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颜色好一点?”
谈照站在穿衣镜前,比了比手里的两条领带,一条纯黑,一条深褐色斜纹。
温明惟抽出第一条,亲手帮他系上。
谈照借着挨近的姿势低头:“你不陪我去吗?乔装一下。”
“不去。”温明惟说,“元帅不知道我们联手了,但他察觉风向不对,不可能不调查我的近期动向,你得谨慎点,演给他看。”
“放心,我最擅长演趾高气昂的胜利者。”
谈照耐心等温明惟系好领带,抓起他的手指亲了亲,想起之前那通电话,问他:“简心宁跟你说什么了?”
温明惟笑了下:“问我是不是被你拐走,不管他们了。”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
“怎么个实话实说法?”
谈照刨根问底,恨不能偷听通话录音,不错过每一个字。
温明惟一本正经道:“说我舍不得你,不想回去啊。”
他笑起来,眉眼间的光彩迷得人眼晕,谈照强压下嘴角哼哼两声:“我信你才怪。”
话虽如此,少爷背后无形的尾巴却悄悄地摇晃起来,临行前他整了整西装外套,情不自禁地又亲温明惟两口,恋恋不舍道:“那我走了啊,等我回来。”
温明惟点头,送他出门。
这是5月31日,星期六。
谈照抵达西京时夜幕已降,从高空俯瞰,今夜的首都格外璀璨,长达十公里的城市中轴线上一路明灯,无数车流汇聚于市中心的人民广场。
在广场一侧,毗邻西姆宫的花园酒店,是联盟大元帅郑劾今晚将要公开演讲的地点。
就在上周,郑劾跟池本康进行了一场电视辩论。
在联盟选举史上,同党派候选人鲜少有内斗打得这么激烈的。通常一个党派只会主推一名候选人,其他人都是陪跑的备选,定下就不会再更改。
池本康是个意外。
他的气场不如郑劾,口才也不如郑劾,但在电视直播前辩论起来,郑劾越咄咄逼人,越显得他遭受的职场霸凌确有其事。
元帅精心塑造的儒雅形象毁于一旦,又被人贴上“凶悍武夫”“虚伪”的标签,明明辩论打赢了,民调支持率却只降不升,可以想见元帅会有多么怄火。
今天晚上这场演讲,是元帅筹谋已久的反击战。
从元帅视角看,眼下局势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池本康背后党羽渐丰,人民党的水浑浊起来,周继文那方却迟迟没有动作,公律党内部也不平静,甚至随着周继文的支持率不断下滑,出现了“是否应该及时更换候选人”的质疑声……
温明惟在干什么?
由于温明惟极少出门,每回外出行踪都十分隐秘,元帅想调查他不容易。
但也不是毫无信息。
尤其是他和谈照在境外闹出的动静不小,元帅知道他们之间龃龉颇多,几度闹崩,后来听闻温明惟疑似被绑架一事,怀疑有诈,一直不大相信,但三个多月过去了,温明惟形同失踪,公律党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失踪可以伪装,公律党的现状却做不了假。
元帅从眼线处得知,周继文正火烧眉毛,整日在党内会议上跟人吵架;简心宁焦虑发作,暗地里找私人医生开药,药量比从前加大了几倍;谈照倒是风光无限,一副胜利者姿态,行事不知收敛,人民党的浑水全是他搅的……
温明惟会栽在谈照手里,是郑劾没想到的。
但想想谈照那张酷似简青铮的脸,也不算太奇怪。
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实在深重,单说那修桥的七百亿,谈照就不可能轻易咽得下气。
不过,以郑劾对温明惟的了解,除非谈照直接把他杀了,否则温明惟都能找到办法绝境翻盘。
但如果温明惟已经死了,谈照又怎么能活到现在?早就被追杀陪葬了。
谈照必然是使某种手段胁迫了他,简心宁等人投鼠忌器,无可奈何,故而僵持着。
总之,这局势处处透着诡谲,三方对峙,各有优势也各有困境。
旁人的困境叫他们自己烦恼去,元帅决意在今天晚上亲手为自己解困,抢占舆论高地,挽回支持率。
因此,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演讲,亦是一场向社会各界广发邀请函的新闻发布会。
谈照受邀出席,由工作人员领入内场,按席位排序落座。
今天元帅在酒店外的草坪上搭了个演讲台,内场皆是名流政要与各大媒体记者,外场扩至人民广场,无数选民慕名而来,一同抬头观看广场大屏幕。
现场人多却有序,数不清的安保人员维持着秩序,时间一到,主角登台了。
远隔千里之外,温明惟在影音室里打开直播,发现元帅今天造型风格大改,没戴眼镜,似乎不想再扮儒雅斯文了。
直播刚开始,手机消息就响了。
谈照问:“你觉得他今天搞这么大阵仗,是要说什么?”
温明惟回:“必然是不寻常的。”
谈照:“如果我是他,除了吃老本,我都不知道怎么做能挽回劣势。”
温明惟:“那你也太小看郑劾了。”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元帅?
