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晨昏

作者:从意有礼

第一章

曼哈顿接连几天都是暴雨,明遥不喜欢这样阴沉的雨天,于是一直待在酒吧里,或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开party。

今晚,她兴致缺缺,酒杯里的液体消失的很慢。

手机上显示着:【遗憾告知您竞拍失败,落日号成交价格620万。——苏铂拍卖行】

明遥想要一艘出海去兰空海岸晒太阳的小游艇,预算300万。她匿名竞拍,没了明遥两个字的光环来让人献殷勤,拍卖进行了几轮,加价翻了两倍,远远超过落日号原来的价值。

她不喜欢这种超过自己预期的东西,所以没了继续加价的兴趣。

不过还是影响一些今晚的心情,明遥拒绝了他人的挽留,离开那个小酒吧,

湿冷的气息透过雨幕传来,她本来只是打算直接穿过雨幕走路回到自己的公寓,可雨渐渐变大。

明遥随意买了一份报纸遮在自己的头顶,恰巧这是一份华人报纸,摊主见她的亚洲面孔,所以拿给她的。

她无意见扫到上面的头版标题,上面有着季家公司即将上市的字眼,没想到国内的uc体都能流行到这里。头条上的感叹号让人不想注意到都难。

底下的小字中,热烈地讨论着季斯舟前天来到曼哈顿参加峰会时,又冷漠拒绝了一位名媛小姐专门为他举办晚宴的趣闻。他一点也不给人面子。

季斯舟的名字,在整个华人区也常常被提起。

除去优秀的能力,更多议论的在于季斯舟的私人生活,说他如今已经快三十岁,身边却没有一位太太。甚至,这人连一点的花边新闻都没有,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真够八卦的。

明遥嗤了一声,对于这些内容并未在意。她将报纸罩在自己的头顶,穿行在湿淋淋的马路。

大衣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明遥将手机拿出来,竟然是一通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号码是她父亲的。

接起后,出现的声音却是她的继母。

“你的父亲没时间了。”甘佳君的声音和落下的雨一样冰冷,“回不回来随便你。”

电话随之挂断,明遥甚至没有得到更多的讯息。

手机上被滴落了雨滴,水珠里映射出一片远处的繁华灯光,光怪陆离。明遥心里一时茫然,还未想到自己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需要尽快回国。

甘佳君用父亲的手机给她通话,明遥清楚,这个没多少时间的意思代表着她应该回去见最后一面。

时间不算太多,明遥只能赶紧订票。在她收到的消息回复里,竟然连经济舱都定没了,这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她站在雨里,报纸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不自觉紧紧攥在手心。

明遥是航空公司的vip用户,接待人遗憾地告知她:“明小姐,经济舱也没有。因为天气的原因,多数航线也已经被取消。最快也要到明天上午给您答复。”

“太晚,我半个小时后就要答复。”明遥说,“我每年在你们这花的一百万不是为了听这个。”

负责人为难而纠结,明遥所说属实,不然也不会是vip客户。可实在无法成行。

明遥是站在雨里等的,寒冷的白气在她的呼吸之间涌现出来。路上的行人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亚洲女孩,有人热心问她是否需要雨伞,而明遥摇头,只是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报纸。

也因此,明遥在报纸上找到了那行字。

【季斯舟两天前,乘坐私人飞机飞抵肯尼迪国际机场。】

其中对季斯舟的这架庞巴迪内部的豪华进行了无尽的想象。

明遥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在这时,机场的电话又打来。

“明小姐,不知您与季斯舟先生是否相识?他的私人飞机正准备起飞回国,说可以带您一程。”负责人说,“如果您同意的话。”

“我拿一下东西,半个小时后开车过来。”明遥当即同意,可那边继续说,“季先生的车在中城区,如果离您公寓近的话,到时候就顺路来接您。”

就这样,一个小时内,明遥出乎意料的解决了所有问题。

她以为自己会在车里见到季斯舟,但直到她登上那架属于季斯舟的飞机,都没有看见本尊。

长达二十四个小时的飞行,机舱内布置的豪华而温馨,足以让她在飞机上好好休息一觉,

明遥突兀地想起来报纸上的那些想象,竟然还真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上去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季斯舟在曼哈顿的公事还未结束,至于为什么这架飞机今天就已经回国,明遥不知。

回国之后,事情像是倾倒的大山一般压了下来。哪怕她与父亲的关系早就是一座冰川,但明遥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和甘佳君没有一点交流,从这个女人成为她继母的那一天起,十年内也没有任何关系缓和的迹象。

明青林走的很急,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在医生宣告死亡时间的那一刻,甘佳君冲上前来将明遥拂过,握着明青林的手流泪。

苏市同样在下大暴雨,延续到葬礼的第二天。

而明家发生的事情,在圈子里已经被传了个遍。

明遥很久没有回来过,但她的名字一出现,便能点燃其他人八卦的热情。

清早的明家灵堂之外,庭院中外的空地里已经有了来吊唁的人。

明青林是苏市有名的企业家,媒体、合作伙伴,来的人很多。

明遥还没到。

“甘夫人没有孩子,明家的这些财产和公司又这么多……”

“你懂什么?之前我听到有知情的律师说,明叔叔已经立遗嘱要把所有的钱都给甘夫人了。”

