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

作者:致哈莉特

陆玖年醒来时,房间里的钟刚刚指过了十一点。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旁边,感觉到身边的位置一片冰冷时,才想起成箫要加班,应该一早就到公司去了。

他于是探身去够床头的手机。果不其然,他刚一按亮屏幕,无数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我去上班了。”

“早饭我买好了,你起来记得吃。”

“为什么早上七点多的路能堵成这样?”

“你说我要不要把他们的上班时间推迟一个小时啊?”

“无聊死了,我在听你导到我车载里的歌,好吵。”

“我到公司了。”

“你怎么还没起?”

“开会开了一上午,给你看我落地窗外面的云。”

一连串的语音条下是一张精心选了角度拍摄的照片。

淡蓝的天空背景下是几朵看似触手可及的云,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陆玖年放大看了看,退出图片界面,打字回道:“好看。”

过了一分钟,对面那边的人回了个明显带着情绪的句号。

“你真敷衍。”成箫冷冷道。

陆玖年笑着按下语音键:“因为它没你好看。”

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一会儿显示一会儿灭,陆玖年举着手机下了床,一边泡着咖啡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最后等到某人一句半嫌弃半受用的“停吧,你真老土。”

其实那云真挺漂亮的,至少陆玖年看着觉得没哪张云朵的照片能让他这么心旷神怡的。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需要让成箫专程发给他看,那倒也没有。

但这是成箫养成的新毛病,只要离陆玖年远了,陆玖年的微信消息就不会停下,往上翻翻还能看见成箫没喝完的奶茶,被人踩了一脚的鞋子,还有桌上杂七杂八的文件。陆玖年起初不怎么理解,但他也不觉得烦,每一条他都仔细看,回得过来的回,回不过来的他也懒得琢磨了,直接打一通视频过去给人当陪聊。

后来有天他跟余忆南一起出席代言品牌的发布会,余女士以太过劳模疲惫的素颜被误认成品牌方的悲催设计师,被莫名其妙抓去后台救场,他亲自去把人捞了回来,坐回座位上时笑得直拍大腿,等他自己意识到时,已经给成箫发了十几条六十秒的语音了。没等他撤回,成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笑得比他还狠。

余女士说这叫分享欲,对恋人来说至关重要。那代表了一个人时时刻刻被另一个人所挂念,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是那个无可替代的“第一位”。代表了一个人正在逐渐融入另一个人的生活,被允许了解和拥有他的全部,哪怕是无趣的,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之前陆玖年一直觉得不合适,怕成箫在忙,怕成箫嫌麻烦,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时不时地也给成箫发点什么,不管有趣的还是无聊的。

微波炉叮地响了声,陆玖年把热好的饭一起端到桌子上,把手机立了起来,拨通了视频。

“喂?”成箫的声音带着些散漫。

“我云呢?在哪儿呢?”陆玖年边吃边抬头冲手机那边的人道。

“等着,”成箫那边响起脚步声,片刻后,后置摄像头被打了开来,“看。”

陆玖年笑出声:“都飘没了。”

“今天风大。”成箫关上了摄像头,“你下午是不是有活动要参加?”

“嗯,品牌方要剪彩。吃完饭就去。”陆玖年道,“你呢?午饭吃了没?”

“嗯?”成箫似乎没听见。

“我说,你吃饭没?”

“哦,我正吃着呢。”

陆玖年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敏锐道:“你摄像头打开。”

成箫倒是很听话,立刻打开了摄像头,露出一张略显迷茫的帅脸。

“打开了啊。”

“换后置。”

成箫嘴角僵了一下,找补道:“我一会儿就去。”

“换。”陆玖年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成箫品出来了不妙的气息,知道这会儿的陆玖年恐怕难应付了,老老实实给换了后置摄像头。

但事实证明,坦白从宽在陆玖年这儿行不通。

“你胃不想要了?空腹喝咖啡?倒了。”

“我点饭给你,我让柳卿盯着你吃。”

成箫试图挣扎:“我们附近没什么好吃的……”

“晚上我给你送宵夜。”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特别喜欢你?”

陆玖年笑了笑,正准备说点什么,余忆南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经纪人电话进来了,我接一下。”

成箫道:“嗯,挂了不用再打过来了,吃完饭我跟你汇报。”

视频电话结束,办公室重回寂静。

成箫握着手机靠在窗边。

巨大的落地窗使所有景色尽收眼底。看着高楼下的身影,成箫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他走至桌边,按响了座机电话,助理闻声推门走进。

成箫敛目,侧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高楼下的身影。

“她还是不走?”

助理小声道:“是,闹了半个多小时了。”

成箫缓缓拉上了窗帘。扭头,他看向面前的人道。

“告诉她,要么滚,要么我叫警察。”

“三、二、一!”

礼炮响起,现场充斥鼓掌喝彩的祝贺声。

陆玖年微笑点头示意,手拿着彩带,与领导和主办方一同面对相机合影留念。

电梯封了几层,现场也提前进行了疏通和安保措施安排,但更高层依旧人群拥挤,无数摄像头对准场下的陆玖年,捕捉他每一瞬的神态。

陆玖年看着乌压压的人群与闪烁的灯光,恍惚间想起还没正式出道的那段时间。

那时他对镜头和闪光灯有着严重的惧怕和厌恶感,而这对一个即将踏入演艺圈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那时他和吕季的命运还紧紧绑在一起。两个人的前途压在陆玖年能不能红这么一个支点上,一头是一败涂地,一头是功成名就。

吕季说试试脱敏,陆玖年同意了。

于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如同犯人遭受审讯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数十台摄影机练习笑容练习举止,数不清自己呕吐了多少次,又崩溃了多少次。

到头来他成功了,吕季也成功了。

十倍还多的镜头下他大方而自得,他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体,无数人等着为他精修活动返图。他很红,出席一个剪彩活动也能够上热搜。

可万千感慨覆灭后,他脑子里竟只剩下一个简单的过分的想法。

活动结束后,品牌方会送他一套成衣吗?

