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艳玉

作者:白芥子

上元节之后,皇帝一道调令,将靖王留在了京中任职。

靖王已在西北边境待了十几年,早年膝盖上受过箭伤,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皇帝大抵不好意思再将这个弟弟扔出去受罪,加上太后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太好,于是留了靖王在京里尽孝。

可西北那边,总得再另派人过去。

巴林顿的新汗王并不是个老实安分的,先前大成朝廷接受他们的求和,是因再深入巴林顿腹地打下去既耗费兵力,也无太大胜算,权衡之下只得暂时休战,西北边境并不能从此就太平无事,还是得有可靠将领前去驻守。

可在这人选上头,皇帝却犯了愁。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且不说西北之地苦寒,这个时候过去,又捞不着大的军功,边境之地,经常有那些巴林顿的游兵来打秋风,防不胜防,守得住那是职责所在,一个不小心闹出点大的动静来,还要被陛下和朝廷怪罪,完全的吃力不讨好。

就在一众武将互相推诿,暗自祈祷不要被皇帝盯上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来话少的温瀛竟在朝会之上主动站出来,说愿意接替靖王前往西北戍边。

满朝哗然。

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叫人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凌祈寓的面色却是肉眼可见地沉下。

他才刚被解除禁足,这事万万不敢再插手搞什么小动作,可他没想到,温瀛会主动提出前去西北。

普通皇子可以去外领兵,他皇太子却绝无可能,非但无可能,他还不能沾染兵权,只要想一想这个,凌祈寓就恨得几欲吐血,不敢承认他内心最深处藏着的,自这人回朝后那些日益加重的惶恐和不安。

二十年前,他父皇就是靠着手中兵权赢了别的人,登上的帝位,哪怕他现在是皇太子,筹码比别人更多,可温瀛这样的对手,或许比他父皇当年,还要更难对付得多。

凌祈寓无数次后悔,当初温瀛还什么都不是狼狈离京时,他没能将之截杀,等到他再听到这人的名字,温瀛已在战场上手刃刺列部汗王,立下头功,那个时候总想着一个五品武将而已,完全不足为惧,回朝之后随随便便就能将之再打回原形,却不曾想,他摇身一变,竟成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回来。

如今连他父皇都更看重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儿子,叫他如何能不恨。

皇帝迟迟未表态,宣布退朝。

温瀛被单独留下,被问起时,坦荡回答:“儿臣想多出去历练历练,这几年儿臣本就一直在塞外打仗,已经习惯了,既然无人愿意去,儿臣去便是,五皇叔能做得的,儿臣也能做得。”

皇帝深深看着他,似是在评估些什么,温瀛垂着眼,神色平静,始终镇定坦然。

长久的沉默后,皇帝一声长叹:“也罢,你想去,便去吧,历练历练也好。”

他看出了这个儿子的野心,但他乐见其成。

只要不威胁他的帝位,倘若温瀛真有那个本事,他十分乐意换个太子。

得到皇帝首肯,温瀛顺势又与他提起另一桩事情,说想趁着去西北赴任之前,先回去冀州一趟,祭拜他的养父。

“明日就去?”

“是,还望父皇准许。”

皇帝闻言颇有些如鲠在喉,他自己的儿子,却要去拜个山野村夫,实在是……

在凌祈宴“暴毙”之后,云氏也在太后的安排下,被送往京郊的尼姑庵修行恕罪,但那温猎户是无辜的,他非但无辜,还于皇家有恩。

为了圆温瀛的身世,对外说的是他被冀州广县一温姓乡绅养大,感念其抚养皇子有功,皇帝还给他追赠了侯爵,当然了,这个侯爵只是个流侯,不能传其子,无非就是一个好听些的名头而已。

故哪怕太后叫人将凌祈宴的户籍落回了那温猎户名下,凌祈宴依旧是一介布衣。

无论皇帝心里如何想,温瀛说想去祭拜养父,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反对,还得装着大度道:“是该如此,你且去吧。”

“多谢父皇。”温瀛从善如流地谢恩。

从兴庆宫出来后,他又去了趟靖王府,是靖王特地派人来叫他去的。

在靖王的书房里,叔侄二人没有拐弯抹角,靖王开门见山问起温瀛,是不是想争储君之位。

温瀛冷静回答他:“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靖王原本一肚子规劝的话到嘴边,立时说不出口了。

