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陆玖年已经在剧组里呆了两个多月。
起初成箫还回抽出时间从家里飞过来探班,后来陆玖年实在心疼成箫日夜颠倒地合不上眼,成箫就被勒令不许再来了。
几个月过去,成箫的公司形势渐渐稳定下来,陆玖年的心这才一点点放下,开始着手做自己想做的事。
拍摄进行到后期他的戏份不多,下了戏的时间,他便会窝在房间里看书做题,恍然间回到了自己大学期间期末卷绩点的那段日子。
晚上他又推掉了个剧组的聚餐,躲在自己房里学习。再抬头时倒不是因为累,是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陆玖年皱了皱眉放下笔,往门口走时,脑袋里还在想这么晚了到底谁会过来。
他打开门时,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有些吃惊。
“齐编?您不是跟大家一起聚餐去了?”
编剧笑了声,打趣道:“这会儿十点多了,我们都吃完回来了。”
陆玖年不好意思道:“这样啊……我没注意时间。”
齐豫手搭在门上,闻言向门里探了个头,抬脚就想往里进。
“忙什么呢这么投入?连饭都不出去吃了。”
陆玖年却笑着拦在他面前,回道:“看两本闲书。最近不太喜欢热闹了。”
齐豫全当陆玖年开玩笑,乐道:“你?你还不喜欢热闹啊?我记得你挺好事儿的。”
陆玖年没搭理半有些嘲讽意味的话,淡淡答道:“人都会变么。”
他客气问道:“您找我有事?“
齐豫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经意”道:“哦,我都快忘了。”
“就是啊……我有个朋友,他今年才开始做这个行业,最近在筹拍他的第一部 片子。”
“他技术审美都是一流的,很有实力,就是刚刚起家,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经费能请到好演员。”
“他是我朋友,又有潜力,我不想他被埋没,正想着找办法帮帮他。正好我想起来你前几天不是说,拍完咱们这部片以后你没什么行程了嘛,我就想着问问你能不能去帮帮忙。”
陆玖年面上带笑,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半天终于明白了面前人的目的。
合着就是想蹭自己这个免费优质劳动力,顺便再利用一波他的流量,给他朋友的草台班子赚关注。
齐豫一通长篇大论的铺垫讲完,终于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问出了那句话。
“你看怎么样?”
陆玖年表情没变,心里却飞过无数思绪。
说实话,按照从前,他八成会答应。
齐豫在圈里地位不低,写出来的东西捧出来过好几个影后影星。陆玖年一不想惹这样的人对自己有什么芥蒂,二想卖他一个人情,肯定会憋屈着勉强自己先答应下来,实在亏本,就后面再想办法。
可还是那句话。
时过境迁,人是会变得。
“实在过不了自己那关,你就想想我遇上这种事的反应。我怎么做,你怎么做。”
成箫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陆玖年微笑,冲齐豫礼貌道。
“我恐怕没办法自己决定。我把我经纪人的联系方式给您,您转交给您的朋友,让他联系我经纪人商谈具体的工期片酬,如果都没问题,我很乐意帮忙。”
齐豫的神色不好看起来。
他不相信陆玖年真没明白自己什么意思,明摆着是装傻充愣,不乐意帮忙。
他心下不悦,却也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只装着大度地摆了摆手。
“嗐,不用了,我就是一问。你要是忙的话就不麻烦你了,我还有别的人选,我去找他们看看。”
陆玖年弯了弯眼,道:“您这么说我就好受多了。”
“那您赶紧去,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他说完还从房间玄关柜子上顺手抽出瓶水递给面前的人,十分懂礼节:“您拿着喝吧,慢走。”
齐豫手里拿着他塞的水,心下吃瘪还发不了飙,最后只能拧开瓶子,边喝边往楼梯边走。
陆玖年见人走了,关了上门,却没扭头回到屋里。他站在原地静静等了会儿,片刻后,抓起晚上吃剩下的外卖袋子,又按下门把手走了出去。
到了楼梯间前,还没推开门,他便不怎么意外地听到了齐豫的声音。
“我问过了,他不同意。”
齐豫像是和人在讲电话,语气中有挫败的恼羞成怒。
“你不是说他特别好说话,还好拿捏吗?怎么我看他一点都不好应付呢。”
“没,我没跟他说。是你跟我保证说他会帮忙,我才去找他的,现在事情又没成,我跟他说什么。”
齐豫语音愤愤:“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程裕景……”
陆玖年没再听下去,“啪”地把门推了开来。
齐豫握着电话的手一抖,显然是被惊到了,扭过来看他时,神色有难以掩饰的慌张。
“玖年?你这是……”
陆玖年神色没变,绕过他,随手将垃圾丢进了楼梯间的大垃圾桶里。
再转身时,他冷冷看向齐豫道。
“程裕景想和我说什么?”
