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水床上造了大半夜,直到苏南昏睡过去才停歇。
第二天醒来,苏南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床边的地上,身下铺着一层柔软的被褥。
霍闻声坐在他身边,后背靠着懒人沙发,垂眸看手机,听见他抬头的动静,侧眸看过来:“醒了啊。”
“嗯,”苏南应了一声,嗓子干得像破锣,霍闻声伸手,从柜子上端来水杯递过来。
温水下喉,有些疼,但更多的舒爽。苏南缓过那股难受劲儿,问他:“我们怎么睡在这了?”
霍闻声在手机上安排工作,笑道:“你把床换成了水床,做暧可以,真睡觉就太难受了。”
这直白的词汇和他调笑的语气让苏南面露羞赧,但的确是他考虑不周,只想着玩了,没考虑到玩完该怎么睡,忘了他这屋子可就一间房一张床。
霍闻声倒没那么讲究,搬出被子就在床边的地毯上打了个地铺,两人将就着一块睡了一晚。
在一起之后,苏南越发觉得霍闻声和最初的相识的样子有了很多的改变,又或者是改观,在很多事情上,他其实没那么讲究,反而很随和。
苏南抬眼看着霍闻声温润的侧颜,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那个夜晚,霍闻声没有睡他,也没有睡他的床,而是在地毯上将就了一夜。
其实是让苏南感到吃惊和不解的,毕竟霍闻声如此纡尊降贵实在是大可不必,也让人大跌眼镜。
当时没机会问,这会儿想起来,苏南便开口问了。
霍闻声侧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起身的动作拉扯到酸胀的腰部,便伸手揽住他,带着他一起靠在懒人沙发上。
“当时觉得和你睡一张床不太合适。”霍闻声说,“至于睡在地毯上,是因为我觉得你醒过来的时候,会希望身边有人在。”
并且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睡地毯,在苏南睡着之后,他坐在一旁处理了一些公务,一直到天刚亮才迷蒙睡了一小会儿。
苏南一怔,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放松身体,往霍闻声身边靠得更近了一点。
很莫名其妙的,在这瞬间,苏南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机会问霍闻声这个问题。
如果当时他问了,得到这个答案,那在最初看见霍闻声睡在地毯上的怔然和动容之后,必然会叠加出更加浩瀚的心动。那他或许就能发觉霍闻声并非遥不可及,这个人所有的头衔、身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外物标签,他并非不食烟火,反而随和得平易近人,是个愿意在生活中沾染鸡毛蒜皮,睡地毯,拖地板的寻常人。
那么,当时的苏南,或许就不会为那些距离而不安。
可念头一转,苏南又想,怕是也不尽然如此,此时此刻也未尝不是更好的时机。
霍闻声见他神色忽地怅然,又忽地莞尔,开口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看着霍闻声,明亮的眼底有很满足的笑意,“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真好,真的很好。”
霍闻声的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然后低头吻过来。
“我也觉得很好。”
霍闻声生日当天没能收到想要的礼物,心里多少是有些疑惑的。可苏南一派若无其事,他准备的那串珍珠项链算得上用心良苦,做的时候还告诉霍闻声,灵感来源就是每次和霍闻声做时候,霍闻声大汗淋漓的模样。
晶莹的水珠从下颌坠落,落入本就淋漓而晶亮的胸膛,如惊蛰后的春雨,带来令人心神荡漾的春意。
生日之后,苏南和平时一样忙于工作,霍闻声非常不露痕迹,也很不故意地去查看过,对戒的设计图有了改变,但还没有实体出现。
惹得霍闻声怀疑是不是给珠宝设计总监的工作太多,苏南没办法开小差,他甚至都想要把方可仕再调回来替他分担一些工作。
至此霍闻声确认,苏南的确没那意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问题出在了梁哲身上。
这蠢蛋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得不对,拐弯抹角地向他传达了苏南要求婚的信号。
一天天地不干正事儿,乱嚼舌根,到处惹事儿。
霍闻声都懒得去探究这小子是从哪儿得来的谣言,一竿子给人支到了八百里开外的一座盛产珍珠的小岛出差。
不是喜欢珍珠吗,那去珍珠岛和蚌蚌作伴好了。
苏南对此一无所知,他再见梁哲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梁少爷晒黑了不少,笑起来一口白牙显得更傻了,所以他问苏南什么时候办婚礼的时候,苏南当他脑子坏了。
而梁哲则以为苏南是因为担心身边闲杂人等太多所以装蒜,可后来身边的人走完了,他又见苏南手上没有戴戒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南没装,是真不知道。
“我大表哥没跟你求婚?”梁哲很惊讶。
苏南也很惊讶:“你大表哥要跟我求婚?”