大成朝祖宗定下的规矩,立嫡立长,温瀛嫡长都占了,又分明是他皇兄所有孩子中最出息、最有本事的那一个,若未被人换走,东宫储君的位置,确确实实本该是他的。

当日在边城初见温瀛,他就心知此子并非池中物,日后前程必不可少限量,温瀛有此野心,实在不稀奇。

靖王心下一叹:“你有何打算?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徐徐图之,我这个半路回来的皇子在朝中地位尴尬,不如避出去,我需要更多的军功。”温瀛直言不讳。

他虽曾在战场上射杀刺列部汗王,可那时他只是军中的低等武官,如今他身份不同往日,他需要让更多人信服、效忠,他要以主帅身份在军中建立威信,积攒筹码,这是他唯一能赢过凌祈寓的机会。

“西北那边虽不太平,可朝廷与巴林顿才刚刚休战,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再起大的战事,你……”

靖王话说到一般,触及温瀛分外沉着自信的目光,心下了然,他这个侄子去了西北那边,只怕不会再像他一样,一昧固守求稳了。

如此也好,人各有志,温瀛或许能比他做得更好。

“罢了,你既是这样想的,我便不再劝你,……你与太子都是我侄子,我不会偏帮你们任何一个,你要自己小心,这不是简单的事情,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将来是生是死,你都得自己担着。”

温瀛与之道谢,无论如何,靖王已经帮了他很多,他本也没打算将之牵扯进来。

靖王不再说了,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从靖王府出来,温瀛没有急着回宫,难得有空出宫来,他去了趟林司业家里。

赶巧林司业今日休沐,就在家中,听闻人传报,当即带了全家迎出门来。

见到温瀛,林司业要行大礼,被温瀛扶住:“不请自来,叨扰老师了。”

林司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将他迎进门。

温瀛今日是来还银子的,当日林司业说的加倍奉还,果真加倍还了他。

林司业没有推拒,捏着那四百两银票感慨万千,那时他是怕温瀛不好意思收,才说借给他,没曾想他一直记到今日,三年,这个学生的身份天翻地覆,这样的际遇,又哪里是一般人碰得上的。

饶是如此,他也没忘了自己,甚至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温瀛没多待,叙了叙旧,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告辞,他如今身份不同,不好与这些外臣走得太近。

回宫时路过从前的毓王府,这个地方如今已彻底门庭冷落萧条,门匾业已摘下。

温瀛叫人停车,推开车窗,默然看了片刻,随口问:“原先毓王府中伺候的那些下人呢?”

“回殿下的话,”随车的太监与他解释,“毓王府没了,那些人自然都散了,从前跟着毓王殿下从宫里出来的内监宫女们,自会另安排去处,后头买进王府的那些个,给一笔赏银打发了就是。”

温瀛没再多言,淡声吩咐:“走吧。”

宁寿宫。

凌祈宴在正殿里与太后说话,还有半个月就要离京,这几日太后已吩咐人陆续帮他收拾起东西,又担心忘了这个漏了那个的,总要反复叫人来确认,与凌祈宴更是每日都要提一遍这事,时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她还是舍不得这个孙子,待凌祈宴这一走,此生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凌祈宴安慰她:“祖母想我了,就来江南看我,走水路去很快的,祖母也很多年没回去了,去看看也好。”

“好、好。”太后哽咽点头。

祖孙俩说了会话,温瀛过来请安。

听闻传报,太后捏着帕子擦了眼泪,凌祈宴欲走,又想到这会儿退出去一准要跟那厮打个照面,太刻意了,干脆淡定坐下。

温瀛进门来,先请了安,与太后说了几句话,提到他明日要出发去冀州广县拜祭养父,已得皇帝首肯,太后十分高兴,欣慰道:“你是个好孩子,应该的,是该回去一趟,记着多带些东西去,将温家人都好好安顿了,还有你的老师他们,也要记着去拜访探望。”

温瀛一一应下。

又问太后:“祖母,能否让毓王随我一块去?”

太后一愣,这才想起来凌祈宴这个温家的亲生儿子才更应该去,不待她说,凌祈宴自己先点了头:“我去。”

他看温瀛一眼,虽隐约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跟之一起上路只怕会有麻烦,可他也确实想去那下瑶村看看。

太后有些不放心让他们两个一起去,又说不得别的,想来想去只得答应,叮嘱凌祈宴:“早去早回,回来后再休整几日,我再叫人送你去江南。”

凌祈宴乖乖应道:“好。”

陪着太后用了晚膳,入夜俩人一起从正殿里告退出来,凌祈宴招呼都不想跟温瀛打,转身就走,被温瀛扣住手腕猛攥回来。

“你做什么?”凌祈宴不耐皱眉。

一众下人眼观鼻、鼻观心,俱都装作没看到。

凌祈宴正要骂人,温瀛先问他:“想喝酒吗?漠北带回来的好酒,京里喝不到的。”

