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扰了大家的兴致,那苏南只用一杯酒向杜瑞丰告罪显然是不够的。
苏南笑着应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视线环顾酒桌上的众人时,他刻意略过了霍闻声,然后仰头干了。
杜瑞丰依旧要笑不笑地看着苏南,要为难苏南的姿态很明显,特别是发觉霍闻声漠不关心这位合作者。
也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还不至于让霍闻声真的放在心上,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
苏南自然也清楚,既然已经选择要过这一关,他也没有拖沓犹豫,又是两杯酒下肚,喉间充斥着单宁的涩感,一路蔓延至胃部。
“这三杯酒,是我敬诸位的,希望大家今晚尽兴。”苏南站在桌尾,抬手举着空杯,脸上还是挂着官方的微笑,因为喝得急,有些许酒液残淌过下巴,留下一道薄红。
“小伙子酒量不错啊,”那位认出苏南的李总笑着赞了一句,见杜瑞丰似乎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便开口建议,“既然是品酒会,怎么能这么干喝呢?不如来玩点有意思的。”
“玩什么有意思的?”杜瑞丰露出感兴趣的姿态。
赵从砺不认识苏南,更不知道他是霍闻声带进来的,心里想的和杜瑞丰一致,遂也没有出言阻止,任由他们戏谑地打量起苏南。
“品酒品酒当然要慢慢品咯。”李总一双三角眼暧昧地扫过苏南的嘴唇、脖颈,然后叫来侍者,将先前开过的红酒各倒一杯,端过来。
深红色的十杯酒依次排开,摆在了苏南面前。
李总端起先前苏南替他倒的那杯酒:“我要没猜错,杜总带来这瓶酒是勃艮第大卫莫罗酒庄的‘veinard’。”
杜瑞丰点头:“不错。”
李总又看向苏南:“你既然尝了,肯定也记住了口感,你要是能在这十杯酒里品出这杯veinard,我替你说和,让杜总承了你这份幸运,如何?”
Veinard,法语里的幸运儿的意思,十分之一的机会,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但这个游戏显然不是只需要尝一口,而是要一滴不剩地喝完。
所以品酒是假,灌酒才是真。
杜瑞丰并无阻止之意,甚至还赞了一句李总会玩。
苏南这个时候除了猜中,别无他法。
在场众人,除了霍闻声,不由得都露出看戏的姿态,有人顺势问:“那若是猜不中呢,又该如何呢?”
“猜不中啊……”李总打量着苏南,在思考还要如何为难他。
苏南抢在他开口前,伸手端起一杯酒,笑着道:“猜不中,这十杯酒,就当是为大家助兴了。”
有人为他喝彩,苏南在垂眸品酒的时候,和霍闻声的视线不期而遇,他不自觉握紧了酒杯,然后垂眼错开视线。
酒香萦绕在鼻尖,苏南口腔里还残留着veinard留下的厚重涩感,然后被新一杯的红酒味道取代。
酒体醇厚,单宁过高,厚重的涩感从口腔蔓延到喉管。
霍闻声的视线没有再离开过。
明明有那么多人在看着苏南,可他却只能感觉到霍闻声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苏南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他一定要掌控住那份幸运,不至于让自己完全难堪。
苏南让侍者给他倒了一杯纯净水,口腔的酒感刚被纯净水冲刷,就继续去喝下一杯。
苏南的酒量不算差,但是短时间内五杯红酒下肚,还是让他的脸上浮起一层绯色,甚至耳朵和脖颈的皮肤也爬上了一片粉红。
他依旧不疾不徐,先是轻嗅酒香,再轻抿品尝,到第七杯时,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红酒液从他唇边流下,顺着下巴淌入脖颈,他抬手去揩拭,却让那片皮肤变得更红艳了。
一杯杯酒被灌下,苏南的身形不再笔挺,而是需要单手撑着桌沿,缓了好几秒钟他才重新抬起头,端起最后一杯。
短时间内大量摄入酒精,让人头晕胃胀,苏南微张着嘴喘息,红唇水光淋淋,眼睛也跟着浮起水光,甚至雪白的衣领也变得潮湿,一道道红色水痕肆意流淌。
这是一副很容易唤起男人恶劣施虐性的模样,更别说苏南本就有着一双极具破碎风情的眼睛,你想让他更潮湿,也想让他更凌乱。
霍闻声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可触碰上苏南偶尔看过来的漠然目光,他又只能继续忍耐,于是恼怒不断滋长。
对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恼怒,也对苏南的自尊心,对他这身傲骨恼怒。
为什么不愿意依靠他,为什么一定要抗拒他。
看着眼神逐渐迷离、身形逐渐佝偻的苏南,霍闻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他的傲骨被打碎,让他尝到教训,让他明白不必要的傲气,是折人的痛苦。
他本不必承受的,他也可以不用承受的。
可苏南偏要承受,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直身体,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杯饮尽,于是霍闻声又在他迷离却依旧明亮的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难抑的心动。
“怎么样,猜出来了吗?”杜瑞丰抬着下巴,眼神蔑视。
苏南做了两个深呼吸,笑着摇了摇头:“猜出来了,只是这个答案没什么说服力。”说完他目光转向旁边的李总。
李总挑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十杯里面,没有veinard。”苏南说。
李总眼里闪过一丝欣赏,淡声反问:“你确定?”
