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过七次饭,两次是食堂,四次是集体盒饭,一次是路边快餐店。
一米之内的距离只有过那一次,在那家小小的知名包子快餐连锁店。
记不清是出的什么外景了,只记得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一堆人饥肠辘辘地走进店里面,三脚架搁在脚边,摄像机横在眼前,桌椅是连体的,窄窄的座位窄窄的桌面。
她坐在我对面,握筷子的姿势很好玩,像握笔一样,握得很靠前。
饭点还没到,我们一行人是最早的客人,饿急了的时候难免狼吞虎咽,难得的是她吃得好秀气,斯斯文文的,眼观鼻鼻观心的那种认真,应是从小养出来的好习惯。
我面前的那两盒包子全部吃完时,她那盒刚刚吃了一小半,那副细嚼慢咽的样子很好玩儿。我托着腮笑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我,犹豫了片刻,放下筷子,很可怜地,慢慢把自己的包子推过来……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哦哦,开始往后拖包子,拖了10厘米停顿了一下,又给推了过来,她说:没事,你吃。
她的包子后来我吃了,我吃包子时她托着下巴看窗外,脸上红红的,微微地发了会儿呆。
“你饭量倍儿大……”
她只和我说了这么一句傻乎乎的话,言罢继续看着窗外,眉眼弯弯。
白色的桌面70厘米宽,只有过那一次短于一米的相处,我应该放肆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可为何她的模样总是记不起来了呢,只记得一只细嫩的小手托着下巴,屏气凝神眼望窗外。
晚高峰刚刚开始,车流尚能涌动,川流不息的红的黄的尾灯。
来来往往的归人,叮当作响的自行车铃,疲惫或欣慰,放学或下班,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再没有哪座城市能像天津那般富蕴人间烟火气,自然而熨帖,市井而可亲,置身其中时不觉是异乡,亦忘了自己是过客,是旅人。
如果能真正拥有一点属于这里的牵绊,我想我会驻足。
如果那时选择留下,我想我会毫无违和感地融入这座城。
却又哪儿来那么多如果,关于知事关于遇人关于择城,关于天津。
曾因动心稍动念,念头而已,轻飘飘地掠过,缓缓没入窗外暮色,也就看不清踪影。
……
那正是我半生中最不安分的岁月,口袋里揣满票根,行囊永远背在肩头,脚底和血液里都有风,无知无畏地驿马四方南北西东,什么遗憾都敢拥有,什么羁绊也不想拥有。
那时真的太年轻。
那顿饭好像吃了很久,同事们散去后只剩下我们一桌,我不说走,她也不说,只是静坐,什么对话也没有。
一前一后地走出店门,不远不近的一米半。公交车上她踮起了脚,隔着别人的肩膀,手冲我摆了又摆。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我从科斯特出来,咯吱咯吱地走啊走,全世界都睡了只醒着我一个,一整条大理道踩完,笔直笔直的一串,一点都不歪。
忽然就笑了出来,高兴极了,想打个电话扯扯淡,想拽她和我一起雪地里走啊走的,边走边随意聊聊天。
聊什么都行,聊星座都行,聊工作都行聊台本都行,什么都不聊都行……
那个135的号码拨了又摁断,手机摁亮又摁灭。
别去打扰她的好梦,已是凌晨4点。
睡吧睡吧加油睡,多安静的世界,我往回走了,咯吱咯吱的,多安静的雪。
……肯定不能去打扰她哦,人家是个好小孩。
喂,喜欢你啊,跟我走吧!
不能说的,我这种吊儿郎当的野人怎么配得上她,不会合适的,别耽误了人家,人家是好小孩。
还需要说什么呢?都他妈这么多年过去了。
十几年过去,鬓边髯边已微微见白,可关于天津的一切,我一直一直都还惦念。
睦南道、马场道、民园西里、小白楼……以及那场干干净净的雪。
那是我年轻时错过的城。
在那里我曾喜欢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