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顾旌离开之后,温明惟按照约定,独自在车里等谈照。

他预感谈照今天要忙一整天,傍晚才能重新出现,没想到估计得太保守,谈照一直让他等到了晚上九点多。

地点换过一回,从医院到公司,温明惟把车停在谈氏总部楼下,到附近一家咖啡店休息,吃了点东西。

大约是下午一点左右,谈照派秘书下楼找他,没找到人,突然一个电话拨过来,问:“你走了?”

“在呢。”温明惟以为他忙完了,“这么早?”

谈照说:“我叫秘书给你送饭,你人呢?”

“我吃过了,不用管我。”

温明惟的通话里传出咖啡店背景音乐,听得出悠闲舒适,环境很好,少爷顿时不开心:“温明惟,你就是这么陪我的?不是说好不走吗?”

“就在对面,不远。”

温明惟笑了笑:“我总不能原地不动干坐一天吧。”

“为什么不能?”

“……”

“你现在上楼来陪我,隔壁有休息室,你可以睡觉,玩手机,随便干什么,反正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温明惟:“……”

如果这是对追求者的考验,少爷的取向可能是一个传统型“娇妻”,对他百依百顺,黏着不放。

或者反过来猜测,谈照自己是潜在的“娇妻”型人格,对伴侣有强烈的依赖性,分开就会不安。

但谈照没意识到,这时候也没心情考虑太多,他给温明惟的要求都是出于本能,不在乎合不合理,过不过分,说完就飞快地挂电话,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三分钟后,他的秘书找上门,客气地请温明惟去“休息”。

秘书还是之前在医院那位,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一身精英气。他跟温明惟打招呼,自称姓“韩”。

温明惟点了点头,配合地跟对方走。

由于公司大门外有记者,韩秘书带他绕路,走进一道隐蔽的侧门,乘专属电梯上楼,不仅避开记者,也避开了公司员工,一路上安静冷清,气氛有些许尴尬。

韩秘书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伺候温明惟这个“闲杂人等”,大费周章把他带到顶层,董事会会议室隔壁,还要给他守门,不让他走。

从外貌判断,他怀疑此人是谈照的男朋友——既不是亲属也不是好友,只能是恋爱对象。

但今天这种日子,大少爷竟然带男朋友来公司,实在是不像话。

韩秘书在心里无声谴责,脸上一点情绪也不敢露。

电梯不断向上攀升,光可鉴人的银白墙壁上映出那男人修长的身姿和沉静的侧脸,稍微有点审美意识的人都很难不看他,然后出神。

正发着愣,对方突然开口:“对了,谈老先生病发突然,是不是没来得及立遗嘱?”

“没有。”韩秘书不假思索脱口回答,说完猛地一激灵——这种事怎么能跟外人讲?

“现在董事会是谁主事?”温明惟问,“代理董事长是谈翼先生吗?”

“……”

韩秘书冷汗直冒,闭紧嘴巴。

可温明惟看着温文尔雅,强烈的上位者气场却在电梯里缓缓铺开,压得他下意识服从:“……对,是副董。”

“刚才警方怎么说?”

“已经把医院彻查一遍,没有异常,不能认定为谋杀。”

“葬礼有安排了吗?”

“副董想明天就送到殡仪馆,准备葬礼,但少爷不同意,刚吵了一架……”

韩秘书越说声越小,已经汗流浃背,脑内闪过自己因管不住嘴而被开除的悲惨画面。但温明惟仿佛对他表现很满意,赞赏般拍了拍他的肩:“别怕,我不会说。”

“……”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更怕了。

这些消息每句传出去都是重磅新闻,韩秘书无比后悔。好在温明惟是谈照身边的人,应该没事。

他擦了把冷汗,电梯一停连忙引路,带温明惟去找休息室。

之后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温明惟待在休息室里没离开过。

隔壁在开董事大会,隔音好,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以持续时间判断,应该不是单纯的公事会议。

大概六点钟左右,温明惟从单向玻璃门看见,走廊里逐渐有人离开,似乎是散会了。

但谈照没出来,他从韩秘书处得知,谈照在和家人单独商讨葬礼安排,还要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九点。

对一般人来说等待的滋味很煎熬,但温明惟并不。他耐心足,没有急事催着奔命,待在这里和待在那里没区别。

但他身体不好,今天这个病痊愈,明天又有那个病,几乎没有哪天是完全健康的。以至精力不佳,谈照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韩秘书被打发走,谈照关上房门,来到他面前。

温明惟睡眠浅,察觉面前覆下一片阴影,马上睁开眼睛。

“……你忙完了?”