“……要。”

一听到有酒,凌祈宴就馋了,尤其这塞外的烈酒,当年尝过一回,一直叫他念念不忘,待日后去了江南,只怕再没机会喝到了。

温瀛松了手,凌祈宴揉着手腕,嘴里嘀嘀咕咕低声骂咧几句,让了温瀛跟他一起去偏殿。

反正,太后的地盘上,这人再放肆也不敢真把他如何。

温瀛已命人将酒从永安宫取来,他俩坐上榻,再叫人上了几个下酒菜来,先前在正殿里陪太后,其实都没吃饱。

闻着杯中醇酒的浓郁香味,凌祈宴的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是这个味,当年那个刺列部小王子,叫什么来着?……唔,忘了,反正就他,给我送来的酒,也是这个味,让我念念不忘这酒好几年,可惜后头刺列部这仗一打三年,再没机会喝到了。”

凌祈宴唠唠叨叨地说完,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放下杯子,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似是十分回味享受。

温瀛不出声地望着他在灯火下明媚非常的脸,目光又落到他满是酒渍的潋滟红唇上,顿了顿,也倒了杯酒进嘴里,喉结上下滑动。

再给凌祈宴斟满一杯,凌祈宴高兴地拎起杯子,继续往嘴里灌。

一个时辰后,凌祈宴趴到温瀛腿上,抱着痰盂将喝进去的酒吐了一半,不停打酒嗝,迷朦着眼睛嘴里抱怨不停:“穷秀才,你怎么不会醉的啊?你喝这么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温瀛默不作声地帮他揉按肚子。

这几年他在军中历练下来,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这种烈酒,却不是凌祈宴这样娇生惯养的受得住的。

凌祈宴吐完,依旧枕在温瀛身上,贴着他小腹蹭了蹭脸,不愿动。

“……这酒还挺好喝的,被我这么牛饮糟蹋了,你那里还有吗?我去江南你能不能送我两坛,我带走留着慢慢喝。”

凌祈宴眯着眼睛说完,等了半日没等到温瀛回答,闭着眼睛轻哼哼:“舍不得给算了,小气,我想起来了,当年那个刺列部小王子好似说过,他有个祖籍江南的商户朋友,不晓得去了江南能不能找到那人帮买这酒,那小王子还说日后再给我送的,可惜再没机会了。”

温瀛的眸色一黯,低头堵住了他聒噪不停的嘴。

“唔唔唔……”

凌祈宴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拼命扭头躲闪,抬手一巴掌扇上温瀛的脸。

这次倒被他打中了,但委实使不出什么力气,跟猫爪子挠人无异,很快就被温瀛捉住手,按下动弹不得。

凌祈宴气急败坏,伸脚就踢,温瀛翻身将人压下,将他四肢都禁锢住,按着他不断深吻,毫不温柔。

被温瀛狠狠亲了一顿,到喘不过气才得放开,凌祈宴酒醒了大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嘴,红着眼瞪向他:“你又亲我做什么!你是狗变的?!”

虽是一副张牙舞爪之态,但看着实在没什么气势,尤其他现在这副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躺在温瀛身下的模样。

温瀛不错眼地盯着他,片刻后,低头再次衔住他的唇。

凌祈宴拳打脚踢地挣扎推拒,奈何力气实在悬殊,无论他怎么捶打,温瀛只一再加深地吻他,还一手抽下了他腰带,再扯开他的外衫,隔着中衣揉捏他腰侧最敏感的地方。

凌祈宴反抗无能,被揉弄得彻底软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掉眼泪,万分后悔,他不该因为一口酒就引狼入室。

再被放开时,凌祈宴已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抹去脸上的水,有气无力道:“……你满意了吧?你滚。”

温瀛捏住他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凌祈宴闭起眼,说什么都不肯再理他。

他的嘴唇上尽是被咬出的细小伤口,温瀛的目光稍滞,拇指腹按上去,轻轻摩挲。

“去沐身,早些睡吧,明日我来接你。”

在凌祈宴耳边轻吐出声,温瀛的声音好似已恢复平静,再不带半点方才按着凌祈宴时难以自抑的粗重喘息。

凌祈宴还是不肯理人。

温瀛不再说了,安静拥着他,盯着烛台上那最后一点劈啪作响的灯芯,眸色变幻,紧闭着眼的凌祈宴毫无所觉。

半日后,温瀛放开怀中人,叫了人进来伺候他,起身离去。

待到脚步声渐远,凌祈宴睁开眼,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