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作者:半里知途

颜喻刚回到书房程风就带了消息进来,他交给颜喻一封誊抄的信,交代:“大人,这是申时左右在城外刚截到的。”

颜喻接过,打开,是江阳王写给江折的密信,不出所料,是一堆污言秽语。

略过那些对自己的咒骂,其实没多少有用东西,颜喻扫了遍大概,扔到一边。

“江阳王在封地可有什么动静?”他问。

“没有,表面一切如常。”程风道,“只是我们的人目前只能在只能在阳城内走动,王府守备森严,没能安排人进去。”

“我知道。”颜喻点头,“阳城那边再盯紧些,另外,转告容迟一声,看他有没有办法。”

程风领命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颜喻拿起信纸又看了遍,要不是他派人把江折盯得死死的,也知道江棣的确有勇无才,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专门写来用来迷惑自己的了。

江折身边的人是那天被毁了眼睛后安插过去的,为的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正经作用没起到,反倒是让他知道了点别的事情。

比如,林修溯写给林痕的威胁信。

思及林痕,颜喻又想起那孩子欲言又止的难受样,还真是和预想的相反,毕竟,他原本以为林痕应该迫不及待地离开的,最起码不该是眉眼忧愁满是不舍。

毕竟自己可是个“逼良为娼”的坏心权贵宇未岩。

手腕还残留着轻微的不适感,颜喻低头,见握痕已经泛了红,内侧是昨晚留下的吻痕,压在淡青色的血管上,糜乱得很。

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酸酸麻麻,是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

竟然来源于林痕,还真是奇怪。

至于最后的那个问题,他直觉里面的含义不如表面简单,本来打算郑重回答一下的,可没想到,那孩子话都问出来了,偏偏又临阵脱逃,没敢听答案。

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

颜喻挽起嘴角,无奈地笑了下,以前怎么不知道,林痕还有这样胆小的一面。

——

半月后,临溯城北,林家别庄内。

整院的落叶无人打理,堆积出深秋的萧瑟。

明明才过正午,却冷清的好似深夜。

林痕是第一次来这个别庄,他也是进了临溯才知道,当年自己前脚离开,林修溯后脚就将陆伏烟赶到了这里,再没有过问。

不过也正好。

林痕顺着暗卫的指引往前走,脚步越走越沉重,直至来到陆伏烟紧闭的房门前。

木门并不精致,带着年久失修的凋零感,上面糊得油纸还很新,应该是颜喻之前派来的下人给换上的。

林痕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向前,一路迫切想念,临到门前却变成了近乡情怯。

他在门前站了好久。

双腿开始发麻时,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位年轻的侍女:“是林公子吗?夫人在睡觉,可要奴婢帮您叫醒?”

林痕悬吊的心落下一点,暗中松了口气,道:“多谢,不必了。”

由于多天的奔波,林痕声音变得沙哑疲惫,侍女有点担心,关心道:“夫人醒来还要好一会儿,公子可要先休息休息,大人早早吩咐过,奴婢已经收拾为公子收拾好了客房。”

所谓的大人是谁,不言而喻。

“不用,我进去看看母亲。“林痕谢过,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

房中的摆设很是简陋,仔细说来,和他在宫中的住处也差不了多少。

陆伏烟正躺在床上,睡容安静,眉心微蹙,灰白的发丝有些凌乱,一缕扫到耳前,触碰到眼尾深深的皱纹。

林痕站在床头,呼吸放缓,有些出神。

在他的记忆中有很多种陆伏烟的摸样,慈祥的,严厉的,疯狂的,又或是歇斯底里的,但最深刻的,是陆伏烟的睡颜。

因为……

床上突然传出声音,思绪被打断,林痕见陆伏烟有要醒来的迹象,下意识后退,往床幔后藏。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床幔厚重,只透过一丝微弱的光线,林痕看见陆伏烟模糊的面容,她颤巍巍睁开眼,目光在空荡安静的房间巡视一圈,随后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痕儿……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林痕手猛地握紧,攥动了床幔。

他僵硬地松手,慢慢挪出来,对上陆伏烟由惊讶到不可置信的眸子。

“娘……”他喊了一声,很轻,“你现在是认得我的,对不对?”

对方当即落了泪。

林痕无措,僵在原地。

他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比如把人从床上扶起来,又比如抽出帕子帮忙擦泪,再或者,柔声劝慰一句,随便什么内容都好。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四年的别离当然不至于让母子亲情隔阂至此,而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陆伏烟来不及收拾眼泪,就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她腿是残的,用不上力,双臂也被连日的病痛耗尽了力气,于是,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她也难如登天。

一连失败两次,手臂因用力过度而不受控制地颤抖,陆伏烟额头爬满了冷汗,诡异的静默还在继续,就在她因自己的窘迫而无地自容时,一条手臂突然伸过来,托住后背。

她借力倚靠在床头,也终于得以近距离看看四年未见的儿子。

林痕紧抿双唇,睫毛低垂,并没有在看她,神情沉着安静,一如从前,只是轮廓更深刻了,有了大人的样子。

陆伏烟呼吸变得急促,她颤抖着伸手,想摸摸林痕的脸,手还没触碰到,林痕就埋头往后缩,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试探的手因此僵在半空,又脱力地垂下,陆伏烟有些喘不过气来:“痕儿,娘现在认得你。”她说,近乎哀求。

“我知道,娘,对不起。”林痕说着,下意识的防御反而更甚。

林痕后退一步与陆伏烟拉开距离,他看着陆伏烟的眼,还是说:“对不起,我还没有适应。”