“难怪明遥会这么火急火燎的回来,她这些年在外头玩的不滋润?身边的男伴一天就能换一个,她爸死了才知道回来。”

“你还别说,这明家偌大的产业,也不知道最后是给了谁,听说明遥回来的时候甘夫人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就这态度,那大概是给了——”

“你别说了,甘夫人已经来了。”

黑伞之上的雨滴落到地面,被高跟鞋踩散。

甘佳君很体面的出现了,她的身边还有专门的人为她撑伞,她连裙摆都没有湿。走到灵堂前,她径直到明青林的照片旁站好。

一侧放了圆形软垫,只有一个。

众人不由得禁声,不太敢揣测甘佳君的意思。

而这时候,明遥来了。

还在小声议论的人自动分开了两边,明遥穿着一条剪裁简单的黑裙,胸口别了一朵白色的花。她一点妆都没化,脸很素净,在阴沉里乌云之下显露出苍白。没有人给明遥打伞。雨水滴在她的发梢,又沿着下颚线慢慢落下来。

哪怕如此,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立马转到了她的身上。

明遥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准确来说,这两天她合眼的时间没有三个小时。就在今天凌晨,在佣人宋阿姨的要求下,明遥终于多睡了两个小时。之前在季斯舟私人飞机上的那一觉,竟然就是她这段时间里睡的最多的时候。

也还好睡了那么久,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家里的事情,以及葬礼后续的安排。

明遥走到前方,在明青林的身边静静摆上花束。然后走到甘佳君的身边站定。

其他人都在看她,目光就没挪开过。

“明遥,太久没有回来,连礼数都不知道了?”甘佳君说。

明遥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甘佳君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痛斥。她这个时候,和在明青林还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

毕竟当年,明青林是因为觉得甘佳君温柔所以娶了她。

“你也还知道回来?”甘佳君穿着高跟鞋,有些居高临下,她说,“也不知道给你父亲跪下!”

门外响起一道闷雷,有风刮进来,把明遥的裙摆刮起,她的小腿很细。大堂里的灯亮的刺眼,明遥知道甘佳君在故意为难她。

明遥不跪,可甘佳君就偏要让明遥跪在这里。

可是那蒲团就也没摆在明青林的照片旁边,甘佳君变相地要明遥跪的是所有人,她就是要把明遥的脸面放在地下痛踩个干净。

大家的目光像是看好戏,又像是怜悯的落在明遥的身上。

明遥在来的路上也做好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准备,但真正地到来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这么的不堪。她知道来的每一个人都想要看一出好戏,没有人站出来,他们的手上拿着和甘佳君一样的绳索,想把她拖进水里。

明遥的心中远没有她表面上的那么平静,她看向躺在那儿的明青林,看上去和生前并无两样,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这老头,现在知道你娶的老婆是个什么人了吧?

“你想跪就跪。”明遥指着那个蒲团,“你既然只准备了一个,那想必是为你自己准备的,甘阿姨。”

“明遥,你想在你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我吵。”甘佳君很容易被甘阿姨这三个字激怒,她语调冷冷的,“你今天如果不跪下,那就愧做明家的女儿,这是你要尽的义务!跪下!”

她的声音在明遥的耳边炸开,比雷还重。

大堂的门是敞开的,风把雨刮进来,凉凉地打在她单薄的身上。但无人在意,就连明遥自己都已经察觉不到冷。

这时,外面嘈杂一片。不知道是谁来了,明遥也不在意,在她的眼里,只是看热闹的人又多了一个。

个高挺拔的男人被很多人簇拥着进来,在人群里仍旧出众,外面的天色昏沉,他也穿着一身肃穆的黑。眉眼都是冷凝的神情,气场很足,倒像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邪恶神明,是没有人敢招惹的那种。

明遥的目光在季斯舟到的那一瞬间,越过空气与他相接。

那双眼睛与报纸上被热议的主人公无缝重叠在一起。

季斯舟,他竟然亲自来了。

他理应刚结束了曼哈顿的峰会,几乎没可能来这儿,明遥才意识到,他是一落地便赶往这里的。

刚巧,在季斯舟露面的当下,甘佳君将手按在明遥的肩膀上,明着要把她往下压。

肩头的痛感让明遥的视线急促地收回,甘佳君按着她,“你是自己有能耐,在客人面前还敢胡来?还要在季总的面前闹笑话是不是?”

明遥本就瘦,她回来这两天没休息好,身体的支撑已经快到了极限。她虽然倔强地不愿跪下,但季斯舟已经往这边走来,自己不能失去了基本的礼数。

她低头,微微欠身向季斯舟示意,甘佳君在使劲地摁她,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片飘摇的薄叶往前晃了下,明遥全靠自己的意志力在撑着。

他进来那么久一言未发,直到现在到了明遥的面前。在明遥快要倒下的时候,季斯舟在瞬间伸手扶稳了她。

他的手是这冰凉中唯一的暖意。明遥诧异抬头,刚好与季斯舟对视,明遥看到了在季斯舟的眸中自己的样子,除去惊讶,更多的是狼狈。

她怎么会在季斯舟的面前露出狼狈?

或许,是因为季斯舟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像极了要为她撑腰。

他的眸中没有一丝奚落与看戏,沉稳的像是一片海,在对视的瞬间将她包裹,挡去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他叫自己的名字:“明遥。”

声音沉着而莫名让叫人心安,“你辛苦了,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