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作者:半里知途

“不喝吗?”

烛火微晃,映在微浊的酒水中,呈现出几簇微弱的光点。

执杯的帝王站在身穿赤红官袍的男人面前,神色隐在垂落的玉旒后,看不清喜怒。

一个姿势维持了许久,直至酒水上的微波已经归于平静,对面的男人神色依旧平静,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觥筹交错的酒宴终于再维持不住虚假的和谐,偌大的宫殿归为死寂,官员屏气凝神,看向无声对峙的两人。

一位是刚从血雨腥风中爬出来的篡位帝王,而另一位,是刚刚亡了国的前朝丞相,颜喻。

还是要来了吗?

三个月前的刀光剑影还时不时在眼前浮现,手持滴血长刀的青年已经成为让人不敢直视的帝王。

所有人都知道新君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尤其是靠战争抢来的权柄,更应该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除一切障碍。

可没想到,眼前的帝王竟是沉寂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里,朝臣无一不胆战心惊,日日夜夜担心保不住项上脑袋,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帝就像是把这件事忘记了似的。

原来,是在这等着的。

八月十五的月亮格外圆,挂在天上散发着凄清的冷光,众人噤若寒蝉,看着最酒宴最前处还没对峙出结果的两人。

颜喻应该是最恨这位帝王的,多年前流言纷飞的因果暂且不谈,只新帝篡位这一件事,就已经是最大的仇怨了。

这世上没有人不知道,目前那个失踪的前朝皇帝,就是这位丞相的亲侄儿,也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

可现在,那位已是生死不明。

很明显,执杯的帝王也是知道的,“朕记得,先前在位的那位,就是颜大人的侄儿吧。”

帝王丝毫不掩饰他话中的恶意,果然,此话一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颜丞相面上出现一丝裂痕,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不明显,但这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

新帝一直盯着颜喻,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异常,他像是大仇得报,嘴角终于挽起弧度。

这抹弧度不甚明显,却是给足了嘲讽。

收拾好表情的颜喻终于愿意正眼瞧人,在众人仿若实质的视线中,没有接帝王手中的酒杯,而是执起被他放置在桌上的空杯。

身后候着的宫女极有眼色,上前一步准备倒酒,可酒壶还没举起,就被神色突然间变得阴鸷的帝王吓退,哆嗦着不知所措。

“看来颜大人是不屑喝朕端过来的酒水,那朕就不自找无趣。杨喜,倒酒。”

醇郁的酒香在鼻尖萦绕,带着经久不散的梅花香,颜喻指尖不自主用力,转瞬间就没了血色。

不过他面色不显,赶在对面的帝王碰杯之前,仰头把酒灌进了嘴里。

熟悉的味道,香而不腻,但他只觉得恶心。

“不愧是颜大人,倒也不怕朕在里面下毒。”

新帝喝完酒,笑着道了句,引起下座的官员发出几声微弱的抽气声。

颜喻不言。

没了能说的话题,帝王转身,准备离开,复又想到什么,顿下脚步,看向仅仅是喝了杯酒,眼尾就已经爬上薄红的颜喻。

“有一件事朕忘了说,这酒味道绵久醇厚,是朕五年前亲手酿的,如今进了颜大人腹中,倒也不枉它在树下埋了这么久。”

经久不散的酒香还在唇齿间反复,颜喻听完之后更想吐了。

新帝说完就离开酒宴,留下一众不知所措的官员。

“五年前?那时候陛下不还是个——”微小的说话声响起,又被人匆忙打断。

“慎言,慎言。”一年老的的声音提醒。

这声规劝毫无意义,毕竟五年前的事并不是秘辛。

那时候,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还只是颜大人众多男宠中的一个。

……

终于挨到最后,宫宴只剩残局,无数摇曳着火光的蜡烛也只剩下最后一小截,烛泪落了满盏。

颜喻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煞白的薄唇微微颤抖,指尖也没了血色。

赴宴的官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宫女太监一齐收拾着,他们看着垂头不语的丞相,踌躇着,不知要不要上前。

等嘈杂归于死寂,颜喻身边终于多了个人。

“找到了吗?”

喑哑的声音成了空旷中唯一的声响,颜喻紧握着拳头,压抑着体中翻滚的痛苦,却只等来一句“属下该死”。

还是没找到啊……

颜喻推开搀扶,勉力起身,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今日是个阴天,中秋的月亮只出来一会儿,让人知道它是圆的之后就又被云层盖住,看不到一点光亮。

天空中不是有颗最亮的星星吗?

怎么今天也不出来了,明明该是给人指路的,怎么这么经不住事?

颜喻想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他突然觉得脚下的石子路更硌脚了,是太久没走的缘故吗?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路,此刻走来却觉得陌生至极。

早过了熄灯的时辰,乾极殿却依旧灯火通明,守在殿外的小太监不敢拦,踌躇间,颜喻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都滚出去。”

颜喻说了句,声音很是虚弱,但威慑力十足,殿中的下人下意识要应声退下,又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换了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听令。

好在新上任的帝王心情似乎不错,被明晃晃冒犯了也不追究,只摆手让他们出去。

下人长松一口气,连忙退下,并十分有眼色地掩上了门。

林痕已经换下玄色龙袍,只着单薄的寝衣,他一手撑着脑袋,依靠在龙椅上。

“许久不——”

“稚儿在哪?”

