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作者:半里知途

钱紫山于心不忍,帮林痕争取了见一面的机会,并让林痕先收拾好自己再去。

林痕就麻木地点头,回住处换衣裳。

他的帐篷搭得随意,里面的东西也很简陋,是以,他刚进门,就看到站在他床前的人。

“我原道是颜相强取豪夺,林公子迫不得已只能委身于人,可昨晚看了场好戏,才知竟是林公子一往情深啊。”

假面人抚掌感叹,眼中尽是戏谑。

“那些刺客是你派来的?”林痕崩溃过一场,没了情绪波动,平静地问。

“怎么会呢?”假面人摇头,“我只是个想见见故友的生意人罢了。”

见林痕不信,他又道:“不过,我的确知道是谁雇的刺客,怎么样,既然林公子不喜高官厚禄自由身,那在下拿这幕后之人的身份和你换,如何?”

林痕眯了眯眼,道:“指使之人颜大人会查,轮不到你。”

“我若说他查不到呢?林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他们一日查不到真凶,你就始终是最可疑的凶手,你说,以颜相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性子,他会容许林公子你继续守着他吗?”

林痕垂在身侧的手猝然攥紧。

假面人施施然一笑,继续道:“相比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查出来的结果,我这的答案是不是更诱人一些?”

林痕闭了闭眼,问:“你到底要见谁?”

“江折。”

“你是江阳王?”

“林公子说是就是吧,时间地点,回京后我自会给你,林公子按我的要求做便是。另外,”假面人还在笑,“生意嘛,讲究个诚信,林公子总得押我这一样东西,好让我放心不是。”

林痕摇头,视线偶然掠过桌上的腰牌,有些意外,一时竟然回想不起来是何时摘下的。

见对方还在等,他便道:“我身上没有值钱东西,你不信便罢。”

“怎么会,”假面人声音拔高,“我可记得林公子手上有一枚由和田红玉打磨而成的上好玉佩。”

……

林痕见到颜喻时,已是天光大亮。

他不被允许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颜喻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一捧脆弱柔软的雪,稍不注意便会融化消散。

钱紫山说那支箭偏离心脏半寸,也幸好无毒,不然就算神仙来了也无计可施。

林痕沉默地听着,心脏刺痛。

他宁愿让那支箭正中自己的心脏。

颜喻昏迷了很久,直到第五天傍晚才醒过来,当时林痕也在,颜喻当着他的面叫来程风,询问调查的情况。

程风无奈摇头,他们虽是抓到两个活口,但无论如何逼问,那两人就是不说。

早就料到的结果,颜喻没为难程风,让他继续查。

程风退出去后,林痕扶颜喻半靠在床头,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对不起……”林痕道歉,“都怪我,我若不乱走,大人或许就不会遇刺了。”

“行刺之事常有,是我一时大意,你不必自责。”颜喻淡淡道,想让他死的人多得是,他早已习惯。

这时,房门被敲响,是下人送药过来。

颜喻刚醒,手脚还没恢复力气,林痕就端着药坐到床边,用勺子舀了喂他。

伤口还痛着,颜喻自醒来眉头就没舒展过,吞咽的动作也很慢,林痕不着急,配合着速度慢慢喂他。

直至乌黑的汤汁见底,林痕才又开口:“大人难道就不怀疑那些刺客和我有关吗?”

颜喻侧头躲开最后一勺药汁,淡淡道:“我若怀疑,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为什么?”林痕问。

颜喻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问题这么多了?”

“就是想知道。”

颜喻无奈,道:“只能说暂时还是信你的,下次就不一定了。”

林痕闻言和颜喻对视,窥见对方眼中如往常般的宠溺,悬了多日的心才落回腹中。

他把药碗放到桌上,从胸口掏出个纸条,交给颜喻。

“我在祭天那天遇见了一个假面人,他要我帮他见江折,我假意同意,这是他要求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颜喻有些惊讶,打开纸条:“三日后酉时,京东旧染坊?”

“嗯。”林痕把与那人两次碰面的过程一并讲给颜喻听。

颜喻沉吟一番,道:“知道了,那天我会派人过去,你等着就行。”

林痕想了想,问:“他会不会就是江棣?”

颜喻摇头:“江折于江棣,早就是弃子了,江棣犯不着为一个弃子冒险。不管如何,先把人抓到再说。”

时间一转来到三日后。

颜喻把事情安排好后就要出府,却被林痕阻拦:“你伤口还没愈合好,不易走动。”

颜喻拍了拍林痕的肩膀,宽慰道:“我去去就回,无妨。”

“不行,”林痕依旧坚持,“你休息,有什么事我帮你去做便是,或者我陪你去。”

颜喻摇头拒绝:“我亲自去,耽误不了多久,你在府上等我回来便好。”

说罢,颜喻绕过林痕往外走,临出门时回看了一眼。

林痕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满脸纠结不安,像只想跟随却被主人呵斥在家的可怜小狗,他无奈笑了下,摆摆手让林痕回房去。

林痕还是放心不下,又不能惹颜喻生气,只得可怜巴巴道:“颜喻,你快些,我等你回来。”

颜喻端正神色,点头应好。

他去的是容迟的住处,容迟事情办妥之后便回了京,只是一直没在人前露面。

“我就说差人给你送过去得了,你用得着非得亲自走一趟吗?”容迟不耐道。

“诚意问题,”颜喻回了句,“我的东西呢?”