齐豫从没见过这样状态的陆玖年,一时见怔在了原地。
陆玖年看着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好说话,好拿捏。
这就是程裕景对他的全部评价。
他该说是程裕景死性不改,还是该说程裕景天真无邪。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轻易便能被左右的人,程裕景却还执着地以从前的判断,试图干预和操控他的选择。
陆玖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冲齐豫伸了手。
“电话给我。”
齐豫回神,警惕地捂了捂听筒,往后退了两步。刚想拒绝,听筒里的人却发了话。
“给他吧。接下来我们俩的话,你不要听。”
齐豫看了眼陆玖年,心下琢磨许久,最后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拉开楼梯间的门,走远了些。
陆玖年于是将手机放在耳边,等着对面的人先开口说话。
一阵沉默过去,程裕景开了口。
“最近怎么样?”
陆玖年都快气笑了。
憋半天就憋出来个这吗?
“我是真没想到我能拉黑的拉黑能删除的删除,你还能想办法跟我搭上线。”陆玖年语气讽刺。
“想干嘛你直说吧,行么?”
程裕景似乎叹了口气,传到陆玖年耳朵里的声音有几分纵容和无可奈何。
“不要对我这么大敌意。”
“我和齐豫不熟,原本只是想他帮我给你带句话提个醒。叫他来找你帮忙,也就是想让他赊你个人情,没别的意思。”
陆玖年注意到了他刻意雕琢过的字眼。
“提醒?“陆玖年好笑道,“你有什么好提醒我的?你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程裕景轻笑了声,道:“我和你无关,那位姓成的先生呢?”
陆玖年语气冷了下来:“你少打他主意。”
程裕景笑得更大声了:“我能打他什么主意,我主意都用在你身上也不为过,我操心他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线,缓缓道:“我是操心你啊。”
“你应该也清楚了,我现在算是在替他们成家人工作,多多少少知道些内幕。”
“我曾经也警告过你,成箫那样的人,有野心,有恨意。他在机会和你面前,不会选择你的。“
陆玖年冷笑了声,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还要跟一句,只有你会选择我啊?”
“省省吧程裕景,挑拨离间这一套只对傻子才管用。”
程裕景却语气松快,并未被陆玖年激怒。
“哪儿能呢,你聪明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什么手段在你这儿管用我清楚,挑拨离间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陆玖年被他那句“手段”气得不轻,刚想破口大骂回去,就听程裕景快速接着道。
“所以我的话没什么别的特殊含义,就是单纯的提醒。成箫马上要做出他的选择了,希望那一刻真的到来时,你做好了准备等待他的裁决。”
他温柔道:“而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就像从前那样。“
陆玖年听着他讲完,忽然长长舒了口气。
对面的程裕景愣住,就听陆玖年喊了自己的名字。
“程裕景。“
“怎么了?”程裕景语气更轻了些。
“别夹了。我听着恶心。”
走出楼梯间,陆玖年将手机甩给不远处站着的人,径直往自己房内走。
回到房间,他左想右想都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憋屈,连带着看见专业书上的字,都能想起程裕景那张脸。
程裕景不屑于撒谎,做任何事的动机都明确而不加遮掩。
比起有心地做某事,他今晚的行径倒更像是知道些什么后,等着看人洋相的幸灾乐祸。如果程裕景说可能会发生,那八成是确有其事。
不过陆玖年倒真不担心什么选择不选择的事,与其说他太过相信成箫,不如说他相信自己。
他相信自己会被选择。
在程裕景的选项里,他或许一直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可成箫不一样。
成箫给的爱和信任,让他知道哪怕选无可选,成箫也会想办法走向他。
所以与其担心这个,他更担心成箫会不会被为难,有没有遭遇困境。
想东想西,他书是看不下去一点了,索性往床上一躺,给成箫拨过去了个视频电话。
这几天他们都是这个点左右互相联系,通常情况下,他打过去的电话成箫都会秒接。
可眼下他拨过去的视频,一次,两次,成箫都没接。
陆玖年皱了皱眉,看向手机上方显示的时间。
这个点……
还在开会吗?