梁哲:“啊?你问我啊?”
苏南:“啊,我问你呢。”
梁哲:“……”
很好,一问三不知,显然是哪里出问题了。
俩人面面相觑,冷静下来回神细想,梁哲把那天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追根溯源苏南算是明白梁哲这误会从何而来。
当初因为赵自寒传出去霍闻声隐婚的谣言,苏南倒是听说了一些,他一笑而过,没想到梁哲这个傻子竟然真信了那要求婚的谣言。
很显然,生日那天霍闻声除了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外,没有任何求婚的举动,唯一算得上反常的事儿,就是那天在水床上,霍闻声比平时更凶了一点,事后总是捏他的手指。
“那大表哥为什么要让我保密?他让我保密什么?”梁哲疑惑。
苏南也疑惑,沉吟片刻说:“可能就随口一说吧。”毕竟你这大嘴巴和脑子一样,漏缝。
“好吧。”梁哲最近的心思不在这儿,也就没有再去多想。
但这事儿却被苏南放在了心上,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的生日,霍闻声送了他一枚古董戒指。
临近年末,Lynx要举办高珠系列第一阶段的预热发布,苏南和霍闻声都很忙,他的生日是在意大利过的。霍闻声借着工作便宜,带着苏南在意大利参加了一场由知名收藏家办的私人珠宝展,依旧是霍闻声的包场作风,两人安静地看展。
生日礼物便是霍闻声从这位收藏家手里买下了一枚古董戒指,苏南非常崇拜这枚戒指的作者,对这枚戒指的喜欢不加掩饰,当时还玩笑地说一句“可惜太珍贵了,舍不得随身佩戴”。
当时霍闻声挑了下眉梢,他好似很随意地,用带有一点遗憾和引诱的口吻说:“还有更珍贵的,能随身佩戴的,只是还没做好,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苏南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设计师的新作,可现在想想好像又不是,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准备阶段的那对对戒。
其实到这里,苏南还没有怀疑霍闻声是以为他要求婚,所以才和梁哲有了那段对话。
直到他回到家里,在给那件取名为“春雨”的“珍珠衫”做保养的时候,凑巧提起霍闻声怎么想起给梁哲送到珍珠岛吃苦,七聊八聊就聊到霍闻声在兰卡的时候就看见过珍珠衫的设计图,当时还以为他是给梁哲设计的,所以暗自不高兴。
苏南哑然失笑,调侃他几句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霍闻声既然看过了那张设计图,必然也就看到了那对对戒的草图。
前后因果一串联,苏南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其实那对对戒的草图,他当时只是在岛上偶然有了点灵感,便随手画了,之后也一直在根据灵感修改完善,设计图早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制作,因为用了排镶,需要二三十个枕形切割的小蓝宝石,做出渐变色彩,这种大小的配石其实不算难找,但苏南要求精细,一点点瑕疵都不想要,所以这个过程时间线拉得很长。
在最初做这对戒指的时候,苏南并没有想到要用来求婚,或是怎么样。
他知道戒指的意义非凡,所以格外慎重,也格外珍重,要送给霍闻声的心意是真的,也是热切的,只是没想到,霍闻声比他还热切。
苏南心里暖暖的,觉得好笑又觉得心软,在想明白的这瞬间,心里的热切变成了急切。
十二月底,苏南凭借蓝宝石的切割和同套设计,入围今年JGZH国际珠宝赛事的年度珠宝设计师,到深市参加颁奖典礼。
JGZH是全球三大珠宝赛事之一,是行业内最高水平的赛事之一,主要针对的是各种宝石的评选,和珠宝设计,因为每年都会举办,所以珠宝设计的含金量和JMGA稍逊一筹,但是针对设计师的奖项却是业内顶尖。
这个奖项前些年曾因为被某位业内大拿蝉联好几年,而暂停颁奖,苏南没想到今年奖项重启,他还能入围。
苏南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度怀疑对方是诈骗,直到他在霍闻声那里得到肯定。
惊得苏南那晚都没睡着,同样入围的都是业内大拿,甚至还有一位是当初苏南在法国工作的老师,如今A家的首席设计师。
