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南山

作者:梦里長

苏南瞬间酒醒了一半,也下意识地推开俞钦。

俞钦还没回神,手上劲儿一松,苏南便踉跄着从他怀抱里脱离。

地板光滑,纤尘不染,只有苏南洗脸时甩出的一些水迹,苏南酒劲儿上来本就有些头重脚轻,此时踩到水渍更是身形不稳。

眼前景象摇晃翻转,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栽倒在地上的时候,胳膊猛地一沉,他以更迅速地姿势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熟悉的沉冷草木气息钻入口鼻。

是霍闻声。

“南哥。”俞钦的惊呼声刚落下,苏南已经在霍闻声的怀里稳住身形。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苏南心有余悸,抬眼便撞上霍闻声黑沉沉的一双眼睛,本能地撑着对方的胸膛站直身体,霍闻声没让,他揽在苏南后腰的手没有移开,而是用力收紧,紧紧把人揽在自己怀里。

“抱歉,”霍闻声开口道,“我等得有些久,没耐心了。”

分明是平静的口吻,说着礼貌得体的话,可苏南却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愠怒和犀利,仿佛他说的不是等太久,而是听太久,忍不了了。

俞钦还死死攥着苏南的衣摆,看向霍闻声的目光充满敌意:“霍总这是要做什么?乘人之危吗?”

霍闻声眼皮轻抬,视线掠过他抓着苏南的手,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问苏南:“尿过了?”

苏南第一次从霍闻声嘴里听到这么不文雅的词,愣了一秒才点头。

“那走吧。”霍闻声说完便要揽着苏南离开,俞钦立即上前,一把抓住了苏南的胳膊。

“别走,南哥,”俞钦几乎恳求,“你不能跟他走。”

苏南被迫停住脚步,在两人拉扯间一动不动,像一桩没有灵魂的木,苍白而无力,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他实在没想到他有一天还要经历这般狗血的场面,新欢和旧爱凑到一块,还是在他最狼狈也最混乱的时候。

命运实在是爱捉弄他,他期盼的从不顺利,他想要避免的,却一件又一件接连发生。

他曾经告诉霍闻声,他和俞钦只是朋友关系,他想要平静地结束这一段纷乱的关系,体面的结束一段过去。霍闻声看破不说破,苏南知道对方是在等他坦白,苏南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向他坦白。

可他什么都没等到,现在,此时此刻,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大剌剌地展露在霍闻声面前。

苏南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恼怒,只觉得疲惫,难堪,他本能地看向霍闻声,霍闻声也看着他,眸色深沉,情绪不明。

好几秒后,霍闻声开了口:“自己选。”

苏南有一瞬间的怔然,也有一瞬间的自嘲,然后他甩开了俞钦的手,转头走进霍闻声的怀抱。

他其实没有选择,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被甩开的手还悬在半空,俞钦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指尖甚至在不安地颤抖,他想要追上去,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南和霍闻声离开。

心脏里摇摇欲坠的那片安然之处在这瞬间崩塌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空荒,他在巨大难过和悲哀中意识到他终于失去了什么。

是他错过的一颗真心,也是他忽略的一段爱情。

随着苏南的离开,一切灰飞烟灭了。

苏南回到了先前所在的休息室,强压着情绪端出一副冷静姿态,转头问霍闻声:“有烟吗?”

霍闻声看了他一眼,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先前找方伯拿的白瓷烟盒,五支已经被他抽了两支,还剩下三支。

苏南伸手从里面拿了一支,刚想问他要火,霍闻声已经是将火机点燃,递了过来。

苏南顺势低头,就着他的手吸了口烟,火星闪烁间,他眼底只有一片深灰,没有任何光亮。

“谢谢。”

霍闻声没有理会他的这声谢,眉心轻轻皱着,视线停在他的脸上。

苏南在他的目光下略感不自在,偏过头避开的时候,对方忽然伸手,贴着他的脖颈靠过来。

指腹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苏南感觉到对方指腹的热度和轻微的刺痛感。

“动手了?”霍闻声问。

苏南想了一下,应该是俞钦扯他衣领时指尖给他划破了皮,他当时没心情去注意。

这会儿也没心情。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苏南笑了一声,吁出的白烟让他的笑有几分凉薄。

霍闻声指腹轻捻的动作没停,靠近了一些问:“生气了?”

“生谁的气,你吗?”苏南笑了一声,“有什么好生气的,俞钦说的事实,虽然你最后没操我,但我们的确是搞上了床。”

霍闻声皱起了眉头,既是因为他这粗鄙的用词,也因为他表现出来的轻慢姿态。

“况且你还帮了我不是吗?你带我来这里见杜总,又在杜总刁难我的时候替我出头。”苏南还是笑着,在弥漫出的苦涩气息中,“就连在床上,也是你让我爽了,我应该谢谢你啊。”

“苏南。”霍闻声沉了声音,手上也用了力气。

苏南感觉到了疼,可他没有躲,偏头又吸了口烟,然后说:“哦对了,我还骗了你,我和俞钦不是什么普通朋友,合作伙伴,我们睡过。在我还没辞职的时候,我就和我老板搞上了床。”

说到这他转过头看向霍闻声,嘴角多了抹自嘲的笑:“现在我要去Lynx了,我又和老板搞上了床,霍总,你看,我说你看错我了吧。我不明确,我对工作不明确,对私生活也不明确,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乱。”

指尖夹着的香烟积攒了一节烟灰,苏南没看见烟灰缸,遂伸手点在了先前那杯花茶里。

澄澈而平静的水面开始变得浑浊而摇荡。

苏南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晚也不算什么,我不会仗着这点关系不好好工作,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当然,如果您觉得我不适合再去做高珠,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霍闻声按在他颈侧的手陡然收紧,阻止了他持续不断地自贬自厌。

霍闻声动了怒,苏南感觉到了比刚才还要重的痛感,从他说出那晚不算什么开始,霍闻声就没收着劲儿,像是惩罚一般掐住他的咽喉。

“你有什么自知之明?”霍闻声问,“这点关系又是什么关系?”