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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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办公室时,成箫便看见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着熟悉的人,那人背后还站着的一众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成箫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怎么进来的?”
成弘景手里的烟还燃着,仔细看,成箫发觉那是他收进上锁了的抽屉里的名贵烟料,不知为何,现在却到了成弘景手中,而他竟也不觉得惊讶。
成弘景将烟随手按在不菲的木质桌面上,不经心道:“找个地方,黑个系统而已,你当是什么难事么?”
“这就是你和你哥哥差了的地方。没在我手下干过活,这些事没人教你怎么做。“
是了,太久没见过成弘景这幅样子,成箫都差点忘了成弘景是靠什么起的家了。
成家早年间游走在灰色地带,靠着不干不净的手段积累了发家致富的本钱,到成弘景上几辈才逐渐洗干净,变得道貌岸然起来。虽说现在不怎么稳妥安全的事成弘景都交给成灏去做,但他自己原本也是个玩儿黑的好手。
“是。“成箫干脆道,“毕竟这种事得良心强大点,我比起你们差的多。”
成弘景闻言,不在意的笑了笑。
“口舌之快。”
他向后靠过去,仰视成箫的姿态,却给人一种掌控者的错觉。
“你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个小资产。”
“我看过了。你赢不了。”
成箫淡淡道:“哦。”
成弘景抬眼看了他几下,接着道:“对赌协议的事我也知道,听真话吗?你必输无疑。”
成箫没有说话。
“你会赔的本钱都不剩,年纪轻轻负债几亿,房子、车子,什么都没有。”
“你的兄弟们会落井下石,我不会帮你,你在圈里更不可能用成家二公子的身份动用任何资源,因为一旦你宣告破产,我会立刻对外公布你和成家断绝了关系,成家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呢?”成箫淡淡看向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地跟面前的人讲话。
“你以为我是在玩儿什么过家家的把戏么?”
“我是在和自己爸爸闹脾气,是离家出走?”
成箫笑道:“成弘景,从我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我就设想过失败了会是什么样子的。无论多狼狈,多痛苦,多难以挣扎着站起来,我都不怕。”
“我更怕的是向你屈服,对你低头。那会让我这么多年的恨意成个笑话。”
成弘景看着成箫淡漠的神色,许久没说话。
面前的人长相和他有六七分相似,又很像曾经的故人。
她从前好似也是这样倔强,要强又不肯屈服。成箫比她却又多了些隐忍与阴狠,这是更像他成弘景的部分。
这样的结合造就了他最喜欢的儿子,他很早前就对成箫寄予厚望,可直到他现如今如此仔细地去看成箫的眼,才发现原来他最喜欢的儿子对他的恨那么浓那么深,认真到让他难以理解。
缓缓收回目光,他拾起成箫桌上的笔,点了点桌面,忽然道。
“如果我说,我不是要你对我低头呢?”
成箫的眉头拧了起来,似是不解。
成弘景的言语诱惑力在攀升。
“你说你设想过失败会是什么样的,你接受所有的困苦与屈辱,但……他呢?你那个小明星呢?他能接受吗?”
“我看得出他爱你,他当然会对你不离不弃,当然会为你分担。分担你的巨额债务,你兄弟和母亲的刁难,外界媒体的舆论……但我没记错的话,他最近还正准备回去读书吧?他真的承受得来这些吗?”
“你舍得让他承受这些吗?”
他缓缓起身,走向成箫。
“我现在提供给你另一种选择。”
成箫眼底闪了闪。
“什么?“
“我承担你对赌失败后地全部债务损失。你来成氏,和小灏小彦分权。”
成箫冷笑:“你想都不要想。”
“听我说完,”成弘景环着臂,低声道,“这不是让你向我低头,而是算作你和我的赌约。”
“你赢了,你从内部捣垮成氏,我赢了,你放下仇恨,签给我卖身契,专心替我卖命。”
“这样一来,你的小明星不用承担风险,你有机会向我复仇,不有趣么?”
成箫抬眼看向他,冷静问道。
“听起来真是不错的提议。代价呢?”
如此慷慨的给他第二条道路,帮他摆脱困境的代价呢?
成弘景轻声道:“和他离婚。帮成氏联姻。”
成箫眼底很深,注视着成弘景,许久没说话。
成弘景笑了笑,抬脚走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爱一个人,并不是拉他共沉沦,而是给他最好的未来,让他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么?”
“好好想想吧儿子,机会摆在你眼前。”
“我等你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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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