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戛然而止。
顾旌来得迟,不知道温明惟和谈照聊了什么,仅从温明惟的表情判断,以为他下一秒会摔手机。
但预判没发生。
温明惟惯于用枪的手攥得骨节泛白,花了几秒压制情绪,半晌之后他把手机放下,沉声道:“去科安,先把他的赌场封了。”
突如其来的命令,顾旌没有准备,刚才的新闻他还没来得及消化,但从温明惟的态度也侧面摸清局势了,谨慎地问:“走哪个路子,怎么封?”
温明惟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无形的怒火正被他用理智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如抽丝般有微妙的痛觉。
——他想给和好的机会,但谈照不要。
“他不是喜欢恐怖袭击吗?你学学,在赌场演一场,然后以治安调查为由,让他停业。”
温明惟坐回沙发前,抬手一按遥控器,几面窗帘唰地落下,遮住了窗外暖融融的晚灯和玫瑰花海。
“谈氏那边元帅会管,不会放任谈照跟池本康勾结。但谈照的重心应该也不在谈氏了,之前撒出去的钱肯定是他在用某种方法转移资产,现在拦晚了。”
晚是晚了,但没关系。
钱不是最要紧的。
世间一切难题,最简单的解法都是死亡。
如果温明惟像对待以往的敌人那样,直接除掉谈照,罪魁祸首一死,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池本康不过是个傀儡,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口无遮拦乱说话。
正是考虑到这点,谈照才不回家也不轻易露面。
或许在他看来,温明惟今晚给的机会就是诱饵,他一回家就会被扣下,再也脱不了身了。
他是对的。
聪明点就别回来。
温明惟沉默许久,想着谈照离开那天最后的表情,理性督促他顺着正确的思路,构思杀谈照的方法。
然而思路不太顺畅,随着呼吸逐渐涌现的生理性难受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所有的药都不在身边,温明惟本能地想伸手抓点什么,抓了个空。
他喃喃道:“顾旌。”
腔调有气无力,呼吸不畅。
他以前犯病时经常这么叫人,但太久没犯过病,顾旌也太久没听,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温明惟嗓音发颤,又叫了一声:“顾旌……”
顾旌吓一跳,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给我弄点药。”温明惟病来得急,在沙发上坐不稳,手一垂压住自己腿边头发,他也感觉不到疼,身子直往旁边栽,被顾旌一把抱住。
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声,顾旌两臂发抖,吓得不轻,连声说“好”,立刻给实验室打电话。
温明惟的病很奇怪,抛开精神问题,身体也有很大毛病。
但身体上的毛病纯粹是用药喂出来的,无数种药,数不清的副作用,经年累月叠加,把他养成了一个毒药罐子——检查身体时查不出问题,但一出事,问题说来就来。
才几分钟工夫,温明惟就出了一身汗,鬓边碎发湿透,乌黑的几缕贴在苍白脸颊上,嘴唇呼出的气息滚烫如沸,倚着顾旌止不住地颤抖。
顾旌怀疑他发烧了,伸手一摸,额头却是凉的。
电话通着,对面问要什么药,顾旌也说不上来。
退烧药,止痛药之类的寻常药物对温明惟都作用不大,他现在这状况,似乎也不能和以前一样随便服用“毒药”。
顾旌六神无主,问病人自己:“明惟,让织田博士过来看看吗?”
“算了。”温明惟刚才还要药,这会儿又不想吃了,“将就一下吧,也不是什么能死人的病,缓一会就好。”
他按住顾旌的肩膀稍微坐起些,让顾旌挂电话。
其实根本没好转,但温明惟极擅长忍耐,任何症状都只能在刚开始时让他短暂失态,适应几分钟就平静了。
他续上前文:“让你查谈照,怎么就查不出来?”
顾旌低下头,惭愧地答:“能查的途径都查过了,他应该是在用某个假身份活动,可能还不止一个假身份,‘谈照’的名下没任何痕迹。”
温明惟脸色不好,顾旌细声细气道:“我重点查了资金流水,尤其是赌场的钱,按理说应该有记录,但这些资金中间转过不少人的手,中间人我也查过,一层层挖下去,到后面线索就断了……”
这种躲避追查的手法不稀奇,温明惟的军火就这么交易,买卖双方不直接接触,中间人和中间人之间的信息也不互通。
仿佛跑步接力,接下一棒的人不知道上一棒选手做了什么、从哪来,也不会故意打听,干这行的都懂规矩: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查境外。”温明惟打断他,“境外银行靠谱的就那几家,他最近在养武装势力,一定有大额资金流动。”
“这……”顾旌犹豫了下,不是没想过,但在境外开银行的都是很难缠的地头蛇,想从那些人的嘴里挖出东西很不容易,多半是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拿到的还不一定是真消息。
“你亲自带人去。”
温明惟面容病态,嗓音也透着一股没生机的冷:“讲不通就来硬的——境外都是些什么杂碎,我还用给他们好脸色?”
顾旌连声说是,半晌又问:“然后……?”
如果找到谈照,把人抓回来还是——
谁都知道,让谈照死是最简单的解法。
温明惟布局多年,对付一个元帅就已经精疲力尽,容不得再来一个强劲对手。
给池本康越多时间,他就能争取越多舆论优势,还很有可能把温明惟拖下水,变数太大,局面容易失控。
但看着温明惟一脸久违的病色,顾旌突然想起六七年前,他们在龙都遇见谈照的那个夜晚。
深夜喧嚷的商业街,电影院门前,频繁变幻的全息美景下,谈照离奇地出现了,然后成了从那天至今,温明惟最需要最渴望的一个人。
然而,温明惟的过去是已经播完的电影,未来是严格写就的剧本,有他必须完成的剧情,谈照出现或不出现,都改变不了既定的轨迹。
顾旌还没听见回答,就猜到温明惟的答案了。
果然,那个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