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艳玉

作者:白芥子

天光微熹。

凌祈宴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都缠在温瀛身上,愣神片刻,赶紧手忙脚乱地从人怀里滚出去,恨不得再扇自己一巴掌。

他一动,温瀛也缓缓睁了眼,偏头看向他。

床帐里光线昏暗,但温瀛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一大清早的就凌厉非常,被盯住的凌祈宴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低了头不再看他,将被他夹在双膝间的那条腿慢慢抽出来。

刚抽一半,温瀛忽然一个翻身压上他,凌祈宴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再之后,察觉到温瀛身体的变化,凌祈宴绿了脸:“你你你,你放开我……”

温瀛哑着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昨夜说,乐意做这事。”

“我没说过!嘶——”

他的一只脚掌被温瀛捉住,那人带着薄茧的手指腹贴上他脚踝捏了一下,再往下揉上他的脚掌心。

凌祈宴当下就受不了了,吐出的声音都是软的,眼里含起一包泪:“你放开我,别捏了。”

他越是这么说,温瀛的动作越是放肆,放开他的脚,却一路沿着他小腿肚往上捏。

再将他的两腿并拢,温瀛的另只手又摸进他中衣里,贴至腰侧。

半个时辰后,凌祈宴瘫在床上大口喘气,温瀛已披着中衣起身,叫人送进热水来。

被温瀛抱进浴桶里,凌祈宴终于回神,抬手就想扇他,被温瀛捉住手按进水中:“赶紧沐身,去用早膳。”

……太过分了。

大腿内侧一片通红,坐进水里更是火辣辣的痛,凌祈宴越想越憋闷,从前只有他可以这么对这个混账,现在这个混账根本完全不顾及他,还强迫他,他就不该跟着这人一块出来。

算了,他忍,等回了京,立刻去江南,再不要见这个人!

用早膳时,凌祈宴依旧气呼呼的,东西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温瀛淡声提醒他:“现在不吃,等晌午到了下瑶村,你只怕更吃不下嘴那里的东西,你打算再饿一整天吗?”

凌祈宴又默默拿起筷子。

辰时,由广县县令作陪,亲王仪仗启程往下瑶村。

出城之后便是绵延不见头的山路,凌祈宴坐在车窗边,安静看向窗外,心神有一些恍惚。

他原本该在这种地方长大,和这里绝大多数的贫苦百姓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还没有温瀛那样的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出人头地。

想到这些,凌祈宴心里不好受,仰起头,紧闭上眼。

温瀛看他一眼,眸光动了动,再默不作声地转开视线。

到达下瑶村已至巳时末,里正和村长已带了全村人在村门口等候,远远瞧见亲王仪仗过来,一齐跪到地上。

温家人与那位赵老先生跪在人群最前头,温猎户虽不在了,但他还有一个亲兄弟和两个堂兄弟,都是这村子里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温瀛自车上下来,亲手将他的几个叔叔和老师扶起,那几人起先还有些战战兢兢,听到温瀛依旧像以前一样称呼他们,俱都流下泪来。

凌祈宴跟在温瀛身后,不出声地打量眼前这些温家人。

来之前温瀛就说过,温猎户的亲兄弟与他长得极像,这个庄稼汉子高大魁梧,虽面有沟壑,但长相实算周正,看到他,凌祈宴已能想象温猎户的模样,一时间更是呐呐无言,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着急进村,众人簇拥着温瀛,先上了山。

温猎户就葬在这村子的后山坟场里,原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坟包,如今已按着侯爵规制修葺一新,坟前竖起高大的玉碑,日夜有人守墓。

温瀛在碑前洒上三杯酒,众目睽睽之下跪地,又磕了三个响头。

凌祈宴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木愣愣地随着温瀛做同样的事情,直到从山上下来,依旧是那副浑浑噩噩有如丢了魂的模样。

回村之后,温瀛带着凌祈宴,直接去了小叔家。

他父亲从前是猎户,家在山里,几个叔叔则就住在这村子里,伺弄家中那几亩地。

这下瑶村地处偏远荒山里,是这十里八乡最穷苦的村落之一,地也不好种,温家孩子又多,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温猎户已经算是几个兄弟中最有本事的,至少还勉强供得起温瀛念书。