苏南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霍闻声,充满戾气与强势的另一面,可在这一瞬间,他因为对方的情绪波动而心头发堵,乌云变成了积雨云,在不安地震颤,也在疯狂地肆虐,在酒精的加剧下搅碎理智。

于是他也让霍闻声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他,低劣,浅薄,庸俗又可笑的他。

“能是什么关系?”苏南仰着下巴,艰难开口,“成年人气氛到了,被欲望眯了眼,一时冲动发展一夜唔——”

霍闻声直接单手掐住了他的下颌,虎口卡在他的唇齿,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苏南因疼痛而发出呜咽,急促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霍闻声手背。

“这就是你的‘自知之明’吗?”霍闻声俯身靠近,漆黑的眼底有似有雷云翻涌,“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明显了。看不惯有人欺负你,更看不惯有人惦记你,我有耐心等你,但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苏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霍闻声手下不安地颤抖,甚至想要逃离,不敢面对他的言外之意。

霍闻声钳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积攒的烟灰掉落,在两人手臂上留下相同的滚烫。

有人自虐般靠疼痛坚持,有人清醒地在疼痛中抑制暴戾。

“我既然从不需要床伴,你觉得我为什么跟你上床?”霍闻声又问。

对方灼热的气息打在苏南脸上,让苏南感觉到了窒息般的痛苦,他像是渴望又像是害怕去探究答案,本能地错开视线。

“你觉得我是因为气氛到了,被欲望眯眼,所以一时冲动?”霍闻声捏着他的下颌,逼他看向自己,“是这样吗?”

“不然呢?”苏南被激出了怒气,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崩塌,声线都开始颤抖,“不然呢?”

手下的人明明已经要碎掉了,却还是强撑出一副强硬姿态。

霍闻声又一次因为他这身傲骨而生出无穷的恼怒,恼怒他曾经不管不顾地喜欢过别人,更恼怒他在此刻自欺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一段过往算什么?谁没有过往呢?霍闻声从前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可以等,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苏南看向他,走向他。

可是事实证明,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可以接受苏南偶尔的畏缩,不安的犹豫,可他无法忍受苏南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又要自欺欺人否认一切,否认和他的一切。

先前在卫生间,苏南用冷水洗过脸,他的额发是湿的,眼睛也是湿的,一张脸连带眼睑都染了红,微张着唇轻轻喘息的时候,欲态摄人心智。

让霍闻声想到了他在床上的样子,倔强不肯服软的姿态,需要一些必要的手段。

霍闻声蓦地松了手,在苏南大口喘息的时候,按着他的后脑吻了下来。

这个吻是凶狠的,带着惩罚性质,强势地席卷苏南的口腔,呼吸被掠夺,欲望被挑起。

霍闻声将他手里那支烟抓走丢开,另一只手扯出了他的衬衫衣摆,金属搭扣清脆一响,衬衫夹失去了作用,让霍闻声的手可以肆意游走。

苏南的皮肉被掌控,他在霍闻声的掌下轻颤轻喘,先前拿着烟的手还悬在半空,五指紧绷,时而握拳,又时而放松,最后像攥紧救命稻草一般攥紧霍闻声的衣衫。

霍闻声摸到了他大腿上的皮圈,呼吸骤然加重,长桌上的杯子被推倒,哗啦啦地砸向地毯。

“霍闻声。”苏南被抱起又被压制,按在了长桌之上,他在喘息的间隙颤抖着叫霍闻声的名字,像是警告,又像是求饶。

霍闻声俯下身将他笼罩,居高临下,无动于衷:“现在也是气氛到了吗?又或是我只是一时冲动?”

唇齿间禁锢已经消失,身体上的疼痛和麻痹感也被欲望和本能取代,苏南在接受和逃避间盘旋,是被逼到了悬崖边,进退维谷。

良久,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捂住眼睛,声音轻不可闻。

“我不想知道。”

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在我最混乱最难堪的时候。

不要告诉我,

也不要靠近我。

看清我,然后离开我。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直到霍闻声看见苏南掌下淌出一道清亮的水痕,怒气与旖念都因为这点水渍而收敛。霍闻声拿开他的手,沉沉地望进苏南混乱的一双眼睛之中。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想要?”

苏南没有回答,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攥住了霍闻声的衣摆。

“我不想知道。”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在重复之前的答案,又像是在给出新的答案。

好像有溪流无声流淌,从苏南的眼睛开始,流进了霍闻声的心口,水流摇晃,充斥酸胀,种种情绪都在逐渐收敛。

骄傲的人总是敏感易碎的,这并非是可以轻易掠过和随意抛弃的东西。

良久,霍闻声无奈轻叹,低头吻在苏南眼尾:“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然后直起身,替苏南整理凌乱的衣摆,重新把他抱进怀里。

“算了,”他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