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现在是什么立场?

还有什么打算?

如果谈照更了解温明惟一些,就会知道温明惟从不跟人交心。

就算是最熟悉温明惟的顾旌,也很难说清自己的上司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然,“立场”是能讲清的,也有明确的“打算”。

——阻止一个政客上台的最佳手段不是一直给他使绊子,而是培养另一个政客,取而代之。

温明惟有自己要扶持的人。

他的势力远比谈照想象得大,元帅对他的忌惮不仅来自当年和温氏沆瀣一气时那数不清的黑历史,也来源于反复试探、多次调查依然摸不透的,温明惟今天的底细。

但这些事有什么必要告诉谈照?

温明惟站在浴室门口,不回答刚才的问题,委婉道:“了解我对你没好处,谈照。”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继承你爷爷的遗志,不想涉足政治风波。那你应该明白,我和元帅的区别只是一团风波和另一团风波罢了,你都应该远离。”

温明惟说完,大少爷脸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追我?”

“因为……”

他顿了顿,没想到谈照会这么问,“我只是想跟你谈个简单的恋爱,不影响别的。”

“‘简单的恋爱’?‘不影响别的’?”

谈照无法苟同:“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了,怎么能不影响生活和事业规划?难道恋爱在你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玩乐?”

“……我没这么说。”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谈照脸一沉,好似被踩到某个雷区,突然生气地关上浴室门,“嘭”的一声巨响震起温明惟鬓边发丝,漂浮两秒才重归原位。

——谈话告终,交心失败。

少爷闹别扭了。

温明惟听着浴室里持续的水声,摇了摇头,抬手解开礼服上紧绷的衣扣,换了一身家居便服,回卧室打电话去了。

**

说是打电话,其实温明惟只是把手机开机,然后等待几分钟,元帅的电话就自己打了进来。

“老师。”温明惟问了声好,坐在窗前遥望高层楼下繁华的灯火。

他身后卧室门紧闭,有家政机器人帮忙站岗——如果谈照洗完澡回来,它会出声提醒。

郑劾很不高兴,开门见山道:“明惟,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温明惟轻笑一声:“怎么人人都管我要解释?不了解我的就算了,您这么了解,还要我解释什么呢?”

郑劾道:“正因为了解,我没想到你今晚会做这么出格的事。现在不同当年,你的身份怎么能随便暴露?对我怎样无所谓,对你自己也太危险了!”

“还好,只是一条手链罢了。”温明惟平静道,“或许会招来一些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能说明什么?”

“……”

他浑不在意,郑劾却麻烦得多,然而现在远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元帅沉得住气,声调一转笑着说:“所以你今晚公开冒险,只是为了保护谈照?他值得你这么再二再三地跟我过不去吗?”

“他值不值得您明白。”

“我不明白。”元帅像往常一般叹息煽情,“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心思。以前青铮对你好,你没怎么回报过,心里有亏欠,想补偿给他。可谈照不是青铮,你对谈照再好有什么用?青铮活不过来,享受不到,如果他在泉下有知,说不定还会伤心——”

元帅了解温明惟,知道怎么说最伤他。

“青铮是希望你好,但他宁可看着你移情别恋,去过新生活,也不会愿意看你把对他的感情寄托到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身上,这么做难道,不是对你们多年深情的侮辱吗?”

“……”

“明惟,再有几天就是青铮的忌日,你不会忘了吧?”

温明惟攥着手机,手指紧了紧又松开,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沉默的青白,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说:“不会,我打算跟心宁一起回新洲,今年再修修墓地,添点东西。”

“哦,我好久没见心宁了。”元帅说,“听说她最近谈了个男朋友,是从政的?公律党?”

温明惟一顿:“青年才俊,心宁喜欢。”

“原来是她喜欢,我还以为她选男朋友只会选你喜欢的呢。”

元帅意味深长道:“心宁是青铮的妹妹,脾气也像她哥,事事都以你为先。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政坛里好男人凤毛麟角,你可得好好帮她把关。”

“……”

温明惟脸色沉冷,声音依然平静:“您放心,心宁跟谁在一起当然是听她自己的,我不会干预。好坏也没什么,大不了换一个,谁敢欺负到她头上?”

元帅应了声,稀罕道:“哎,我也不愿总跟你提往事。但人年纪大了,前路短往事多,未来哪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回头看才心酸,原来半辈子都过完了。”

“……”

温明惟皱起眉头,感觉元帅今天的叙旧让人格外难忍,不耐道:“您正值壮年,这辈子才刚开始,路还远着呢。”

“但一个人走有点寂寞啊,明惟。”元帅说,“除你以外世上哪有理解我的人?”