苏南自认为自己这一年毫无建树平平无奇,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霍闻声让他准备获奖感言的时候,他还说自己不可能拿奖,没必要准备。
霍闻声失笑,告诉他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这一年的成长,不能说平平无奇,只能说有目共睹。
很巧的是JGZH的颁奖典礼也安排在12月31日晚上,这一次苏南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缺席颁奖礼。
唯一有一点小遗憾的是,霍闻声因为霍家出了点事儿,需要留在北市,没有陪同苏南参加。
苏南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知道往后还有很多机会,会有霍闻声的陪伴,所以一次偶然的缺席,并不会对他的心情有所影响。
但霍闻声显然是在意的,当家里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他便马不停蹄地让司机开车送他去机场。
此时颁奖礼已经临近尾声,苏南不出预料获得了年度最佳设计师,霍闻声在车上观看了颁奖礼的直播回放。
隔着屏幕,他看见苏南在掌声雷动中起身,穿着他选的礼服,戴着他送的腕表,顶着让他看多次都仍旧喜爱的温和笑脸,站上了璀璨辉煌的颁奖台。
他长身玉立,微微低头靠近麦克风,清脆的声音从听筒中响起。
这段获奖感言霍闻声十分熟悉,甚至他还替苏南参谋过,也听过好几次。
霍闻声在心里跟着一起默念,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南的脸,直到最后一句话音落,苏南没有后退离开颁奖台,而是抬手调整了手里的奖杯和花束,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说:“最后,我还有些话,要对我的爱人说。”
随着镜头聚焦,霍闻声隔着万里,隔着已经流逝的一段时光,和站在颁奖台上的苏南四目相对。听他近乎珍重的一字一句,说出了让霍闻声感到熟悉,也感到心动的话。
“我从未觉得我有哪里不凡,也很少会觉得自己值得不凡。
工作上是这样,生活也是这样,我只是芸芸人海中一个普通众生。
因为遇见你,我更加认识到我的平凡,开始学会接受我的平凡,也更加热爱我的那一点不凡。
我的不安与勇敢,都与你息息相关,我的此刻和未来,也都因你而璀璨。
今后长路坦坦,唯愿你我相伴,慢慢亦漫漫。”
他冲着镜头微笑,好像在这一刻看见了万里之外的霍闻声,他们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
之后主持人和颁奖人说了什么,霍闻声都没怎么听,这段话他其实是觉得熟悉的,后面那几句正是苏南写在那对对戒设计稿旁边的小字。
霍闻声回忆起自己看到这段小字时的情绪,发觉相较于自己悄悄看见,亲耳听见苏南说显然更让他愉悦,也更让他不满,不满自己不在现场,不满自己还要许久才能去拥他入怀。
他手指微动,调整进度条,又拉回到苏南调整奖杯和花束的位置,如此反复三四遍,最后,那根修长的手指徐徐上移,隔着电子屏幕轻轻蹭在苏南的脸侧。
霍闻声忽然弯起嘴角,有些许无奈似的笑了一声。他想,既然等待的方式行不通,那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来吧。
可事实上,这一次苏南没有让他等待许久,在加长宾利停在登机口入口时,霍闻声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苏南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刚迈腿准备下车的霍闻声顿时僵住,苏南穿着那身礼服,手里抱着束花,因为跑得急,还在平复呼吸,他张开嘴,一句“还好赶上了”刚说了一半,便被霍闻声大力一拉,抱进怀里。
花束因为挤压发出窸窣的响声,可两个人满心满耳都只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苏南脸上挂着笑,费劲儿地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正好零点过分五,他垂手回抱,匀了气儿说:“新年快乐,闻声。”
就像一年前,霍闻声不远千里赶去见他,在寒冷冬夜拥他入怀。
这一次是苏南向他奔赴。
