下!”

凌祈宴不动,冷声问:“儿臣又做错了什么?母后无缘无故又要罚儿臣?”

“无缘无故?你还敢说无缘无故?你刚才在外头做什么?!你想掐死寓儿不成?”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众目睽睽下,他在宫道上将皇太子按在墙上往死里掐,只怕这会儿事情已传遍了阖宫上下。

凌祈寓在沈氏面前,又恢复了那副恭顺懂事的好儿子模样,劝她道:“母后息怒,大哥也不是有意的,我俩闹着玩呢。”

“你还帮他说话!”沈氏呵他,“也就你是个傻的,你看他是跟你闹着玩吗?他恨不能掐死你,他好取而代之你的太子之位!这畜生压根没将你当他的兄弟!”

“难为母后还记得太子是儿臣兄弟,”凌祈宴嗤笑出声,“儿臣还以为母后早忘了还有儿臣这个儿子。”

“你放肆!”

凌祈宴不屑道:“母后何必动怒,他不好好站这里嘛,没死没伤的,就值得母后这般怒盛?”

“你给本宫跪下!”

凌祈宴后打了个哈欠:“抱歉了母后,儿臣不孝,没兴趣在这里听您和太子一唱一和,您想罚儿臣也得问问祖母答不答应。”

听到凌祈宴提太后,沈氏顿时怒极:“本宫是后宫之主,你是本宫生的,本宫为何不能罚你?!你少抬太后出来威压本宫!”

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偏她的亲生儿子只会胳膊肘往外拐地气她!

凌祈宴满眼漠然:“母后要罚儿臣也得有个理由,儿臣没做错什么,是母后您的宝贝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儿臣,儿臣没掐死他就已经是给母后您留了面子,母后您既知道自己是中宫之主,又何必动辄这般大惊小怪,与那些市井泼妇何异,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沈氏差点没被他一番话气晕过去:“你这个不孝不悌的畜生!你敢辱骂本宫!你竟敢辱骂本宫!本宫竟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来!本宫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来克本宫!”

沈氏已然歇斯底里,凌祈寓亦沉了脸,责斥凌祈宴:“大哥怎能这般与母后说话?”

凌祈宴轻蔑冷笑,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响,合着沈氏尖锐刺耳的骂人声,凌祈宴懒得再搭理,大步出了凤仪宫。

回到王府还没到晌午,刚更衣完,江林过来禀报,说是那位夏举人一早就来请安,听闻殿下进宫去了就回去了,这会儿听说他回来,又过来求见,人就在外头候着。

凌祈宴眉头一拧,这才想起这夏举人,夏之行,是他昨晚喝醉后新收入府中的人。

于是随口吩咐道:“让他进来。”

夏之行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与他谢恩。

凌祈宴坐在榻上喝茶,看了他两眼,问:“可已收拾东西搬过来了?”

“托了殿下的福,一大早就已收拾妥当,殿下让人给学生安排的院子十分好,学生跟着殿下果真享福了。”

这夏之行满嘴谄媚之言,但因为长得好看,倒不讨人嫌,凌祈宴啧了啧,眼珠子转了一圈,又问:“国子监放授衣假之前的院考,你考了第几?”

国子监每个月都有院考,温瀛回回都是第一,这夏之行才入国子监不久,应当是第一回参加院考,凌祈宴自然有些好奇,他成绩到底如何。

夏之行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汗颜道:“学生无能,只得了第二。”

“……第二也不错了。”

果真还是比不上那个棺材脸吗?

这么想着,凌祈宴心里不得劲,挥了挥手,让之退下。

心不在焉地喝完手里那杯茶,凌祈宴起身出门。

他去了温瀛住的院子,温瀛入他府上这么久,他还是第一回来这里。

温瀛正在房中温书,窗户开着,站在院中就能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侧脸。

凌祈宴没让人提醒他,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抬了抬下巴,冷声吩咐人:“去叫他出来。”

温瀛出门来,与凌祈宴见礼。

凌祈宴冷眼瞧着他,忽然想起从前这人说的,说不定没等他入仕,自己就已腻味了他,到了这一刻,凌祈宴才发现,他确确实实已经腻味厌烦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纵容这个小子,他让温瀛上自己,不代表温瀛就当真可以欺压他、忤逆他,不将他放在眼中,他忍受不了因为和温瀛的这种关系,就被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羞辱,甚至被那些他憎恶的人羞辱。

这人永远学不会别人奉承讨好自己那一套,新鲜劲过去后,这样的温瀛让他觉得,腻味透了。

“本王这毓王府庙小,留不住你这位新科解元,你还是离开本王这里,另觅高枝吧。”

凌祈宴冷淡下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已决意要将这人扫地出门。

温瀛不出声地看着他,面色铁青。

凌祈宴以为他没听明白,干脆说得更直白些:“你去收拾了东西,今日就从本王这里搬出去吧,也好给别人腾出位置,本王不是小气之人,你跟过本王,本王从前赏赐你的那些东西,你尽可都拿走,这院子里的所有,你看得上的,也都可以带走。”

偌大一个毓王府,别说收两个门客,即便收两百个,都能安排得下,凌祈宴这就是故意要赶他离开。

温瀛的眸光逐渐沉下,长久的沉默后,喉咙上下滚了滚,哑声道:“学生明白了。”

只说了这一句,他转身回去屋中收拾包袱。

凌祈宴见他如此干脆,不由皱眉,总觉得那口气还是没消。

温瀛的东西不多,除了两套换洗的衣裳,余的都是书本。

凌祈宴送的那些,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他都没再看一眼。

唯一拿走的一样,是自得到起就压了箱底的那把漠北短刀,他需要防身之物。

临走之时,温瀛从怀里摸出那枚一直贴身带的翡翠扳指,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眼中最后一点温度褪去,将之搁到书桌上,转身出门。

凌祈宴已在外头等得不耐烦,见到他出来只收拾了两个小包袱,顿时沉了脸:“本王送你的东西呢?”

“太贵重了,学生这样身份的,用不起那些好东西。”

温瀛的声音冷硬,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任何低头服软之意。

凌祈宴冷嗤,都要被赶走了,还是这副假清高的模样,也不知给谁看。

“既然看不上这毓王府的东西,那你滚吧,只当本王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么久。”

温瀛弯腰,最后与他深深一揖:“这段时日多谢殿下厚爱。”

“滚!”

温瀛站直身,淡漠地移开眼,肩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出门去。

到了最后他也还是这副态度,凌祈宴心头怒恨难消,一脚踹在身侧的树干上。

大步进去屋中,里边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住过,凌祈宴的目光四处扫过,他从前赐给温瀛的东西,一样一样,俱都摆在显眼处,叫他看着愈发气闷。

江林小声问他:“殿下,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理?”

“全部扔……,算了,都送去那位夏举人那吧,就说是本王赏给他的。”

江林喏喏应下。

凌祈宴收回视线,面色已冷得不能再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