陆伏烟眼眶又湿了,泪珠滚落,在爬满皱纹的脸上留下水痕。

林痕沉默地看着,他与陆伏烟四年未见,可两人没有清醒相对的时间,又岂止短短四年。

他爱这位母亲,同时也惧怕。

凭心而论,陆伏烟没有生病的时候,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让世人羡慕的母亲,她宠着爱着自己,让自己短暂的儿时时光幸福快乐。

可那样的陆伏烟仅仅存在于他七岁之前,之后陆伏烟生了病,情况天翻地覆。

那些美好并不是疗伤圣药,而是一遍遍剜开伤疤的利刃,他早已忘记曾经的自己多么深受宠爱,只记得自己满身青紫,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他知道那是陆伏烟发病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可疯魔的鬼怪顶着母亲的脸,他永远都做不到坦然接受。

再往后,恐惧一步步加深,他学会了躲开醒着的陆伏烟,有时候想极了,就晚上偷偷来到床头,借着月光看两眼,在察觉母亲有醒来的迹象时,匆忙跑开。

若是跑得慢了被发现了,他就会站在原地,问一句“娘,你现在认得我吗”,母亲若认得,就会放他离开,若不认得,他就会经受一场打骂。

他可以跑的,可陆伏烟疯过之后会难受,他得照顾。

说来可笑,他有时候会感谢颜喻,皇宫那座牢笼虽然很苦,但最起码不用让他再挣扎在有关母亲的问题中。

再加上那些送来的信,信中正常又关心的句子,让他渐渐记起儿时母亲的样子。

恍惚间,自己还是一个被完整爱着的孩子……

“好,好,痕儿别怕,娘不碰你了。”陆伏烟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对林痕说,“你帮娘一把好不好,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林痕慢慢点头,扶人坐在轮椅上。

轮椅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轮子转动时吱呀作响,很刺耳,却恰好打破死寂。

陆伏烟哽咽着开口:“痕儿,你在京城那边,过得还好吗?”

林痕点了点头,意识到陆伏烟看不到,又说:“挺好的,娘不用担心。”

“那颜大人……”

“他是个好人,”没等陆伏烟问完,林痕就抢先出声,随后才慢下语速,“他是个很好的人,这次回来,也是他允许的。”

“我知道,”陆伏烟点头,“颜大人已经派人告诉我了,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是你回来了。”

北疆的秋意更浓,林痕停下,见院子中有棵老杨树,泛黄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树枝的分叉处有一只小山雀,灰黄的身子几乎与树干融成一体,唯有蹦蹦跳跳的时候才容易被人发现。

陆伏烟也看仰头看,她瘦得几近脱形,像是被摇摇欲坠的骨架撑着,随时可能倒地。

林痕无言地看着,目光落在陆伏烟的后颈,那里有一根极细的银针,没进血肉,外面留有短短一截,若不是阳光恰好闪过,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发现。

“娘,你后颈……”

“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林痕紧了紧抓着轮椅的手,说:“好。”

“故事很长,去那里坐坐吧。”陆伏烟指着不远处的石凳,“落了点灰,擦擦还是能坐的。”

林痕推着她来到石桌旁,他擦了擦灰坐在石凳上。

“你还记不记得你让我带你骑马去玩的事儿?”陆伏烟看了眼林痕,目光又落在虚空,她像是看见了那个撅着嘴向她撒娇的小林痕,笑得温柔,“你那时应该才七岁吧,小小一个,有一天下了学非要缠着我骑马,说是要去城北的那座荒山上放风,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夜梦成时的喜悦,马惊时的恐惧,以及摔下马时母亲怀抱的温暖都记忆犹新,当然最刻骨铭心的,还是迸溅到脸上的温热的血。

“对不起,我要是不任性,你就不会受伤了。”林痕说。

陆伏烟却摇头:"不必道歉,痕儿什么都没有做错。"

陆伏烟讲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先帝下的旨意是让她与林修溯夫妻二人共守北疆,到达临溯的时候,她肚中的小孩快要足月,当时夫妻二人情深蜜意,她被林修溯以各种理由哄骗着,放弃了军务,只负责打理府中的杂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成了儿戏,她先是发现林修溯在外面养女人,大吵一番后,林修溯反而变本加厉,大肆抬妾室入府。

林痕来询问可否陪他骑马去游玩的那天,她第一次知道林修溯在外面还有个儿子,那个儿子比林痕小不到两岁。

过往情深皆是笑话,他悲痛欲绝,用很严厉的语气拒绝了林痕。

再后来,她认清现实,想到林痕的请求,就打起精神去马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马,想去挑一匹,好骑着陪林痕游玩。

就在马厩,他遇见了一个人,钱守,那人是父亲的旧兵,她很意外,因为当年有一场胜得辛苦的战役,那场战役中,援兵因故没能及时赶到,父亲牺牲,他带领的五千将士也全军覆没。

钱守就在里面。

没想到,钱守竟然活了下来,他瞎了只眼,断了一条胳膊,脸上还有一条长而深的刀疤,横断鼻梁,让他狰狞如鬼怪。

钱守用了很久才认出她,热泪盈眶地抓着她的手臂,求他给陆老将军复仇:“小姐,当年就是林修溯那个贱人窜改密令,才导致援军走错了路,半路遇到伏击,没能及时赶到,咱得替老将军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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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边的剧情不多,交代一下前因后果,然后埋条很重要的线,我争取两章之内结束(争取哈,要是没结束就当我没说(=Tェ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