温猎户去世后,全靠那位赵老先生资助,温瀛才能继续上学,这几个叔叔也没少接济他,家里时常揭不开锅,但只要有一口吃的,都不会忘了温瀛,待他如亲子一般。

这些人都是本分老实之人,在温猎户被追赠侯爵后,广县的县令就来过这下瑶村,说要将他们接去县城里,他们没敢去,县里送来的银钱也没敢收,后头是温瀛特地派人送来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他们如今的日子才好过许多。

温瀛给凌祈宴介绍家中这些长辈,除了一众叔叔婶娘,家里的老人大多已不在,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叔祖母,当年就是她,接生的他们两个。

温家这些人没什么见识,但并非什么都不懂,虽没明着说,都已猜到换孩子这事,只没想到被换到他们家的,会是皇帝的儿子。

这等天大的祸事,他们连想都不敢多想,刚知晓事情时,甚至以为即将大难临头。

好在皇帝非但不计较他们这诛九族的大罪,还给他们兄弟追赠爵位,如今温瀛这孩子更是亲自回来拜祭,才叫他们既惶恐不安,又愧疚万分。

凌祈宴有一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跟着温瀛叫人,那些人哪里敢应,哪怕知道凌祈宴才是他们兄弟的亲生儿子,可面前这位看着金尊玉贵的小郎君,他们连多打量一眼都不敢,更别说做其他的。

凌祈宴低了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满腔难以言说的郁闷。

晌午这顿就在这温家用的,庄稼人向来只吃早晚两顿,但为了招待温瀛和凌祈宴,家中叔祖母和几个婶娘忙活了一早上,做出了一大桌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十分丰盛的膳食。

凌祈宴随着温瀛坐上桌,面前的这些菜食在他看来卖相其实极其之差,从前根本无可能出现在他的膳桌上,但看另一边小桌上那些孩子渴望的眼神,和那咽口水的表情,他便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从来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若无二十年前云氏那一念之差,他会和这里这些人一样,将这些菜食当做无上的珍馐美味,也许一辈子都吃不到几回。

一顿饭凌祈宴吃得食不知味,温家人以为是不合他胃口,也不敢劝他多吃些,目露歉意,凌祈宴见之心理愈发不好受。

用过午膳,温瀛与几个叔叔提起,想接他们去上京。

那几个汉子当下就要拒绝,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汉,去了京城那种地方,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也不好意思一直倚靠着温瀛帮他们。

温瀛平静劝道:“几个弟弟都还小,去了上京可以正经念书,将来考科举走仕途,大丫她们也能嫁的好一些。”

“可……”

“去了上京城,谋生的手段还有很多,总不会过不下去,我会帮衬着你们,但温家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温瀛这么说,这些人的心理负担顿时轻了不少,他们自己是无所谓,只怕给温瀛添麻烦,可若是日后他们家的孩子真能念书走上仕途,女孩能嫁个如意郎君过上好日子,他们当然是乐意至极的。

一时间也犹豫起来,温瀛没再多说,耐心等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不待几位长辈拿定主意,一高大壮硕的少年站起身,一拍胸脯,冲温瀛道:“哥……王爷,我已经十六了,这个岁数去念书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让铁蛋他们去念吧,你之前不是说要去西北领兵吗?我随你一起去,要我能立下军功,日后做个武将,也能光宗耀祖。”

温家小叔刚要呵斥人,温瀛已点了头:“可以。”

这下家里这些人都坐不住了,尤其那几个已懂事的孩子,更是意动不已,眼巴巴地瞅着一众大人。

最后是那位辈分最大的叔祖母一锤定音:“想去就去吧,王爷这么厚待我们,若日后温家这些小辈中当真有出息的,定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下午,温瀛独自一人去了赵老先生家拜访。

这位赵老先生是个秀才,考到五十岁时没再考了,带着唯一的孙子赵熙回了这下瑶村隐居,开了个私塾,收这附近乡里的学生,在村中十分有威望。

赵熙原也是个出息的,十五岁就考上秀才,被举荐去国子监念书,可惜半年不到,传回噩耗,赵老先生在儿子早逝后,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瀛五岁时由这位赵老先生开蒙,跟着他念了两年书,看出温瀛天资聪颖,怕耽误了他,赵老先生又将他推荐去了镇里的学堂念书,后头更是一直资助他,于他实有大恩,当年赵熙出事后,是温瀛为之收的尸,再托人送回来。