刚登上演讲台,郑劾就伸手松了松领带,耸动肩膀,把板正的西装扯松,仿佛这身造型给他莫大束缚,让他做不了自己。
然后他清了清嗓,对话筒言简意赅地打了声招呼:“各位,晚上好。”
台下上百台摄像机齐齐对准他的脸,将他一言一行传播到联盟各地。
郑劾不讲过多的铺垫,三两句便进入正题,以“澄清”为名,矛头直指池本康:“近期受池本主席影响,关于我的谣言甚嚣尘上,说我行事不端,勾结黑帮上位,卖官贩爵,实乃联盟万恶之首……”
郑劾竟然主动提起他之前最避讳的话题:“今天我就在此说明事情原委,做一次彻底的澄清吧。”
他手里没有稿件,神色严肃,直面镜头说:“我勾结黑帮,也就是十多年前的新洲温氏家族——确有其事。”
他上句说“澄清”,下句话锋一转竟然承认了,台下一片哗然。
谈照皱起眉头,诧异地往下听。
郑劾抬手压了压台下的躁动,紧接着开始了一番慷慨陈词。
按他的话说,当年他眼见联盟内乱,黑帮当道,政府无力整治,他想效力却苦于自己出身贫寒,位卑言轻,不得已以“合作”之由迷惑温氏,深入虎穴当起了卧底。期间遇险无数,个中危机不为人知。
“我借温氏之手荡平大小黑帮,政府可曾给我出过一分钱?我一场又一场仗冲锋陷阵,身中无数枪伤,各地治安都由我亲手扫清,哪一仗不是别人企及不了的功绩?——现在竟然成了有心之人抹黑我的所谓‘内幕’!”
台下有记者胆大:“这么清白,你怎么不早说?”
郑劾高声答:“往事一言难尽,容易被人曲解,我原以为过去就过去了,清者自清,我也不贪图那虚名。谁知我自己不提,偏有人要拿我做文章——如果我话有假,那温氏最后又是怎么被扫清的?有人敢站出来冒领我的功劳吗?!”
元帅一身凶悍气,正是军人之姿,凛然不可冒犯。
场内外议论声四起,他状似气愤,又似悲痛,慷慨激昂道:“我一生的理想是维护和平、创造公平!十年、二十年,我奔走在治安建设的道路上,呕心沥血!之所以至今还会被人污蔑,正是因为黑势力仍然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一手遮天!我之前不敢开口,也是受其逼迫——理想还没实现,我不想倒在半路上!”
他贵为联盟元帅,人民党党首,竟然也会“不敢开口”,受人“逼迫”,那张激动的脸上几乎要流下愤怒的泪水:“无论如何,我郑劾问心无愧,对得起每一个信任我的联盟公民!并且——”
他抽了口气,情难自抑道:“不论以后他们怎么污我名声,逼我低头,我都不会放弃,直到扫清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直到我死!”
“——砰!”
仿佛是为配合元帅的发言,枪声乍起,一声巨响,是冲着演讲台去的!
现场顿时骚乱起来,保镖冲上台护住郑劾,广场上一阵尖叫。
谈照瞳孔紧缩,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心道:这安排得太刻意了吧?
今晚安保固若金汤,他和温明惟都不能出手,谁敢刺杀元帅?竟然能把枪带到西姆宫附近来?
但因为之前发生过类似的恐怖袭击,民众们还真信了。
谈照打开手机上网随手一刷,就看见元帅的实时支持率在上涨,舆论形势大好。
在一片混乱中,谈照混进人群,随大方向往外走,给温明惟打电话。
“怎么办?”谈照皱着眉头问,“他真是豁出去了,煽情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手机那头,温明惟半晌没作声。
谈照本来想说,既然郑劾卖惨说自己会被污蔑,不如就满足他发点证据,让选民亲自评判这是不是污蔑。
但转念一想,温明惟会受牵连,弄不好把火引到周继文身上,不好收场。
谈照一时犯难,不知怎么开口。
不料,对面的人沉默几秒,仿佛料到会有今天,而且就在等待这一刻。
“他不是要扫黑吗?我还怕他不来。”
温明惟的嗓音里透出杀意,谈照品了品他的意思:“你是说——”
“你是怎么杀温明哲的,不记得了吗?”
“……”
谈照明白了。
但郑劾和温明哲不同,实力不同,谨慎程度也不同,哪能那么轻易地创造天时地利,钓他上钩?
而且,杀温明哲失败,就只是让他跑了,仅此而已。
但如果杀郑劾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把他们两个都赔进去。
谈照并非没胆量——
好吧,说没胆量也行,可能是因为最近过得太幸福,他有点不愿意再像以前那么拼命去赌了,他想尽量安稳顺利地和温明惟计划将来,一直在一起。
另外,温明惟一副早在等今天的语气,却什么都没跟他商量过,他直觉有些不安。
明明他们的计划是渗透人民党,怎么突然这么激进,变成直接杀郑劾了?
难道渗透人民党就只是逼郑劾心急上钩的手段吗?
谈照压下犹疑,试探问:“那这次,我们的诱饵是什么?”
“是元帅一直惦记,做梦都想挖出来的,”温明惟说,“我的军工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