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作者:娜可露露

——两个月称霸境外,三个月渗透人民党。

这话也就温明惟说得出来,换个人说都显得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谈照隐隐觉得他好像有点着急,虽然时间的确不多了,他的安排并无不合理。

“你对境外有什么执念吗?”谈照提出疑问,“如果我们很急的话,不如把精力都放在人民党上。”

在谈照看来,去境外发展只是他之前受限时逼不得已的下策,隐藏身份外加捞钱。

钱是越多越好,但如果不那么紧缺,也不必急着发展境外,徐徐图之更合适。

温明惟却说:“我以为是你想在境外称霸,不是吗?”

“我想是想,”谈照说,“但我主要是当成一项商业投资来做的。”

“商业投资?”

“嗯,否则‘称霸’有什么意义?参考丹威,哈里斯,开赌场开银行,不都是为了赚钱?但他们各立山头,不轻易合作,能赚的钱总归有限。”

谈照认真考虑过:“境外需要一个更具权威的统一银行,乃至连锁商超,物流运输……都照联盟的规格来,这是一个空白市场。”

“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为什么没人做?”

他们最近常在书房谈心,方正的书桌旁边摆两张座椅,像独属于二人的会议桌。

温明惟倚桌而立,看着谈照:“境外之所以叫境外,不叫某独立国,就是因为它永远只能当联盟的附属品。”

“……”

“它可以是一盘散沙,也可以暂时被统一,但无论如何,必须保持血腥黑暗混乱无序的状态,因为联盟政府需要一个假想敌,参照物,垃圾桶,来反衬联盟的正确和光明。”

温明惟说:“如果境外井然有序,欣欣向荣,所有人服从于某个主宰,它就成了一个必须被剿灭的国家,罪名是‘破坏人类大一统’。”

谈照听完沉默半晌:“我想过,所以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想把境外几个主要城市收编进联盟版图,名正言顺地开发这部分市场。”

温明惟惊讶:“这是你支持池本康竞选的真正目的?”

“目的之一。”谈照说,“敢想敢赌才有未来,不是吗?”

“……”

温明惟笑了一下,“你跟周继文应该能聊得来,他也想收编境外势力,让‘边境’的概念消失,给边境地区人民一个真正的和平。但这个想法在激进的公律党里,也属于激进过头的,没几个人支持。”

公律党和人民党政见不合,但他们在分别维护己方利益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共同利益,即优先维护联盟政府的利益。

改革的难处就在于,所有人在一张桌上吃饭,你可以争抢,却不能掀了这张桌子,否则连自己人都要翻脸。

因为这张饭桌——所谓“联盟政府的利益”,本质是上层人的利益。

人民党为老派贵族代言,公律党受新贵精英支持,“为每一位联盟公民服务”是他们争权夺利时喊的口号,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就更加廉政爱民,以至于,把本该神圣庄严的大选玩成了政治表演秀。选民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内幕,也只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罢了。

但谈照暂时没想这么深远,他只是在为自己谋划。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确很适合加入这场政治游戏:有钱,胆大,目标明确,没有顾虑,有机会赢,也输得起。

温明惟看着他,走神了几秒。

既然聊到政见,谈照好奇地问:“你说那是周继文的想法?你不支持吗?”

“也不是不支持。”

温明惟答得含糊,谈照追问:“你怎么想?”

投身政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套自己的理念?

谈照想了解温明惟的具体想法,例如,郑劾认为多党制引起的党派倾轧是联盟政府腐败的根源之一,一个政府只要有一种正确的声音就够了,两个声音打架,不择手段互相攻讦,不利于联盟发展。

“元帅有一定道理。”温明惟说,“但任何制度都有利弊两面,一党执政导向独裁,也不是更好的解法。”

“什么是更好的解法?”

“没有。”

“……”

谈照微微哽了下,温明惟说:“政治游戏运转千百年,没有谁能解出最终的答案。政权兴亡,社会兴衰,都是不会结束的轮回。人性如此,想贪污腐败的人在任何制度下都能找到贪腐的办法。”

“所以?”谈照忍不住问,“你支持周继文,和郑劾对立,只是因为郑劾跟你有仇吗?”

“不,就算没仇,我也选择周继文。”

温明惟聊起政治既没激情也没愤怒,平淡地说:“既然任何制度都有问题,我们就只能尽力地去完善,在问题出现时,一个个解决。”

“……”

“周继文是想解决问题的人,但元帅要的是权力,什么政治理念都是他自我美化的借口。”

谈照闻言有些心虚:“我要的也是权力,温明惟,你会觉得我卑劣吗?”

这话一出口,谈照就提起戒备,生怕温明惟说“会”。

然而,温明惟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给他加了和元帅不同的滤镜,对他笑了几秒,竟然说:“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还年轻,还在摸索呢,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又是这句。

谈照得到否定答案也没高兴起来,他太讨厌温明惟故作老成的口吻了,明明只比他大七岁——七岁而已,又不是七十岁,整天装什么过来人呢?

