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谈照自言自语般说了很多,没想要温明惟回应,温明惟也没给他什么回应。

窗帘短暂地开启又关闭,房间重归黑暗。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才摆脱药物的折磨。

自从相识以来,他们没有过这么漫长的两个小时,仿佛人生被慢放,知觉变得极其敏锐,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持续不断地敲在耳膜,互相干扰,让彼此心烦意乱。

温明惟动不了,谈照用手帮了他两次。

后来疲惫,疼痛,和发泄后的虚无感混在一块,身体不堪重负,温明惟终于困了,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却没睡安稳。

至少有一半意识是醒着的,他感觉到谈照没闭眼,在黑暗里沉默凝视他,仿佛要用目光把他洞穿,在他身上留一道永久疤痕。

温明惟忽然觉得,谈照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脾气最大的。

和以前的温明惟一样。

他已经不止一次感觉谈照像以前的他了。最像的是,总是不甘心,不接受现状,不允许任何人支配自己,于是想方设法反过来支配别人。

连原因都很像,没有家,没安全感。

不知道将来的谈照会不会变成现在的他。

“将来”,温明惟很少主动想到这个词。

它像飞絮似的在昏沉的脑海里飘荡,温明惟抓了几下,没抓到,于是便吹走,放任意识下沉,陷入更深的睡眠。

不知道睡了几小时,说深也不深,谈照一动温明惟就醒了。

这时天刚亮,温明惟闭着眼睛装睡,听见谈照下床,去上了个厕所,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打开,关闭,随后是洗澡的声音。

“谈照。”温明惟叫他,“我也要上厕所。”

水声停了,那个人擦都不擦一下,趿着拖鞋,一身潮湿地走出来,解开他身上的床单布条,“要帮忙吗?”

“不用。”

被绑太久,温明惟骨头都僵了,不大自然地走进卫生间,跟他各洗各的。

谈照洗完澡,站在一旁盯着他,突然说:“我等会要出门。”

温明惟没作声。

谈照说:“晚上不一定能回来,冰箱里有食物,你自己热一下。水果和牛奶在第二层。这房子没网,但楼下的影音室可以放电影、打游戏,你无聊就自己玩。影音室右边是书房,书都是你爱看的,跟家里那些一样。”

“……”

他说到“家里”停顿两秒:“别做无用功,你出不去,不如省点体力把伤养好,我不在的时候记得自己换药——算了,不换也行,等我回来吧,我会弄点更好的药。”

温明惟一个字没说,谈照把他的一天安排完了。

隔镜对视半晌,兴许是看出温明惟脸色苍白,气血不足,谈照又问:“你前几天犯病了?要吃什么药调理吗?你说,我去找医生配。”

“不用。”温明惟在洗手台上搜寻几秒,打开一个一次性牙刷,正要挤牙膏时,谈照忽然把牙刷抽走,从柜子里拿出个新的电动牙刷给他用,并把洗手台上所有的一次性用具扫清,都扔进了垃圾桶。

“……”温明惟沉默片刻,在谈照的注视下刷完牙,扎头发,洗脸。

等他收拾完,谈照才去换衣服,顺便把他今天要穿的衣服也挑好了,放到床边:“衣柜里都是你的尺码,不喜欢就自己换。”

“你准备多久了?”温明惟终于忍不住问。

“不算久。”谈照说,“之前还以为实现不了。”

一切计划都有意外,更何况是冒着死亡的风险带走温明惟。与其说是精心设计,不如说谈照是在赌命。

赌徒的结局通常不好,但只要赢一票大的,就值了。

这时天刚蒙蒙亮,时间还早,但谈照似乎是有要紧事要办,急于出门。

温明惟坐在床边,看他对镜打领带,心道:他能有什么要紧事?跟境外的某些人勾结,见面?自家集团有情况,需要他处理?还是要给池本康发布新任务,他亲自指挥?

当时他们从克尼亚出来,车行一夜,又加大半个白天——

要知道,从克尼亚开到浦邦只需三个小时。

二十小时左右的车程,足够围绕东南边境线外的几大城市转一圈了,所以这地方到底是哪不好说,而且也不一定在境外,也许他们早就偷偷入境,回到联盟了。

如果谈照要在这栋房子常住,就说明它不会离他的核心活动区域太远。否则,总不能早上坐飞机走,晚上再坐飞机回来吧?

温明惟心想,顾旌现在肯定在找他,估计克尼亚周边的几个城市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谈照之前那个跟克尼亚银行来往的假身份暴露了,其他身份也瞒不了多久,这意味着,顾旌不仅会进行地理搜索,也会通过其他方式给谈照施压,跟他沟通。

但这栋房子没信号,谈照一整夜没看手机,一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不担心自己遇到什么麻烦,简直不知该评价他太冷静还是太疯癫。

温明惟倒是冷静了。

他不问谈照去哪里,知道问也得不到回答,索性又躺回床上,说:“你走吧,我再睡会儿。”

他的配合令谈照很满意,刚系好的领带被两下扯开,谈照走到床边,俯身递给他:“你帮我系。”

不仅要他亲手系领带,还要吻别,改称呼:“以后不要你来你去的,叫老公,温明惟。”

“……”

谈照不是在开玩笑,他脸上一点笑容没有,严肃得仿佛是在政府会议桌上商讨军国大计,控制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把温明惟抱起来亲:“听见没有?”

温明惟早上刚平复的火气突然又开始烧了:“别逼我跟你吵架。”

“吵啊,想吵就吵。”谈照竟然说,“你生气的时候比较像人。”

“……”

言外之意,他非逼温明惟生气不可,但目的都暴露了,温明惟不想满足他,冷淡地由他抱着亲了半天,嘴唇被咬得酥麻红肿,快要失去知觉,谈照才亲够,终于要走了。

临走前,他似乎想叫“老婆”,但称呼到了嘴边,忽然改口:“哥哥。”

谈照板着脸,有瘾似的贴到温明惟耳边,又叫一声:“哥哥,等我回来。”

洗漱半小时,换衣服五分钟,吻别一个世纪——谈照终于出门了。

温明惟哪有半分睡意?

他在床上静坐片刻,听见楼下传来关门声,把接吻时弄乱的头发重新束了一遍,下床检查房间。

卧室的窗户不用查,玻璃必然是砸不碎的,否则谈照不会把其他窗口都封死,只留这一扇给他看风景;

门锁是复合型智能锁,能用谈照的面容、指纹和特定密码解锁,温明惟试了几种可能的数字组合,打不开;

冰箱里装满各种食物,厨房的智能灶台能用,但不能生火,没有刀具,昨晚用过的剪刀也被谈照收起,锁进柜子里了;

影音室里有游戏机,电脑,果然不能联网——不是单纯地受限于屏蔽器,是根本没接网线;

除此以外,房子里没有任何可通讯的电子设备,连家政机器人都是只有扫拖功能的基础款。

就这样,温明惟仔细地检查了一上午,确认谈照是对的:与其做无用功,不如省点体力好好养伤。

除非他能徒手发明一台智能机,并解决屏蔽器,否则根本不可能向外界传讯。

温明惟心平气和,回厨房打开冰箱,给自己热了一瓶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