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照没说他想做什么,温明惟也猜不出来。
坦白说,别说让谈照去做一件伤害温明惟的事,即使是让温明惟自己去做,他都不知道有什么能伤害自己。
如今他的身份曝不曝光早已无所谓,温家能管到他的长辈都死光了,手下效忠于他本人,是不是姓温又能如何?
如果以合作威胁,对谈照自己也不利,谈照应该不至于拿爷爷的公司开玩笑。
除此以外,身体伤害?更算不了什么。
温明惟说的时候没想这么远,现在回头一看,心里有些微妙的愧疚,好像是他故意给谈照出了一道无解的题。
当天晚上,他们从荒郊野外返回家中。谈照在路上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有再提。回家把车一停,他不想吃饭,径直上三楼,他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当时搬家杂物太多,重要物品都由谈照亲手归置,那个房间里放了一些他爷爷的遗物,用以缅怀。
谈照可能是需要爷爷安慰,在三楼待到半夜才回卧室,依旧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洗完澡躺到床上,全程只冷漠地看了温明惟一眼,然后亲手把灯一关,闭上眼睛睡觉。
他睡不着,温明惟也没睡着。
在床上并肩而卧的两人一同沉默到凌晨,温明惟主动转向谈照那边,问他:“要不要做?”
原以为谈照正在气头上,不会有心情。没想到邀请抛出几秒就有回应,谈照倾身压过来,按住他的肩,开始得潦草,过程也谈不上缠绵,结束后离开他,又躺回原位。
然后,谈照下床,去洗了第二遍澡。
等温明惟也洗完回来,天已经快亮了。
谈照仍然了无睡意,他们像一对拼房间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做了,纯粹的身体交流,没半点温情,不需要语言互动。
就在温明惟终于酝酿出睡意,快要睡着的时候,谈照打开床头柜,在黑暗里摸索片刻,拿出个东西,突然叫他:“温明惟。”
“嗯?”
“‘Z’不是我,是简青铮吧?”
“……”
“这块玉是你送给他的,不是给我的。上面的瑕疵是你们的缘分,不是你和我的。”
“啪”的一声,谈照把那块玉摔到门上,不知碎没碎。
温明惟眼皮一跳,听他又问:“戒指是送我的吧?我的手指尺寸,不是他的?”
这一点没什么疑问,温明惟应了声,谈照没再言语,否则他的下一个动作恐怕是把戒指也摔出去。
突然,谈照又想到什么:“简心宁,是简青铮的亲人?”
他像是在算账,一笔一笔回忆,“你的公司由她打理?不只是公司吧?还有地下事业?”
温明惟不想聊:“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些?”
谈照仿佛没听见,腔调冰冷,自顾自道:“你这么重用她,是因为她能力卓越远超其他人,还是因为她姓简?”
“……”
“她也知道真相,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谈照嗤笑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笑:“你真厉害,温明惟。”
想了想又说:“顾旌对我不冷不热,也是因为这个?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愚蠢的替身,不值得尊敬,敷衍几句就好。”
“……不,顾旌只是不善交际。他不负责对外业务,性格比较闷。”
“嗯。”谈照不知信没信,也不重要。
什么简心宁,顾旌,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喜不喜欢他无所谓,只是那些过去没发现的无形羞辱终于在今天化作巴掌,延迟扇到了谈照脸上。
这种账再算下去没意义,明白越多越自取其辱。
谈照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终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温明惟不知道他几点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谈照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随便吃了口早餐就出门了。
他没跟温明惟打招呼,不说自己准备做什么,看样子似乎只是正常上班,但今天是周六。
除了他去仁洲那趟温明惟派人保护,最近都没有私下监视过他。
谈照大概也有应对手段,如果是做不想被发现的事,会有意避开。
温明惟一个人吃完早餐,坐在客厅里听顾旌汇报仿生人的检查结果。
温明惟有自己的私人实验室,什么都研究。但他研究的主要是活物,不涉足仿生人领域,在这方面相当外行。
不过他也不需要太内行的信息,主要是将仿生人拆解,查清楚各个关键部件的来源。
一些次要部件可以用大众品牌,关键部件不行,尤其是核心芯片。
这么高等级的仿生人市面上少见,温明哲显然不可能具备独立制造的科研实力,肯定是请别人做的,而且这家公司——或者组织跟他有深度合作,以便长期调整。
结果不出所料,顾旌把那家公司的资料呈给温明惟,并从经济往来信息里挖出了温明哲如今的假身份:一个能源公司老总,公司注册在新洲。
“他倒是恋家。”温明惟讽刺道,“但这个八成也是假信息,除非他胆子大到不怕被我捉住。”
顾旌低头应是。
其实这些年温明惟打着他二哥的旗号干过不少不便见光的事,尤其是军火生意,凡是被元帅察觉的,一律以“温明哲可能活着,是他在兴风作浪”搪塞。
元帅也心知肚明,但抓不到切实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没想到,次数多了竟然达成招魂效果,温明哲真的诈尸了。
“你派人去新洲查查那家能源公司,查到什么算什么。”温明惟说,“他整整九年没声响,现在突然跳出来装神弄鬼,如果没点准备,未免太蠢了。”
话说回来,温明哲本来就是蠢人。
他给温明惟造成的威胁远不如恶心来得多。
温明惟不把他放在心上,也没有再亲眼去看过那个仿生人。
他给顾旌的命令是销毁,不想留一个假冒伪劣没有生机和灵魂的“简青铮”在世上,那是对故人的亵渎。
温明惟和谈照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
一进入九月,西京的雨带上了丝丝凉气,他们的关系也日渐冷淡。
谈照这三天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脾气没消,但也不发了,似乎是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叫人猜不透。
最亲近的一回是温明惟主动接吻,谈照没拒绝。但亲得很公式化,像完成任务一样,不带一点享受。
温明惟忍不住问了句:“你是想不出办法吗?”