“嗯,今晚暂时休息。”

谈照还是之前分开时的样子,一整天没换衣服,气色更差,身上还有一股烟味——他不抽烟,会在他面前抽的也不多,应该是他大伯。

温明惟鼻翼一动,细微的反应被捉到,谈照不高兴道:“你继续睡吧,我洗个澡。”

“在这洗?”

“嗯,不想回家。”

休息室是个套间,有很大的卫浴,谈照说完当面把上衣脱了,扔到旁边沙发上,走进浴室关上门。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累,温明惟透过雾面玻璃看见他倚着墙壁好久没动,仿佛全身力气透支,身体沉重迟缓,好半天才打开淋浴,门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没用多久,谈照速战速决,洗完裹着浴巾出来,轻车熟路地去柜子里找换洗衣服。

他背对温明惟,俯身开柜门时肩膀到腰身绷成一道紧致弧度,尾部没入浴巾里,下面是一双无可挑剔的长腿,仿佛完美人类模型,比例没有一丝偏差。

温明惟不常拿谈照和简青铮比较,但有时某些角度会不经意激发脑海里深藏多年的画面。

微妙的是,由于记忆模糊,眼前人清晰,温明惟有时怀疑自己根据谈照的形象篡改了一部分记忆,让他和简青铮身上不相似的线条也变得重合,越来越像。

“你在看什么?”谈照突然走到他面前,拿着一套没穿过的新衣裤。

温明惟转移话题:“这是你的房间?”

“算是吧。我小时候经常来找我爷爷玩,他工作,我在这边写作业,打游戏,睡觉。除了我一般不会有人来。”

谈照说到一半有点哽咽,往事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

但他不回家就是因为不想面对回忆,怎么在这里也躲不开?

他用力地平复下呼吸,当着温明惟面把衣服换好,坐下时头发还很潮湿,沿脖颈往下滴水。

温明惟体贴地拿起毛巾帮他擦,才擦几下,谈照就顺势靠过来,脱力般趴到他肩上,抱住了他。

是之前在车里那个拥抱的延续,是温明惟先动手的,谈照自认很正当,再抱紧点也没关系。于是就抱得更紧,把人重重压进沙发里,身躯交叠亲密无间,嗅着温明惟颈间的冷香,他说:“我好累,困了。”

温明惟环住他的肩:“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

“你陪我吗?”谈照闷声问,“一起睡?”

不等温明惟回应,他就强调:“睡觉而已,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

温明惟笑了:“这里床这么小,两个人睡不方便吧?”

“我都不嫌挤,你在推托什么?”少爷作为尊贵的被追求者,抛下诱饵,“今晚给你加二十分。”

“……”

温明惟心道,陪睡一宿只值二十分,是不是太少了?

但看谈照现在的状态,如果他不同意,说不定要当场发火,不准他走,还得再强调几遍:“我一点也不需要你,你别不识好歹。”

——温明惟小时候就这样。

当时简青铮天天跟着他,他东躲西藏,声称烦得要死。但如果哪天简青铮有事没来,和别的朋友在一起被他发现了,他会发更大的火。

最严重的一次,他有三个月没理简青铮,逼得后者道歉求饶又给他送了一堆礼物才作罢。

当时他的心态是缺爱,自尊心脆弱,要人家耐心哄着,又不肯承认自己需要被哄,甚至厌恶这样的自己,想强行纠正,把这个象征软弱的毛病改掉。

后来的确改掉了,但一同消失的还有体会幸福的能力。

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如此,利弊两面一体双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谈照虽然不缺爱,但他以前的爱十之八九来自谈英卓,爷爷一死,世界空了大半。

温明惟心生恻隐,如同怜爱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自己,手插进谈照潮湿的头发里,摸了摸他:“好,今天晚上我陪你。”

谈照满意地应了声,拉着他离开沙发,去里面那个小卧室的床上睡。

温明惟本来想先洗个澡,谈照却连脱衣服的机会都不给,半边身体沉重地压住他,往床上一倒,把灯一关,无论如何也不准他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