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

作者:致哈莉特

成箫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锐利。

无端的恶意在此刻有了清明的动机。它们盘绕编织成网,却不再是扑向成箫的。

“景兄认识我先生?”成箫脸上带笑,语气却不再和善,变得刻意而冷淡。

程裕景轻声道:“啊,是。”

“从前我们……”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看向成箫微笑,“很要好。”

成箫淡淡道:“也对。年年和我们一个母校,算算年龄,你们届别相近,认识也不奇怪。”

成箫看着程裕景。

不出意料地,程裕景的神色在听到成箫亲昵的那声“年年”时,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可这不自然转瞬即逝,成箫不得不感叹程裕景是掩藏心绪的个中好手,一张人皮面具披的严严实实。

恍然间成箫竟觉得,程裕景这个样子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曾见过相似的人,曾和这样的人长久打过交道似的。

但很快他便抛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如果他身边有个与程裕景行为处事肖似的人,他该感到无比的反感,遑论长久相处了。

说实话,他现在就无比反感。

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又是打谜语,又以那样令他不爽的口吻提起陆玖年,就好像和陆玖年有什么他不了解的情仇过往般。

退一万步讲,哪怕有,程裕景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自处流言蜚语中那么久,人言可听不可尽信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他对别人口中的陆玖年没什么兴趣。陆玖年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过去,他只听陆玖年亲口对他说。如果陆玖年不愿说,那谁也没资格逼迫,他也一样。

可面前的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程裕景忽然拉开了侧面的椅子,在距离成箫一个位置以外的地方落座。

他拿起放在桌边的水壶,为自己倒上杯茶水,拿在手里,让茶水沿着杯壁轻晃。

他眼神里有怀念,成箫看不懂,也不想懂。

“是啊。”他笑道,“他的确这么叫过我。”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天之骄子。许多人都评论他心高气傲,可他的确又有那样傲人的资本,让人好气却又拿他没办法。”

“他那时的确少有打心底里尊敬的人。”

程裕景说着,顿了顿,神色温柔。

“也就只有个我,能让他学长长学长短的跟在我身后。”

成箫面色如常,开口时,语气无波。

“程学长。你是不是找错叙旧的人了?”

“你如果是年年的朋友,我联系他,他愿意见你和你聊聊天,那是你们的事。我向来不干涉爱人的朋友圈与交际,那是他的自由和选择。”

“但我和你又不熟,今天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你。你坐在这儿跟我闲谈旧事,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听?”

成箫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甚至说难听到了明面上。可程裕景却忽地笑了,表情是成箫不能理解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我?他竟然从未跟你提起过我。”

“他也还在乎,不是吗?”

一种危险的预感袭来,成箫全身的感官正叫嚣着,抗拒着,促使他离开,不要再接着听下去。直觉在警示,接下来的一切会让他难以承担,丢失理智。

可程裕景是那样愉悦,他看着眼神暗下去的成箫,一字一顿。

“朋友?我和他当然不是朋友。”

他喃喃道:“我怎么甘心,又怎么舍得。”

成箫眼神如刃,可程裕景恍若未觉。

他缓缓倾身,像是认真求教般,真诚看向成箫。

“成先生,我问问你。”

“有一只小狗,他高贵又漂亮,那么多人对他往而却步,可他只对你摇尾巴。”

“他跟着你,看着你,仰望着你,崇拜和渴求着你。即便他不是你眼中最完美的小狗,可你依旧沦陷了。”

“你爱上了他,所以迫不及待要把他变成最最漂亮和可爱的样子,所以你教导他,指引他,他不听话或让你失望时,你惩罚他。终于,他变成了你最满意的样子。”

程裕景的眼底,挑衅与恶意在攀升。

“但有一天你出了趟远门,回来时你发现,你精心调教的小狗,被一条鬣狗骗走了。你告诉我,换作是你,你甘心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成箫,言语讽刺。

“他眼高于顶,我教会他什么是人外有人。他不善交际,我教会他合群。他如同被无数成功裹挟了的菟丝子,我让他被解构,又重构,我教会他挫折。”

“看着我,你不觉得熟悉吗成箫?你敢说他身上没有一点我的影子吗?”

程裕景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再理智。

“你现在爱着他的一切,都是我赋予他的,我教会他的!你,成箫,你凭什么?”

“凭什么最后是你享尽了好处,而塑造他的我只能在远处注视他?”

“一个看似有点本事,实际不过是拼了命和自己哥哥还有亲爹闹脾气的,只知道过家家的公子哥,也配站在他身边?”

程裕景扶着椅子的手微微用力。此时的他早已不复从前那副儒雅样子。他俯身看着成箫时,像是个求而不得,失去理智的疯子。

成箫静静地看着,片刻后,他轻声开口。

“说完了?”

程裕景没动。

可成箫动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再看向程裕景时,眼神冷淡而平静。

“说完了我就走了,家里有人等。”

他转身,步履没停,向门口走去。

“哈哈哈哈,你不信,你竟然不信?”

“成箫啊成箫,你可真是……该让我怎么评价呢?过分感性还是过分理性?”

程裕景向外迈了步,从椅子间走了出来。他缓缓走向成箫,低声开口。

“我会带他走的。走之前,我送你个礼物,想听吗?”

成箫犹豫也没有犹豫,按下了门把手就要踏出门外,可取而复返的柳卿恰巧推门而入,他的步伐就此绊住。

“不知道他是不是连病史也对你隐瞒了。不过上次见到他时,他急得把手也弄破了,想来或许复发了。”

程裕景的声音如同蛇吐信子般,缠绕在他耳侧。

“他最深最痛的烙印因我而起,由我打下。他曾眷恋我如此。”

“他给我的爱,永远比给你的刻骨铭心。”

“成箫,你永远比不过我。”

***

***

柳卿不知道自己上司怎么了。

他回到那间包厢时,成箫正背对着屋里的人站在门口。

屋里的人声音不大,他隐隐只听见了几个零星的词,有关“刻骨铭心”,还有“眷恋”什么的,他没太听全。

他只看见面对着他的成箫,表情突然变得很疲惫,像是怒火已燃尽,变得只剩下难过。

成箫似乎想藏,但柳卿想告诉他他不需要掩饰。因为哪怕缩在袖子里,柳卿也能分辨出他的手在颤抖。

他只对自己说了句“走”,然后向大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路上,成箫的助理开着车,他坐在副驾,成箫坐在后座。

柳卿本以为成箫会多交代些接下来的工作部署,因为今天这顿饭虽然他们没吃多少亏,但说到底还是砸了。

可成箫只冲他叮嘱,叫他通知其他人,说成灏接下来可能会有大动作,除此以外,便没再说些什么了。

他疑惑地扭头向后看,想问问成箫如何得出的结论,抬眼却见成箫已然靠在后座上睡着了,皱着眉,梦中的神情都是不安的。

成箫酒量很好,他从没见过成箫醉酒的样子。于是哪怕是喝了酒的饭局,回途的车上,成箫也总是抱出平板,或干脆搬出来电脑,争分夺秒的办他的工作。

这还是柳卿第一回 见成箫在出工差时睡倒在车上。

成箫似乎很累,柳卿看得出,累是精神层面的,与身体无甚关系。

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像是种应激的保护机制,防止成箫在极端的疲惫下失去判断的理智。

柳卿不自觉想,包间里的人和成箫一定说了些什么。或许有关公司的未来,或许有关成箫自己,他不清楚。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天,阴沉着毫无月色。

他开始怀疑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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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