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周折,茶终于泡好,林痕沏了一杯端给颜喻,得到一句“还行”的评价。
出于一点不甚清晰的微妙心思,林痕期望着人再喝几口,可颜喻转眼就把茶放下了,因为江因在叫他。
“舅舅,我们已经堆了半个身子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江因的脸兴奋到涨红,眼睛也亮晶晶的,他拍了拍手,雪就哗啦啦地从手套上掉落。
颜喻看出江因的期待,不忍让孩子失望,点了点头走进雪中。
凉亭中只剩林痕一个,他看着前方分外和谐的局面,听着传来的说笑声,往嘴里灌了半杯茶,苦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坐在石凳上,改为静静地看。
颜喻被江因拉着蹲在雪地上,绯红的大氅委在纯白里,像一朵盛开的红梅,热烈又安静。
一刻钟过去,雪人的身子已经堆好,江因用手给雪人戳了俩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跑远,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顶帽子和两根树枝。
树枝上还挂着雪,枝头的红梅开得正艳,林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颜喻卧房外的那棵红梅树上折下来的。
江因揪下两朵花,按在雪人的脸上,当作眼睛,又扯了几个花瓣粘在雪人的肚子上,接着把树枝往两边一插,给雪人做双臂。
装饰过后的雪人变得生动多了,江因开心地拍着手,摇着颜喻的手臂讨夸。
被缠住的颜喻笑得温柔,他揉了揉江因的脑袋,垂眸说着什么。
林痕远远的看着,眉毛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刚刚的比喻,还是颜喻太过苍白的脸色,他看着雪人身上的树枝和花瓣,眼睛被刺痛。
他莫名觉得,颜喻其实就是那枝开得极热烈美好的红梅,他因江因变得支离破碎。
可偏偏旁观者不能阻止,因为,这是他甘愿的。
林痕朝容迟看去,果不其然,那人笑得勉强。
江因又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三人刚从雪地中站起,刘通正好赶到,林痕见他低声说了什么,递给颜喻两个红色的物件,等颜喻把那东西分给容迟和江因两人,他才看清,原来是红包。
也是,新年伊始,总是少不了这些习俗的。
拿到红包的两人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有说有笑地分享。
说笑声渐渐远离,费心泡好的茶水也已凉透,林痕敛起心中上涌的涩意,起身往回走。
“林公子留步。”目送三人远走的刘通突然出声,叫住他。
林痕顿住步子,转头就见刘通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他:“大人来时刚吩咐的,准备得匆忙,林公子莫怪,大过年的,讨个好兆头。”
“给我的?”林痕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是颜府中的人,也不是同颜喻要好的亲友,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虽是这样问着,他根本就没等人回答,抬手接过去。
红包有点重,压得手心沉甸甸的,林痕抿着双唇,没有下一步动作。
刘通眼中盈起笑意,道:“林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林痕顿了片刻,打开,里面有一个铜板,还有一枚平安扣。
平安扣通体雪白,坠着一束鲜红的穗子,穗子上面打着个形状姣好的梅花结。
林痕手心收紧,握住平安扣,任其在手心慢慢升温,不确定地问:“是颜府中的人都有红包吗?里面装的是一样的东西?”
刘通闻言笑意加深,眼角的褶子更多了:“林公子真会说笑,这红包是人人都有没错,可这开过光的玉佩去哪找那么多啊?况且,你手中这枚,还是大人升任丞相那年亲自从京外济源寺求来的呢。”
“这么重要的玉佩,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林痕追问。
这次刘通没有回答,只道他还有事情要忙,需要告辞离开。
刘通离开,凉亭这一带又只剩下林痕一人。
林痕低头,见来时纯白的雪地已经布满凌乱的脚印,东多西少的样子一片斑驳,一如他杂乱的心境。
他回了房,之后再没往人前凑,同样的,颜喻也没再理他,像是把他忘了。
三日之后,江因回宫,容迟也离开颜府,这天晚上,下人通知说颜喻在暖阁等他。
林痕收拾时犹豫片刻,把平安扣挂在腰上,去了暖阁。
雾濛的水汽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林痕脚步一顿,正要回避就听见一声婉转的泣音。
“大人,奴家仰慕大人很久了,日日盼着机会伺候您,可大人一次都没有去过我那,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声音悦耳,雌雄难辨,林痕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颜喻的男宠之一,久居于颜府的那种,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讨到主子欢心。
颜喻是断袖的事并不是秘密,三年前这人就开始广招男宠,也时常在凭栏阁流连,这些林痕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有见到。
明明早就知晓颜喻的脾性,对方也从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摆正位置,坦然面对,可等真正碰上,才知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平静。
握紧平安扣的手用力到颤抖,林痕没有心思内窥自己的想法,只想让里面那个人赶紧滚。
至于那人滚了之后的事,他懒得去想。
啜泣着的告白还在继续,林痕猛地带上房门,巨大的“哐当”声响成功让声音哽住,没能续上。
林痕木着脸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场景,颜喻衣衫不整的歪靠在塌上的矮桌上,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金盏,像是在欣赏极有趣的宝物,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宠,此刻跪在离榻三步远的位置,错愕地看着他。
对方看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穿着薄如纸的紫色纱衣,隐约可见衣下的风光,腰很细,的确有勾人的资本。
颜喻对于林痕的到来并没多少反应,只是视线从金盏上挪开,在那平安扣上顿了一瞬,命令:“过来。”
林痕紧了紧拳头,走过去,站到颜喻的身侧,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颜喻松散衣服下的胸膛。
颜喻应该是泡过暖池了,皮肤被蒸得微微发红,脸色很红润,比三天前惨白的样子好了很多。
等林痕站定,颜喻才施舍了地上的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本官听着呢。”
地上的小孩儿叫钟文,是一年前容迟从凭栏阁里挑了给他的,这孩子命不好,家里穷得很,父母只供着他哥,看他样貌不错就给卖了,容迟一时心软,不忍让他沾上那些肮脏交易,就让他带回府养着,想着他反正不是真的断袖,等时机一到就能把人放了,顺便给些够让人活下去的钱就行。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年来,颜府从不苛待于他,却因为给得太好,让这孩子又开始不满足现状,开始琢磨怎么把头上的名号变成真的,野鸡变凤凰,真正成为颜府的半个主子。
这几个月来,钟文越发放肆,只是他忙得很,懒得搭理,也没让人找到机会。
过年休沐时间长,竟让他摸到机会,才有这样一幕。
颜喻怜悯心不多,之前不发作已是宽容,但今天钟文已经作到了他的底线。
这人不自爱,他更懒得去考虑他可怜的以后。
钟文说不出话,颜喻也不急,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拨了下林痕腰间的玉佩,大红色的穗子就在劲瘦的腰间来回晃悠。
林痕突然出手把穗子按住,没什么好眼色地看了颜喻一眼,瞳仁中像燃着火。
颜喻没生气,只不着边际地感叹——今天的小崽子还挺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