这个拥抱没持续多久,因为苏南的姿势实在难受,霍闻声便直接手臂用力给他抱进了车里,热切的吻,便落了下来。
一吻结束,霍闻声狂跳的心脏这会儿逐渐平复,眼角眉梢都是笑:“差点错过了。”
“不会的,”苏南说,“说好的,今年要一起过,所以不会错过。”
霍闻声莞尔,瞥了一眼前头的司机,这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催,司机都压着车速了。
司机早就非常懂事儿地升起隔板,然后启动车辆折返离开机场,去了最近的霍闻声的住处。
两人牵着手进门,不等苏南将手里的花放下,亲吻便再次落下来,唇齿交缠,手掌肆意地游走,直到霍闻声的手掌按在苏南的胸口,碰到了他西装内袋里的一个有些硬的小盒子,苏南抬手挡了一下。
“这是什么?”霍闻声微微抬头,借着玄关的灯,看清苏南绯红的唇和脸。
苏南喘息着,说:“礼物。”
霍闻声挑眉,苏南示意他让自己站直身体,然后掏出那个小盒子,和戒指盒差不多大,但要更薄一点。
霍闻声沉静的心再次活络起来,那个让他失望好几次的猜测不受控地往外蹦。
“什么礼物?”
苏南没回答,而是推开了霍闻声,霍闻声不知道在想什么,非常顺从地退开了些许,安静地看着苏南先是整理了一下被蹂躏得有些残破的花束,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最后他背过身,霍闻声听见盒子被打开的清脆响声。
像是石子投入了湖水,涟漪阵阵扩散,霍闻声弯起嘴角,眼里有情绪翻涌,然后他看见苏南转过身,点点光芒在他手里闪亮。
苏南举着戒指盒,神情少见地流露出几分紧张,他甚至都忘了预备流程里的单膝跪地,就这么直接将戒指递到霍闻声面前,用珍重又郑重的口吻说:“新年礼物,希望往后每一年,你都和我一起过。”
霍闻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把人拉过来,狠狠地亲吻,狠狠地占有,可这些念头在这一刻又被另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抑制,让他维持体面的皮囊,镇定的表象。
静了有十秒钟,霍闻声没动静,苏南不自觉开始忐忑:“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有,”霍闻声笑起来,有些无奈似的,“你是要我自己给自己戴上吗?”
苏南一愣,然后也笑起来,他把花放到一边的玄关柜,然后拿出那枚戒指,给霍闻声戴上。
霍闻声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戒指盒子里只有一枚,属于苏南的那一枚他早就自己戴上了,只是因为手里拿着那束花,霍闻声才没察觉到。
冷冽的金属圈套上手指,尺寸合适,款式精致,渐变色的蓝宝石排列犹如绚丽的日落色彩,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那场日落。
在苏南收回手的时候,霍闻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两只大小不一的手掌上,戴着同款的戒指,象征着同样的束缚,和同样的承诺。
霍闻声低头,亲吻苏南戴着戒指的指节:“谢谢宝宝,我很愿意和你一起相伴余生,慢慢亦漫漫。”
爱仍旧会让他时常觉得不满足,可爱又时常让他觉得满足。
这狭窄的玄关,蹂躏破碎的花瓣,实在算不上是个适合互定终身的地方,甚至有点草率,可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平凡便变得可贵。
霍闻声在亲吻苏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苏南颁奖词里他对自我未来的祝愿。
那也是霍闻声想对自己说的话。
热爱不凡的同时,也热爱平凡,接受平凡,也能珍惜平凡。
这是寻常又不寻常的一段故事,也是平凡又不平凡的一段人生。
自此,我见南山。
悠然悠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嘻嘻,番外就到这里啦,我们停在这里,但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最后希望大家也能热爱自己的不凡,也热爱自己的平凡,自在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