谈照听完盯了他几秒,说:“我是怕你后悔。”
“我怎么可能后悔呢?”温明惟顺着他说,“我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如果能提前预知谈照要做什么,温明惟不会这么肯定。
事情发生在9月3日。
那天谈照照常出门,除了气质越发阴沉外,他没有太明显变化。
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后,温明惟收到他的消息:“我到龙都了,你也过来吧。”
温明惟问:“你去龙都干什么?有事?”
“给你一个惊喜。”
谈照竟然体贴地帮他提前安排好航班,预留了从家到机场的时间,请他半小时后出门,准时到机场。
温明惟看见屏幕上的“惊喜”,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理智上知道谈照无法对他做些什么,但预感莫名不祥。
温明惟遵守诺言,坐上了谈照安排的航班。
抵达龙都机场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仿佛一切尽在谈照的掌握之中,温明惟收到他准时发来的定位——下一步的见面地点。
这个定位温明惟再熟悉不过,是他曾经去过无数次的,简青铮的墓园。
眼皮顿时跳得更厉害,温明惟皱起眉,让司机开快点。
司机是他的当地手下,顾旌也一同来了,陪他走进墓园,寻找谈照的身影。
不出意料,谈照在简青铮的墓碑前,一袭深灰西装,从雾蒙蒙的天色下回头,容貌与墓碑上的照片极度相似,看得人心惊肉跳。
温明惟远远停住脚步,下意识想把谈照叫过来,别站在那里。
“……你想干什么?”他问。
“不是说了么,给你一个惊喜。”谈照面无表情,莫名地问,“你喜欢看烟花吗,温明惟?”
谈照突然抬腕看了眼时间,不用温明惟招呼就主动离开那座墓,仿佛他什么也没打算做,只是把温明惟找来三人见一面,做某种了结——简青铮本人不在,勉强用墓碑上的照片代替。
温明惟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结束,答上句:“喜欢,怎么了?”
“——那你看清楚。”
话音刚落,谈照身后突然炸起一片冲天火光。
“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双耳失聪。顾旌在冲击波掀起的大风里护住温明惟,本能地拉着他后退,一时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是爆炸。
但,什么东西爆炸了?
声势浩大,波及范围却有限,是精准爆破手段。
火光烟花般短暂升起又消逝,浓烟随风飘散,终于,温明惟看清了——
简青铮石筑的坟墓四分五裂,墓碑变成一地碎石,照片早已燃烧殆尽,一片狼藉。
温明惟愣在当场。
整整三分钟,他默然盯着那座被炸开的墓,没有一点反应。
空气里弥漫着爆炸后残余的火药味,和一种记忆里烧纸钱的灰烬味。简青铮深埋多年的棺木露出一角,有些破损、腐坏,无形中散发谁也闻不到但仿佛存在的……尸骨味儿。
温明惟脸色惨白,缓缓抬起头,看向谈照。
谈照就等他这一眼,仿佛这几天的愤怒和痛苦终于有法可解,他在温明惟的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然而,快意只有短暂一瞬间。
温明惟错愕又无法容忍的表情让谈照也无法忍受。
一向稳如泰山的温明惟甚至没站稳,单薄的身躯在残存硝烟的风里微微一晃,顾旌及时伸手搀扶,被他拒绝。
温明惟上前两步,走到谈照面前。
不等谈照开口说什么,“啪”的一巴掌响亮地抽到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