这家牌子的衣服,成箫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活动结束的地下停车场,余忆南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扭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陆玖年。

“给,买好了。”

陆玖年接过,拆开袋口看了看,道:“谢谢。”

“接下来去哪儿啊?”余忆南问道。

“先送我回去吧,”陆玖年想了想,“快到北顺路了停一下吧,我买点东西。”

车子不久停在了路口,陆玖年看了眼熟悉的超市牌子,压低了帽檐,下车走了进去。

成箫喜欢重盐重辣口味的菜,但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陆玖年在食材区乱转,思考着怎么做点清淡又合成箫口味的夜宵。

挑挑拣拣十多分钟,陆玖年拿定了主意,选好食材准备去结账时,又被速冻柜里的汤圆停住了脚步。

其实可以煮一点给成箫带过去解解腻。

陆玖年这么想着,隔着玻璃选着口味。

他有些太认真了,身边忽然多了个人,他没多想也没注意。

决定好味道时,他抬手去拉玻璃柜门,放上去时没控制好力度,柜门把脱了手。

他刚要再去拉门,身旁站着的人倾身上来,帮他把门拉了开。

“谢谢。”他小声道。

“不客气。”身边的人回道。

陆玖年的手顿住了。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站在旁边的身影,伸手探向汤圆袋子。

“这个牌子的汤圆的话,我更推荐芝麻的。”

陆玖年没理,径直抓起水果味的两袋抱在怀里,抬脚往收银台迈。

“不想选我喜欢的?” 程裕景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陆玖年抬头,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程裕景没动,依旧拦在陆玖年面前。

他静静打量了陆玖年片刻,缓缓道:“你在商场参加活动,我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名?该这么说么。”

陆玖年不懂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和这家超市八成是犯冲。

上一回来成箫撞上了想强行捆绑他的富家女,这一回让他给撞上这辈子他最恶心的人。

剪彩的商场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如果说程裕景在商场撞见他是意外,那么现在绝对不能称之为巧合。

程裕景从来不算个好人,但能下作到跟踪这种地步,只能说他这几年不仅毫无长进,还截截倒退。

陆玖年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不适,他不愿意多跟面前的人纠缠一句,伸手推开了程裕景,快步走到收银台旁边。

他拉下口罩,低声道:“你好。”

收银员抬头,在看见他的脸时震惊地瞪大了眼。

陆玖年没时间等他反应过来,迅速小声道:“有人在骚扰我,我需要尽快离开,稍后会有人来跟您结账。”

收银员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小声跟自己的同事交代着对策。

陆玖年没再多等,大步快速离开了超市。

他回头看了眼,追上来的程裕景被收银员找借口拦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快。”他微喘着气道。

余忆南闻声,紧张地扭过身来:“怎么了?遇见私生了?”

陆玖年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闲情逸致,还能对“私生”这个词加以讽刺:“有过之无不及。”

“总之先走,一会儿忆南你找人回来结一下账,我把买的东西的清单发你。”

“好好好。”余忆南连忙应声,低头去翻手机。

陆玖年靠在后座上,扭头看向窗外。

愤怒过去,他只余下心悸和浓浓的不解。

程裕景图什么呢?出于报复?因为他们重逢时他的那些狠话?

他看得出程裕景明显有话和他说,但他不想听,也觉得根本没必要。

无论是道歉还是后悔的话。

一晚上的好心情烟消云散,情绪于这一刻跌入谷底。和程裕景沾上边的所有事情都令他厌恶,久远的回忆带着恶臭味袭来,他开开车窗想要透透气,却又被寒风刺的眼眶生疼。

郁气结在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怎么甩,这些东西这些事这些人都像狗皮膏药一样,顽强附着在他身上。

他想要喊,想要问为什么,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差点拿起手机就那么丢出窗外,但却被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叫停。

“玖年?”

成箫的声音低而哑,和平常无半点区别,却于此刻像镇定剂般,一点点抚摸缓和着陆玖年的情绪。

“喂?能听到吗?怎么没声啊……”

陆玖年握着手机,闭了闭眼:“能。”

“哟。”成箫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欠,可莫名其妙地,陆玖年好像看到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温柔。

“怎么蔫了吧唧的?被人欺负了?”

“嗯。”

“动我男人者死,名字报给我,明天他坟头草两米高。”

陆玖年被他逗笑,长长的呼出口气。

“收收神通吧公子哥。逗你的,没人惹我。”

“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连带着饭一起送过去。”

成箫笑着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车窗仍旧开着,车子依旧原速行驶着,可风却似乎不太冷了,目的地也变得咫尺可及。

夜风里,有人不着痕迹袒露伤痕,有人小心翼翼地包扎。

“除了这个呢?”

“还有汤圆。”

“汤圆我只吃……”

“放心吧,水果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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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