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作者:大冰

采那时的理想是当个真正的记者,为此故,投入了身心。

奈何明珠暗投,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她并未得遇一个合适的起飞基地。

校园和社会两重天,在这里真正写稿和采访的时间不到百分之十,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各种所谓的领导转,有饭局她就会被叫上,而且一定被安排坐在领导身边,像道名菜一样,领导先请。

也不知为何,老男人的饭局上,总有人饶有兴趣地想把这样的年轻女孩灌醉。

她本是不会喝酒的,但她自幼喝着比酒还冲头的东西,倒是不怯端杯。8岁就干活持家,10岁她就有了二头肌,幸亏她这个乡下出身的客家妹子身体好,撑得住,堪堪能保持清醒不被灌醉。

她不醉,侧旁的人就愈发来劲,油腻的中年人一手端杯,一手桌下放上她的大腿:小姑娘大有前途哈,年轻有为……

话中话她不接茬,也不去抚落那只龌龊的爪子,只是直视着那张泛着红烧鲍鱼光泽的肥脸,不笑不怒面无表情,就那么一直看着,一直看到对方不尴不尬,乃至讪讪收敛。

有些事情勉强能忍,有些却无法去忍。

那是2008年,某一说名字全国人民都如雷贯耳的著名奶企被爆出质量问题,奶源大有问题,和其他几个大型奶企一并与三聚氰胺这四个字沾了边。

此事后来导致全国媒体哗声一片,有良知的媒体及媒体人均站了出来,而在热议之前,事情刚刚发端之时,她一个小实习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选题,迅速做足了这方面的功课,拟好了初步稿件。

方案刚报上去,有个任务就交代了下来——你们几个新人放下手里的活,先凑本书吧,一个企业的自传,主旨是做好正面宣传。

这个企业就是那个企业,尝到了暴风雨初来的滋味,危机公关。

她没犹豫,当场发言:不去采访和揭露,反而洗刷丑闻?这种事适合我们干吗?

自然没人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唯一得到的回答是:哦,你爱干不干。

会议很快就散了,留她一人静立桌前,有同一茬的新人探出脑袋冲她欲言又止,终还是走开。人各有志,算了,随她的便。

那天她独自站了很久,一直看着窗外,呆呆的,像儿时站在世界之窗门外看着那高耸的喷泉……有些东西母校没教她,有些东西母校却实实在在地教到了她心里面。她慢慢坐下,拿出纸笔,辞职信写得很简短。

却是没人收她的辞职信,试用期没结束,她在这里尚且什么都不算。

她离开那天,距离她结束试用期不剩几天。

尚未开始的职业前程就此结束,学校也回不去了,一并回不去的还有家里面。

4年前为了离父母近一点来到深圳上学,内心企盼的东西却并未如愿,父亲发觉她能够养活自己后数次跑来找她要钱,妈妈每次见面都各种督促她嫁给个有钱人,张罗了不知多少次菜摊前的相亲——妈妈还不是为了你好吗?还不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早点持家过得好一点?哪个客家女人不顾家?怎么就你这么特立独行?

电影里的辞职,惯例是要抱着一个纸箱,她东西少,不够装满一个塑料袋,向来节俭的她那天破例打了一辆车,没说目的地,只说往前开。

司机说:小姐,再开就上高速了哦。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塑料袋放在脚边,摇下一点车窗,放进一阵清清凉凉来。

……曾经有个挨了打的小孩,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奔跑在田埂间,被撕破的衣衫在风里飘,她跑啊跑,跑起来了,也就不想哭了。

夜色从四周升起,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在路旁的楼宇,她对那个司机说:

麻烦您了,请开得再快一点……

2008年,辞职后的第4天,我的朋友采去了灾区陇南。

那时她已没了临时采访证,实习记者都不算,却写下了上万字的纪实稿件。

除此之外,3个月的时间里,反反复复的余震中,这个客家女孩用自己有限的组织协调能力,帮助了一个小学校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