苏南点头:“我确定。”
李总装作不知,叫来了倒酒的侍者,一番求证。
“你老婆这酒量可以啊。”赵自寒手肘撞了下霍闻声,在他耳边小声道。
霍闻声没有理会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苏南,听到侍者说里面的确没有veinard的时候,霍闻声心里紧绷着的恼怒开始收敛,心动与无奈占了上风。
可这场闹剧还没有收场。
李总起了兴致,做出苦恼样:“那这可怎么办,这也不能算你猜中了,杜总,您看要不,再玩一次?”
这就是明晃晃的戏耍了,杜瑞丰自然是笑着应了,还真让侍者继续去倒十杯酒来。
赵自寒皱起眉头,侧眸看了一眼霍闻声。
霍闻声仍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苏南所在的方向,可他周身气场已经变了,一双眼沉的一如暴雨前夕低垂的暗色天幕,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一场雷暴。
赵自寒在心里替姓杜的和姓李的点了根蜡。
惹到我们这位霍大公主,你们算是踢到铁板了。
被刁难的苏南本人却很平静,眉眼甚至露出些许疯劲儿:“再玩一次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这回,我想加个码。”
李总:“哦?你要加什么码?”
苏南微微抬起下巴,看向杜瑞丰:“我若是还能猜中,您和黄总合作的那处加工厂落地开工之后,第一个开版作品,交给我来负责如何?”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对方在刻意刁难自己,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苏南可以从容应对,不过就是几杯酒的事儿,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也对那瓶veinard有信心。
因为霍闻声曾经告诉过他,veinard的葡萄用了独特的重力流动系统,让葡萄没有太多干扰的情况下直接进入发酵罐,苹果乳酸发酵之后,又在新旧比例25%的法国橡木桶中陈酿半年,有很浓郁的奶香和坚果香,加上它独特的微涩单宁口感,苏南记住了它的味道,只要足够细心,他是可以和其他酒类区分开的。
加码的要求看似简单,可前提却是要建立在加工厂落成,也就是要杜瑞丰答应不再卡资金和手续,合作可以顺利推进。
杜瑞丰自然是听出来了,可他并不喜欢苏南这点小聪明,倨傲道:“你现在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此时侍者已经重新将十杯酒摆在了苏南面前,每一杯的酒液甚至比之前还要满。
这小气模样,真让人恶心,可苏南只能忍着苦笑,端起酒杯继续喝。
霍闻声已经看够了这一切,然而他刚要开口说话,另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杜总,不如让我来试试吧。”俞钦从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走到了苏南的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块。
在苏南去洗手间的时候,俞钦去见了杜夫人,再回到宴会厅时就看到苏南被围观“品酒”,他知道苏南是为了什么,心里感动的同时也涌出了无限的后悔,后悔他当初一时糊涂,听了黄有才的话,也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到苏南的一切打算,以至于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杜瑞丰没说话,目光轻蔑地看向他俩,李总也要笑不笑地开口:“怎么,小俞总这是要玩什么英雄救美吗?”
俞钦压下了心里的情绪,沉声道:“先前瞒着杜夫人的事都是我的安排,苏南不过是服从公司命令罢了,所以不管是要赔罪,还是要玩游戏,都应该是我来才对。”
苏南皱起了眉头,偏头低声斥了一句:“别来添乱,我能搞定。”
俞钦见他眼尾都红了,心里一阵心疼:“没事,交给我。”说完他便要伸手去拿苏南手里拿那杯几乎盛满的红酒。
苏南没让,躲开时酒杯摇晃,红色的酒液泼洒出来,打湿了他的手腕,留下一片浅淡绯红。
霍闻声的视线停在那抹绯红上。
那点红酒不是泼洒在苏南的腕骨上,而是泼进了霍闻声眼底暂时沉寂的一汪岩浆,轰的一声,火焰蹿起,燃烧掉所有的克制与清醒。
赵自寒刚想调侃霍闻声都快成忍者神龟了,就见男人将手里的红酒杯按在桌上。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足够吸引所有目光,霍闻声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太子爷是对这场闹剧厌倦了,所以拂袖而去的时候,霍闻声脚步一转,走到苏南面前停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红酒杯,一把扔向了长桌。
“啪”一声脆响,高脚杯猝然撞上剩下的九杯红酒,哗啦啦的碎裂声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接连响起,红酒液泼洒出去,犹如炸开一朵血色狂花,四散飞溅,玻璃碎片闪着冷光,在一片血色中展露危险。
桌上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溅了一脸的酒,离得最近的李总更是从脸到胸口一片血红,活像一只煮红了的猪头,站在他旁边的俞钦也没能幸免,方才碰过苏南的那只手好似血迹斑斑。
全场震惊,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霍闻声,或是茫然或是惊诧。唯一没沾上红酒的苏南也呆呆地看着,脑袋里那丝醉意都消失了。
只有他霍闻声云淡风轻,从容自若地在万众瞩目中牵起苏南的手,然后抽出方巾袋里的手帕,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手腕上沾染的那抹绯红酒渍。
甚至在苏南下意识抽手时,更用力地往前拉了一把,将苏南拉到自己面前,几乎撞进他的怀抱。
“好了,”霍闻声叹息哄道,“别跟我赌气了。”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杜总不重要啊bb们,主要是霍总和点心老师的性格矛盾要处理一下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