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温明惟在枕头下放枪的习惯由来已久。

这支枪最初是为温明哲准备的,后来成了一种获取安全感的必要工具,陪伴温明惟至今。

但当一个弱者变成强者,枪象征的就不再是安全感,而是权力。

温明惟几乎站在权力之巅,有人跟他平起平坐,没人能对他发号施令。

他不刻意彰显权力,但这种无形的力量通过一呼一吸,眼神和语气流露,他自己可能意识不到,谈照却前所未有的窒息——枪口下不只是死亡威胁,是权力的压迫。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除非谈照放弃公司,也放弃为爷爷报仇的可能,从此当一个不问世事的废物纨绔。即便如此,温明惟依然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

很久以前,谈照查不出爷爷的死因,不想遗体那么快火化,跟家人起争执的时候,温明惟曾用一句话劝慰他:

“如果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算不情愿,你也只能往那个方向走。”

当时温明惟是他的定海神针,避风港般的存在。

现在——

谈照顶着黑洞洞的枪口,仿佛第一次见温明惟,沉默地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过几遍,然后他躺到床的另一侧,不反抗了。

这是9月3日的夜晚。

一种关系结束,另一种关系开始。

但在温明惟看来好像没区别,他正常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晚上叫谈照陪他一起洗了个澡,一起吃东西,一起睡觉。

睡觉之前,大约十一点半,顾旌来敲门送药。

有三瓶,分别贴着三种不同编号,温明惟打开药瓶闻了闻药物散发的特殊气味,跟谈照说:“其实我不喜欢吃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吃。”

“……”

谈照背对他躺着,置若罔闻,好像根本不好奇他吃的是什么药,不关心,不在乎。

温明惟却不打算放过他,突然从编号“No.19C”的瓶子里倒出两片药,一片自己咽下,另一片把玩了几秒,毫无预兆地塞进了谈照嘴里。

“陪我吃,”他说,“别吐。”

指尖一阵剧痛,谈照咬破他的手指,但还是被他掐着下颌强行喂下,喉咙一滚就进了胃里。

谈照终于开口,皱着眉头问:“什么药?”

“死不了,别担心。”

“……”

谈照很快就知道是什么药了。

不出一小时,他的视力逐渐降低,眼前模糊,看不清东西。虽然不知道是永久还是暂时的,但显然是温明惟的药导致的——这种药似乎不治病,是一种毒。

“明天就好了。”温明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感觉是不是很新鲜?”

谈照沉默了下:“另外两瓶是什么?”

“差不多的东西。”

“差不多?都是折磨自己的毒药?”

谈照压着一股发不了的火,硬邦邦道:“温明惟,你果然有病。”

温明惟不以为意,也不解释,在他复杂的注视下又从另一瓶里倒出一片药吃了,然后关灯,躺下,一切如常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龙都待了三天。

给简青铮换棺安葬的日子定在9月6号。

这几天温明惟一直很平静,没再对谈照冷过脸,也没因为简青铮伤过心,至少表面看不出来。

除了必要的沟通,其实他话不多,尤其是吃过药之后,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沙发上,或某张椅子里。由于他没有任何反应,连那种药引起什么症状谈照都看不出来。

不同于温明惟清闲,谈照工作很多,经常接电话,偶尔要开视频会议。

谈照着急回西京,但温明惟允许他远程办公,不允许他走。他像只宠物被拴在主人身边,做不了任何挣扎。

温明惟不管他是什么心情,对他的需要也不掩饰,例如想亲他的时候就直接亲,哪怕当时他在打电话,也会径自靠近,扳过他的脸,主动接吻。

然后,亲完没什么语言交流,仿佛他是一个活的工具,用完就放下,下次需要再捡起来。

但有时也会聊几句。

9月5号的晚上,他们做了一次,时间很长,做完关灯一起并肩躺着睡不着。

温明惟睡眠还好,主要是谈照这几天睡不安稳,气色极差,眼下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温明惟可能是出于关心自己的宠物皮毛光不光滑的心态,竟然主动劝解:“你应该想开点,换个角度看待我们的关系。”

谈照以为他要说什么好话,不料,下一句是:“你把我们以前那段忘了吧,就当现在是新开始,协议恋爱各取所需,反正你本来也没那么爱我。”

“……”

谈照愣了一下。

“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我知道你也很心动。”

温明惟说:“但心动只是喜欢,离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扪心自问,你对我有到很深爱的地步吗?”

谈照呼吸一滞:“你觉得怎样算深爱?”

“我不好说。”温明惟客观道,“理论上说,爱是激素产物。多巴胺,PEA,都能控制大脑,让你兴奋,心跳加速,脑血管扩张,产生爱的感觉。但当你被激素严重控制的时候,身体会为了健康,把它们调节回正常水平,那时爱情就结束了。”

“……”

“所以热恋一般只有几个月,充其量两三年。再坚持下去的都是被责任绑住,脱不了身的。或者找不到条件更合适的,将就着互相陪伴。”

谈照忍不住讥讽:“你对简青铮也是?”

“……不是。”温明惟顿了顿,“我只是需要他。”

他意味不明,乍一听好像他也没那么爱简青铮,但如果不爱,又何来需要?

谈照不喜欢聊这些,不想听他冰冷而抽离的口吻。

温明惟却要把话说完:“其实我知道,你之前有一回想跟我表白。在我们第一次做的那天晚上,你反复暗示,希望我能铺个台阶,让你顺理成章地讲一句‘我爱你’,对吧?”

“……”

谈照表情一僵,在黑暗中转过身去,躲开他。

“当时我想,如果我不铺台阶,你能不能忍住。结果证明你能忍住。”

温明惟擅自下定论,也带着点开导的意思:“你的面子,尊严,包括责任,公司,都比爱重要,这样很好,所以现在……”

他想说现在转换心态,早点适应新关系,两个人都轻松。

但没说完,谈照猛然坐起:“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因为什么面子,尊严才不表白,我只是因为害羞别扭,没好意思说出口?当时我怎么知道,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

“就因为我少说了那几个字,你要审判我不够爱,没资格受伤,必须笑着摇尾巴哄你高兴,否则影响你这个主人的心情?!”

谈照说完就后悔了。

他应该说:“对,我就是不爱你”。

但这句已经错过开口时机,谈照挽救了一下,说:“算了,你说得对。那些的确更重要,不用你教。”

他不看温明惟是什么表情,自顾自结束话题,重新躺下,拉起被子蒙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