数年不见,这位赵老先生如今头发花白,精神气都没了,与温瀛说了几句话,便已老泪纵横。

温瀛劝慰了他几句,并未多提赵熙之事,以免惹他更加悲痛。

上元节之前,他去过一趟卫国公府拜年,那里是沈氏的娘家,他不能不去。

在卫国公府,他见到了那个久未再见的卫国公世子沈兴曜,那人还与当年一样,一副阴阳怪气的丑恶嘴脸,但在他面前到底不敢像从前那般嚣张,甚至得对他卑躬屈膝,可这根本不算什么。

当年刘庆喜说的那几个名字,他始终都记得,一日不曾忘。

凌祈宴还留在温家,和几个叔叔勉强说了会儿话,他有些不自在,去了外头院子里,找个草墩坐下,看那帮孩子在院子里玩。

温家三个叔叔加起来有十几个孩子,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刚会走,七岁上的还要帮着家里干农活,与宫里那些差不多年岁的皇子皇女们过的日子,可谓天差地别。

这些孩子能玩的东西也十分有限,大一点的聚在一块跳格子,年纪小的玩捉迷藏,还有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坐在一旁乖乖翻花绳,不吵不闹。

那俩小姑娘就坐在凌祈宴不远处,被他盯着看,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转过头来,犹豫问他:“你也想玩么?”

凌祈宴讪然一笑。

温瀛回来时,凌祈宴正蹲在院子里,笨拙地与他的两个小妹妹翻那花绳,温瀛停下脚步,站一旁看了片刻,凌祈宴似有所觉,偏头看到他,倏地站起身,尴尬地转开眼。

再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你总算回来了,能走了吗,这里好无聊。”

仿佛方才与那俩小姑娘玩得高兴的那个人,不是他。

温瀛淡道:“再去家里看一趟。”

温瀛说的家,是从前他与温猎户在后山里的住处,与那坟场在两个方向,温猎户去世后,他一直在外念书,那里便很少去了。

走进这坐落山中,只有东、西、北三间的茅屋,凌祈宴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家徒四壁,温瀛竟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而这里,本该是他的家。

凌祈宴越看越不是滋味:“……你小时候就住这种地方吗?”

“嗯。”温瀛淡淡应道。

“你弟弟叫铁蛋,那你叫什么?为何你的名字这般与众不同?”凌祈宴思维跳跃,转瞬又问起他另一个问题。

温瀛面无表情地转开眼,不想理他。

嗯?

凌祈宴凑过去,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啊,你肯定有乳名,你这名字不是你爹起的吧?”

见温瀛还是不理自己,凌祈宴愈发来了劲:“说说呗,说嘛……”

“开蒙之后老师帮起的。”温瀛不耐丢出这句。

凌祈宴闻言更乐了:“所以你果然有乳名,那到底叫什么?”

温瀛不再与他废话,进屋去拿了温猎户从前一直用的那柄木弓,再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凌祈宴:“走吧。”

凌祈宴撇嘴,说说能怎么了?

启行之前,他们最后去与温家人告别,带上那个说要跟去西北的弟弟一块离开。

虽要接温家人去上京,但还得等温瀛叫人帮他们购买宅院,安置好住处之后,不过都只是温瀛一句话的事情,想必十天半个月就能办成,正好给温家人一些时间将这边的地卖了,收拾行李。

走之前,凌祈宴悄悄问那俩之前与他翻过花绳的小姑娘:“你们大哥哥的乳名叫什么?”

小姑娘们眨眨眼,胆子大些的那个脆生生地告诉他:“叫狗蛋。”

凌祈宴一愣,好悬没当场笑出来。

坐进车里,温瀛摩挲着温猎户留下的弓,久久无言。

凌祈宴嫌他闷,伸手去把弓抢了:“狗蛋儿,这弓是我爹的,以后归我了。”

温瀛皱眉,黑沉双眼抬起,不出声地望向他。

凌祈宴忍着笑,挑衅一般回视过去:“我没喊错吧?”

短暂的沉默后,温瀛闭了眼,漠然吐出声:“狗蛋这名字也是你的。”

凌祈宴一噎。

呸!被叫了二十年狗蛋的那个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