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

作者:致哈莉特

在场的没有蠢人。

成箫此话一出,众人对于这两人的关系,也便心照不宣了。

他话里明摆着的不尊重和轻视,昭示着这俩人压根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恐怕是这位恶名在外的成二公子一时兴起,看上了个小演员,便着急忙慌用结婚强行把人捆在身边。

“是喝酒堵不上你的嘴吗?”成灝的声音淡而无波,但凭谁都能从中听出不满。

成箫却好似没察觉到似的,眼神也没多给成灝一个,反而转头看向陆玖年。

“我的嘴用酒可堵不上。”他直起了身子,侧身端起了桌子上自己未喝完的酒,“得用点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这酒尝起来还是不错的。啧,年年怎么不喝啊?”

陆玖年似乎是刚刚回神,勉强笑了笑,摆手道:“红酒我不太喝得惯。”

成箫却似充耳未闻,踱步走到了他身侧,端着酒杯的手绕过他颈侧,将杯沿递到了他唇边。

“那怎么行呢。今天我大哥也在,算是带你见家长了,不喝岂不是不给面子?”

“张嘴。”

下巴被钳住,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陆玖年微微仰着头,皱着眉,努力吞咽着滑下咽喉的酒液。

在场的众人见到这一幕,神色都有些尴尬。成灝的脸色也明显变得不怎么好看。

这毕竟是场正经的宴会。赴会的人,至少有资格站在成灝身边的人,各个有头有脸,不是什么喜欢声色犬马的人。成箫这一举,不光是让不少世家的人看了笑话,也跌了成家的面子。

可成箫却没什么停下的意思。他似乎很满意眼前的情形,浑然不在乎气氛的僵硬。

成了众人焦点的两个人,看着一幅“强买强卖”的样子,实际是“愿打愿挨”。

成箫下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重,陆玖年的不情不愿难以下咽也大半是装出来的。他本人乐得喝酒,成箫的话也不错,这酒确实尝起来绝佳。

这场戏唱得顺顺利利,眼看一杯酒即将被灌个干净,有什么东西却敏锐勾起了陆玖年的警惕。

演员总对镜头十分敏感。陆玖年十分确定,就在刚才,暗处里有人用摄像头直直对准了他和成箫,明显的不怀好意。

他下意识扶上了成箫的手腕,向外推拒。

“等、有......”

成箫的手一抬,酒水顺着陆玖年的嘴角直直向下流,滑过颈间,浸湿衣领。

他未说出口的话被红酒噎了回去,辛辣刺激咽喉,让他控制不住得咳了出声,他大力推开了成箫,弯下腰喘着气。

“陆哥!”一旁的童雅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扶住了他,一手迅速抽了几张桌上的纸巾,按在他领口。

等的就是一个契机。

或许是终于看足了这场闹剧,程灏终于开了口。

“闹够没?!”他厉声道,眼刀直直射向成箫,“你跟我过来!”

他说完,像是不愿再看成箫一眼,转身便向会场的阳台走去。

后者耸耸肩,冲在场的人一摆手:“不好意思,失陪啊。”也不管身后人的情形,就这么跟着成灝离开。

成家两兄弟一前一后走远,虚假平和的维系不见,便露出底下缘由各异的恶意与偏见。

轻蔑的、鄙夷的、同情的目光如同粘稠难缠的胶体裹覆陆玖年周身,仿佛要叫他窒息,叫他袒露崩溃绝望的内里。

这让他想起深埋以至泛了黄的记忆。

好像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总有一些自以为通晓一切的人,高高在上地、自大地将脑海中的臆想强加到他人之上。

他们曾经说他是可怜的,觉得他是绝望的,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同情是对要强者的羞辱,鄙夷是心机深重人的笑料。而他陆玖年恰好两者都是。

一群蠢货。

陆玖年心情愉悦地想。

活该被成箫骗的北都找不着。

童宇叹了口气,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试图收拾残局:“小雅,你跟陆先生许久没见,肯定有不少话要聊吧?”

童雅回过神来,立刻点头道:“对对,我新戏的剧本还有好多地方想不通呢,想问问陆哥来着。”

“那你带陆先生去甜品区坐会儿吧,成总和成先生应该也不会谈太久。”

陆玖年闻言一愣。

别啊,他没想着走啊?

唱戏唱了这么久,还不允许他看完吗?