耐心在一瞬间被耗尽,林痕脸色蓦地沉了下去,“你找朕就是为了问这儿?”

“别废话,我问你稚儿在哪?”

“稚儿?”林痕一步步走到颜喻面前,“一个亡了国的废物皇帝,颜大人说他应该在哪?”

“啪——”

林痕脸偏向一边,舌头抵了下被扇得火辣辣的半边脸,短促地笑了下。

“颜大人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只是……”林痕看了眼颜喻垂下去的发着颤的手,“只是力气小了不少,怎么,很难受吧?你府上的那些娈童,能满足你吗?”

颜喻闻言扬手还要打,只是还没落下就被钳住了手腕,接着就被一抹蛮力灌在旁边的石柱上。

“唔……”

石柱上雕着龙纹,硌得他难受,喉口瞬间涌起一阵腥甜,胃中翻滚的恶心更严重了。

颜喻咽下另一声痛呼,拧着被压在头顶的手腕,想挣开似要把他手腕掐断的力道。

“放……放开!”

另一只手腕也被扣住,交叉在一起被扣在林痕粗糙的掌心中,颜喻抬脚要踢,却被提前预判到的林痕压制。

“颜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稚儿还在朕手里。”

威胁意味十足的话,颜喻咋一听竟有些陌生。

无上的权柄在手中握了十多年,惯常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如今竟有人敢威胁他了。

而且,颜喻眯眼,丝毫不觉得自己处在被压制的地位,他看着面前的林痕,不过是几年前还依他而活的弃子,现在竟也敢往他头上爬了。

“林痕,你要是敢伤他,我定会十倍百倍地从你身上讨回来。”颜喻气极反笑,上翘的眼尾勾出一抹危险的弧度。

偏偏林痕恨极了这一抹笑意。

“对,颜大人说得很对,朕很害怕呐。”

林痕也跟着笑,黑得过分的瞳仁里透不进亮光,旋即脸色骤变,赶在颜喻躲闪之前吻了上去。

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

锋利的齿尖毫不留情,饮血啖肉般碾过柔软的唇瓣,让它躲闪不得,只能被迫红‘肿变形。

颜喻脑袋磕在身后的石柱上,眼前骤然一黑,不及反应就觉嘴角一痛,口中随即就弥散出浓重的血腥味。

颜喻张嘴要咬,可转瞬就被夺了城池。

良久,呼吸被夺了去,对面的林痕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他。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但是相比于从前的温存,颜喻现在只有咽不下的厌恶。

他恨极了这张脸。

“混账,滚!”

林痕看了眼颜喻挣开束缚的手腕,红痕密布,刺目又靡艳。

颜喻的身体总是很容易被留下痕迹。

该带到的话都带到了,颜喻懒得同林痕纠缠,第一次见面没把林痕杀了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可他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只手臂给拦腰圈住,被迫倒退着往后走。

林痕头也不回把人往后拉,他根本就看不上颜喻那些所谓的挣扎,四年前颜喻不是他的对手,四年后,颜喻更不是。

丝绸寝衣一点防御作用都没有,一段路的距离也并不长,等林痕把人扔到龙床上时,揽人的那个手臂已经被抓得渗了血。

林痕丝毫不在意,他懒得喊人包扎,手臂垂下,看向龙床上连爬都爬不起来的人。

赤红官袍在明黄的床单上格外显眼,此刻窝成一团打着哆嗦,很明显他的主人已经撑到极限了。

颜喻面色潮’红,呼吸烫得惊人,桃花眼也开始变得迷蒙,茫然的视线在对上他时恢复一丝清明,清明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林痕是被这抹视线刺痛,端起一旁预先倒好的酒灌了一口,上床压在颜喻身上,准备口对口渡过去。

可颜喻抗拒得厉害,又是偏头又是咬紧牙关就是不接受,林痕试了两三次,最后还是虎口掐着人下巴硬灌的。

酒水辛辣,颜喻本就抗拒,最后一次虽是灌了进去,但也是实实在在呛到了,偏头咳得厉害。

林痕没有犹豫,抬手撕开红得刺眼的官袍。

……

两人身子契合得依旧很好,除去之前的拉扯仇视,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人前高贵矜傲的丞相只有在床上才是脆弱的,林痕动作不停,视线在颜喻脸上转了无数圈。

果然,只有噙着泪的桃花眼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漂亮的。

颜喻被折腾得难耐,毫不留情地抬脚往林痕身上踹,却在得手之前被擒住脚腕。

林痕摩挲着颜喻脚腕内侧那颗似血的红痣,眸色晦暗,哂笑道:“四年不见,颜大人在榻上踢人的功夫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颜喻被撞散了思维,迷蒙间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最后,他只剩一个分外清晰的念头,那就是早在四年前,他就该杀了林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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