不过往好处想,他们最近越聊越深,话题也越来越丰富,一部分工作,一部分生活,偶尔也讲讲别人的闲话。

当然,主要是谈照在讲,温明惟的生活里没几个“别人”。

谈照讲的是他曾经那些狐朋狗友,学业,恋爱,家庭纠纷,挑有趣的给温明惟听。但温明惟似乎不觉得这些八卦有趣,反而是边讲故事边犀利点评的他比较有趣,一直听一直笑。

谈照渐渐觉得自己脚下发飘,心脏发胀,持续性地晕头转向。

但他们毕竟太忙了,这只占生活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推进计划。

谈照最终决定听温明惟的,人民党是主要任务,境外也不放松,能打则打,能收则收。

温明惟搞黑帮经验丰富,知道他在内部威望不足,雇佣兵们不忠心,于是教他立威的手段,说:“一是要狠,要强,二是融入进去,拉拢人心。”

谈照洗耳恭听。

“不服你的人分两种,一种心里不服,不会说出来,还有一种连表面都不够恭敬,这种人不能留。”

“自然,这种我都炒了。”

“炒怎么行?要杀。”

“……”

“境外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你想想,那些被你赶走的人加入别人麾下,他们会怎么编派你?留下的人又怎么看待你?”

温明惟说:“当黑帮老大就要让他们明白,跟着你能过好日子,背叛你是死路一条,对你又敬又怕,缺一不可。”

谈照点头:“跟管理公司一样的道理。”

“不,你的员工跟你是平等的,但手下不是。你就是太商业思维了,不够融入。”

温明惟说:“你觉得他们不忠诚,跟你有距离感,但他们也觉得你不是同类,接近不了,没法称兄道弟,培养不出真情实感,怎么谈效忠?”

谈照奇道:“可我也没见你跟手下称兄道弟啊……”

“我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温明惟笑道,“你把少爷脾气和精英气质收敛点,境外一群莽夫,看不惯小白脸。”

谈照心说,你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好意思说我?黑帮太子爷好了不起。

他硬邦邦道:“要不这样,我去买条大金链子戴上,脸上贴几道疤。”

温明惟:“……”

让大少爷跟境外那群人称兄道弟实在困难,最终温明惟考虑了一个晚上,给顾旌打了个电话,让他调派两名心腹,协助兼保护谈照。

换句话说,代谈照处理那些他不擅长的事。

此举一出,谈照再次意识到,温明惟让他摆平境外八成有其他目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联系之前的谈话,很可能跟周继文有关。

但究竟是怎么个有关法,谈照左思右想,几天也没想明白,怎么看温明惟都是在帮他,培养他,生怕他学得不够多,发展不够快,没有一点阴谋诡计的迹象。

……这是爱的力量吗?

那温明惟是不是爱他爱得太深了?

谈照都不好意思再仔细琢磨原因了,否则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辜负了温明惟的一腔深情。

谈照既幸福又苦恼,但也没耽误正事。

温明惟这样帮他,他不能不拼命,又砸下许多钱招兵买马,不到两个月就把境外几个不肯合作的势力打得服服帖帖,剩下几个有眼色,跟他和谈了。

这两个月谈照过得辛苦,境外和西京两头跑,经常在飞机或车上昏睡,晚上来不及赶回家,只能抱着手机跟温明惟通电话。

温明惟终于不再每天关在家里,偶尔也会出门逛逛。

不过谈照还是不放心,怕他跑太远,每次都派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手下跟着他。

不知谈照私下是怎么交待的,那些人神经兮兮,很怕温明惟跑了,又怕他磕着碰着,有一回他在路边摸了摸野猫,立刻有人提醒:“您小心,野猫会挠人。”

“……”

那紧张的样子,好像温明惟被挠一下谈照就会杀他们灭口似的,实在好笑。

少爷最近也是越来越有派头了。

虽然他不擅长当黑帮老大,但打的仗多了,地位上来,气势自然也就培养出来了。

在温明惟面前不显得如何,但他这一身混过黑的气场在西京那群弱不禁风的权贵里格外鹤立鸡群,与人交往时往往还没开口,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先发憷了。

温明惟非常满意,仿佛谈照是他亲手打造的人形兵器,越锋利越好,迟早要将敌人捅个对穿。

人民党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公律党也是暗流涌动。

五月末,简心宁得知温明惟给顾旌打过电话,终于有办法联系上他,强压着焦急问:“哥,最近民众关注度都在元帅和池本康身上,我们情况不太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要急。”

简心宁怎能不急,低声道:“我们的民调支持率一直下滑,党内给的压力很大,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我也不好控制局面……”

“你要信任我,心宁。”温明惟用一种罕见的语气说,“我也信任你,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安排你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