温明惟不做声。

元帅说:“高处不胜寒,人生得一并肩知己难于登天。我们才是彼此永远的盟友,对吗?”

这么明显的示好和拉拢,温明惟听得出来。

元帅说温明惟懂他,可惜他早就不懂温明惟了。盟约的破裂不在一朝一夕,互相猜忌这么多年,要重建信任才是真正的难于登天。

温明惟避不回应,借口一如既往:“我现在多愁多病,能活几年还不清楚,想帮老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让您失望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元帅说:“那你早些休息,我们改日再联系。”

温明惟放下手机,心里一阵疲惫。

——高处不胜寒。

以前他许愿做飞鸟,想要越飞越高的时候,的确不知道身居高位是什么滋味。

但人之所以有愿望,想继续往前走,无非是因为没体验过,想把幻想里的好和坏都亲身体验一遍,然后,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温明惟不喜欢缅怀,尤其没吃药的时候,思绪点到即止,不再深想。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楼下的万家灯火,突然听见门外的家政机器人“汪汪”两声,发出警报:谈照来了。

“什么鬼动静?”少爷打开小机器人的主控面板,“它的机格是狗吗?谁设置的?”

——声音如常,看来刚才的别扭已经消化完了。

温明惟回头:“你洗完了?我去洗一下吧。”

“又不是只有一间浴室,你刚刚怎么不洗?”

谈照还是有点脾气,没碴也要硬找,但温明惟没接这句话,绕过他往浴室去,说:“累了,洗完睡觉。”

谈照没阻拦,冷着脸蹲在机器人身前,捣鼓它的系统设定。

因为对狗不满意,在温明惟洗完澡出来之前,他把机器人的性格改成了老鼠模式,怕光不黏人,不会抱主人大腿的那种。

这款机器人在市面上很流行,外形其实不是动物,是一米高的小孩子的模样,有手有脚有脑袋,全身都可以变形,比如脚可以变成圆形的吸盘,方便拖地。

谈照玩了一会儿,把它的所有初始设定改得面目全非,并把它对主人的称呼改成了“大少爷”和“讨厌的追求者”。

温明惟一无所知,洗完澡出来找吹风机。

他的头发下午刚洗过,但太长了,洗澡时难免沾水,潮湿的发端要吹一下。

温明惟简单处理之后上床睡觉。

时间还很早,但谈照已经在床上坐着了——背靠床头,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在处理工作。

见温明惟上床,他把电脑收走,背对温明惟躺下,说:“关灯。”

这是给机器人的命令,小老鼠“吱”了声说:“好的,大少爷。”

温明惟笑了,也命令它:“你可以出去了,顺便关门。”

小老鼠说:“好的,讨厌的追求者。”

温明惟:“……”

“我还是喜欢它叫我主人。”

温明惟把长发拢在脑后,侧躺在枕头上,看着谈照沉默的背影:“你在生气?”

“没有。”谈照腔调冷淡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嫌我帮不上你的忙,没必要跟我交心合作。”

真是稀奇了,大少爷竟然能说出这么自贬的话。

但不等温明惟反应,谈照马上又说:“你别急,等我先解决董事会,下一个就来解决你。”

温明惟:“……”

“你想怎么解决我?”温明惟笑着靠近,手刚搭上他的肩,谈照猛然回身,不容反抗地把温明惟按在了身下。

两人都刚洗过澡,身上散发同一款沐浴露的味道,但温明惟的头发是另一种香味,谈照俯身贴近——明明是他制服温明惟,可他却被那柔和的香气笼罩裹缠,成了对方的掌中之物。

短暂地对峙两秒,谈照被激起莫名的征服欲。

以前他觉得所谓“男人的征服欲”是个愚蠢词汇,他从来不想征服谁,他们都不配,但现在强烈地品到那种滋味——想要温明惟正视他,依赖他,再也不能露出逗弄般的宠爱的笑,要对他臣服。

“……”谈照想象着那尚未发生的情景,手掌一阵发烫,从温明惟的肩膀滑到纤细的脖颈,忍住扣紧的冲动,收回动作转身躺下,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怎么了?”温明惟在他身后问,“不生气了?”

“谁要跟你生气,无聊。”

“好吧,早点休息,明天你去公司估计又要焦头烂额。我明天要回一趟新洲,就不陪你了。”

“……回去干什么?”

“有点私事。”温明惟说,“可能要待几天,不确定。”

谈照不多问,回老家很正常,也没什么好问的,他犹豫了下,不想主动提醒但没忍住:“记得在我生日前回来。”

温明惟笑了一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