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1号早上。
我站在香港国际机场到达大厅正中央,艰难地咽下一口滚烫的唾液。
动听的粤语航班播报拂过耳畔,又一拨拉杆箱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地涌来,或重聚或团圆,或嬉笑打闹,或握手拥抱……
这一切都他妈与我无关。
熙攘的人群中孑立,唯有我是一张铁青色的脸。
当然没镜子,不用镜子也看得见,路人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要么路过我时一个急刹车,要么两三米外一个急拐弯,笑容僵在脸上,撞了鬼一般。
有抱小孩的旅客路过我身边,孩子立马就哭了,嗷的一嗓子那种……
不远处有两个差人手扶着腰间的警棍,警惕地冲我打量了一眼又一眼。
躲什么躲!哭什么哭!看什么看!难道我是劫机犯?!
生气也犯法吗难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沸腾开锅的胃液。连夜的廉价红眼航班虽没水没餐点,但附赠的那份虚火却当真足斤足两如假包换,火苗腾腾腾,大耗子一样在体内乱窜,先搅胃,再爆肝,铮的一声从右后槽牙那旮旯里钻了出来。
腮帮子立马鼓起来了,好似含了一粒麻辣小心脏,有棱有角的,有节奏地一蹿一蹿。
好!牙疼的老毛病被正式诱发了。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用力捂住腮帮子,缓缓摁亮手机,再一次打开微信,郑重地把造成这一切尴尬局面的那个背信弃义的王八蛋果断拖入黑名单。
话说,如果他此刻胆敢出现,我真的不介意在他大脸上来一套完整的咏春拳。
世事变幻疾如电,猝不及防就变天,就在短短10分钟前,我的心里还对那张肥硕的大脸充满着火炕般的温暖。
10分钟前我给他发微信:已如约抵港,给个定位呗兄弟,找你会合切(去)。
他回复得倒很快:啊哈哈,别骗人了小哥哥,你不是在闭关写书咩?
咩你个头啊咩,装什么田园二次元,快发个定位给我好打车,你在港岛、九龙还是新界?
他嗖地回了一条语音,情感真挚,语气真诚:
哎呀,你怎么真来了?
他说:当时就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真来啦?
我……我怎么真来了?
奶奶个腚的我可不是真来了!
不仅真来了,而且是扔下书稿来的。
而且还是辗转了3个城市花了老大一笔机票钱来的。
而且还专门买了一双漆皮皮鞋,而且还专门穿了西服烫了衬衫别了袖扣打了领带。
光发胶就抹了半斤好吗,头发油光瓦亮梆梆硬,如同烤过漆的龟壳一般!
人贵信而立,百般折腾只为履约,没让接机没让安排酒店,一腔热血来奉献一份心意,本以为电话那头会是起码的惊喜和雀跃,本以为舟车劳顿后起码能收获几句温馨感言,本以为起码会有一顿接风鲍翅宴……
我的想象力真的不够丰富。
迎接我的竟然是一句——你怎么还真来啦?
这是人话吗这?
这是人类该说的语言?
我一个山东爷们儿你跟我整这个?我一个纯血天蝎座你跟我整这个?
我不来谁给你主持婚礼?我不来谁帮你操持大局掌控场面?我不来你这个婚该怎么结?
还没上磨呢就要杀驴,TVB的剧都不敢这么演!
够了,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接下来噼里啪啦发过来的语音也不必听了。
滴露堆寒冷照空,本是春意盎然的香港,我却除了寒意别无他感,更别无他言。
关掉手机,捂着一跳一跳的腮帮子,拖起风尘仆仆的小箱子,我身心憔悴地走向这举目无亲的香港,没入那陌生而无边的人海……
此渣姓潘,老潘,前支教老师,现书店老板,尚未拍过电影的电影导演。关于他的生平我现在这会儿不想写,我很烦,我能不能烦?能!好,那就请自行参见《我不》那本书里第258页到第293页。
全世界海拔最高的两家书店是他开的,曾经藏区的很多支教老师是由他供养的。
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他崇敬他追随他拥戴他认可他……
反正在2018年3月21号那天,于我而言,他就是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