更何况......如果他方才没有感觉错的话,在一个满是身份尊贵重要的宴会中,还能有人偷拍,绝非会方无心之失,恐怕是某些人的刻意为之。本着合约精神,他也得等成箫回来,尽快告诉成箫有人偷拍的事实。

他刚想开口,却不知道身边小姑娘哪儿来得那么大的手劲,打了个招呼,拽着他就往相反的方向跑。陆玖年腰还弯着,被她这么一拽,稀里糊涂就坐到了卡座的角落。

远离了人群,小姑娘总算是松了口气,说话声音小了些,没有了强装出来的不怯场和自信,回复了陆玖年印象中咋咋唬唬又有些呆的模样。

“我天呐,一群人站在那儿,吓得我都不好问!陆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陆玖年露出了个笑,大方回道:“身不由己,必须得露面啊。”

他这话模模糊糊,没透露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出席,又和谁是一起的。只是表明自己的到来并非所愿,而这份不愿,哪怕他不说,明眼人也都看的明白。

一番回答让问的人什么也问不出,却又挑不出错误。

童雅提了口气想要接着追问,可看着陆玖年带笑意的眼神,又觉得不合适,想了半天还是咽了回去,生硬地转了话题,滔滔不绝地跟陆玖年聊戏,一秒不停,生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我就跟他说我不要替身,我唰一下自己就跳下去了,脑子里还想着我也太帅了,好像热搜上那些敬业刻苦的大前辈啊!”

“结果才拍了一条我就受不了了,就又让替身姐姐上了,我给她加了好多工资,还亲手给她煲了鸡汤,结果转头她就把我卖了,说我耍大牌,搞得我人生中第一回 上热搜就被铺天盖地的骂,也太惨了哈哈哈哈......”

童雅拍着板凳,笑了半天才发现面前的人没反应,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心翼翼问道。

“是不是不好笑啊......我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陆玖年“啊?”了声,堪堪回神。

他惦记着成箫那边的情况,还琢磨着偷拍的人的目的和身份,心神着实不在聊天上。童雅这么一问,他醒过神看向面前有些担忧的人,其实明白童雅的心思。

小姑娘无非是怕他尴尬,怕他回想起“受辱”的经历,于是跟他将他最擅长的领域,缝补他脆弱的自尊。

他不需要,可却也辨别的出善意与否,于是不可能让童雅的话掉在地上。

他弯了弯眼:“哪儿啊,我就是想起了段跟你差不多的经历。我当时比你还糗还衰呢,你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听听我的。”

童雅听着陆玖年讲东讲西,不自觉放松了肩颈,状态没不再紧绷,笑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陆玖年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仿佛无论给他什么话题,对面坐的什么人,他总有办法聊下去。

童雅看着眼前毫无阴霾,聊起熟悉的领域自信大方的人,再想起刚刚他遭遇的一切,喉咙就不自觉一酸。

她看得出陆玖年和那个成家的二少爷是一起的。

她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可也不是对世家子弟的那些事一无所知。

成箫的所作所为也都在印证她的猜想,陆玖年一定是受了他胁迫,不得已跟在他身边。

她听陆玖年讲了许多有趣的事,越发觉得愤慨。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呆在这个鬼地方受此折辱?

“我耳朵后面的疤就是拍那个戏的时候留的,当时安导还说......”

“陆哥!”

陆玖年被她忽然的一声震地一愣。

童雅憋红了脸,气冲冲道:“我带你走吧!”

陆玖年笑容微敛。语气不变,他玩笑道:“这是怎么了?”

童雅似乎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陆玖年一句“怎么了”,登时让她把一肚子的话都倒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被强迫的,那个成箫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童家也用不着怕一个纨绔子弟,他要是逼你了,你跟我说,我现在立刻马上带你走!你用不着受这个气!”

陆玖年手里上下抛着的骰子被他“啪”一下握在手里。

说到底,人都是一样的。

不必解释,也不必期待。

他重新勾起嘴角,轻描淡写道。

“怎么会这样想?成先生人挺好的啊。”

“我知道他外界的传闻不太好,但是他这个人挺简单的,没什么心机和心眼的。”

“而且我挺喜欢派对和宴会的,你多虑了。”

“要是累了就和你哥哥说一声,回房间休息下。我们回头再聊。”

直到陆玖年起身离开,童雅也没缓过神来。

她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但却又不太一样。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

只是忽然前所未有的意识到,好像哪怕陆玖年和她讲了那么多有关自己的事,她却依旧不算他的朋友。

陆玖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手里的蛋糕。

面前忽然投下阴影。他抬起头,不怎么意外的看见了成箫的脸。

成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有些疲惫,话音却不失强势。

“找你半天了。”

陆玖年挖了勺奶油,放在嘴里,料想中甜腻腻味道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有机奶油的清苦味。不算好吃,但却意外适合他。

“我以为成先生把我留在原地任人宰割是压根忘了有我这个人了,还能想起来找我啊。”

成箫“啧”了声,扭头转身,示意陆玖年跟上。

“你可能真被人欺负吗?”他说这话时脚步未停,压根不想着刻意等等身后的人。

陆玖年一怔,头一回觉得成箫讨人厌的嘴里竟然说出了能听的话。

“这倒是真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蛋糕,手心里一直握着的骰子也跟着扔在了桌上,抬脚,跟上了身前步履不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