“这么有诚意又何必托人做呢?”容迟翻了个白眼,把巴掌大的锦盒推给颜喻,“喏,就这个。”

颜喻打开看了眼,挺满意,无奈回答:“这不是最近太忙又不幸受伤了吗,不然还真就不麻烦师傅了。”

“啧啧啧,谁家男宠的待遇能比得上你家那位啊,现在只一个生辰礼物就这么上心了,以后还得了!”容迟阴阳怪气,末了食指点着锦盒,问,“说实话,你认真的?”

认真是何,两人心照不宣。

颜喻挑眉,和容迟对视一会儿,正要应答,房门就被暗卫敲响:“大人,宫中有人行刺陛下。”

“什么!唔……”颜喻猝然起身,扯到伤口,只是他无暇顾及,“情况如何?”

“陛下受了伤,太医正在医治,其余的暂时不清楚。”

“立刻进宫,”颜喻边疾步往外走边厉声下令,“关城门,封锁消息,妄议者格杀勿论……”

颜喻赶到时,乾极殿内灯火通明,江因坐在龙榻上,垂眸盯着太医处理伤口。

他右臂的衣袖已经折了上去,上面有一道长而狰狞的的伤口,伤口很深,血肉已经翻向两边,血也才堪堪止住。

江因原本还只是红着眼睛,强忍着没有哭,一看到颜喻,泪水就决了堤,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舅舅,手好疼啊,稚儿是不是快死了?”江阴哆嗦着嘴唇问。

颜喻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赶忙过去把人抱住。

江因靠在他胸口,小声呜咽着,听得颜喻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揪了起来。

“稚儿很快就会好的,放心,舅舅在呢。”颜喻给江因顺着背,用眼神询问太医情况。

“大人,所幸陛下这伤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伤口太深,老臣只能尝试着将其缝合,不然伤口怕是难以愈合。”

太医还未说完,江因就攥紧颜喻的衣袖,哭着道:“舅舅,我害怕。”

颜喻越发心痛,他揉了揉江因的发顶,哄道:“稚儿乖,再坚持一下,等好了舅舅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江因哭着摇头,想把手臂从太医手中抽出来,挣扎间,伤口又开始流血。

这时,侍卫来报,说他们按纸条上的指使找到了旧染坊,可时辰到时,对方并没有出现。

至于皇宫之中,除了陛下遇刺之外,还有几位公子尽数丧命,死状惨烈。

颜喻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眼下正是五年之约的最后阶段,那些质子眼看就能离京,却在一日之间死了多个,这让他如何向诸王解释?

又如何平民怒?

原来对方步步筹划,调虎离山,目标在那群质子身上啊。

事已至此,颜喻只得认栽,他气极反笑:“真是好计谋。”

侍卫没敢应话。

“刺客呢,都死了?”他又问。

“回大人,是。”

“传令,彻查近日出入皇宫的所有人,务必找出幕后指使之人。”

安排完后,颜喻忍着头痛,把江因按在怀中安抚,让准备妥当的太医开始施针。

大庸目前没有有效的止痛药,所有的痛苦只能硬抗。

江因从小就没受过多少伤,这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颜喻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可是无法,他只能一遍遍安慰着,越发抱紧江因。

一刻钟后,伤口缝好,江因已经痛昏了过去。

其余人熄了蜡烛出去。

寝殿陷入昏暗,颜喻把江因轻轻放枕头上,用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他坐在床沿守着。

伤口在按江因时被扯开了,血迹洇透衣物,留下斑驳的血迹。

胸口还在一抽一抽地疼,颜喻黯然地垂下眉眼,江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最想做的便是护住江因。

可偏偏是因为他,让江因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苦。

颜喻握着江因攥紧的手,暗暗发誓,定要让伤害江因的人都付出代价。

月色西沉,房门终于被敲响,进来的是禁卫军统领。

“大人,属下率人彻查了三月来的皇宫出入记录,发现有一人在两天前带了八人进宫,而宫门守卫没有阻拦。”

“没有阻拦?”颜喻问。

“正是。”

没被阻拦说明有自由进出皇宫的凭证,而这种凭证,除了皇帝,便只有颜喻自己有。

脑中浮现自己送出去的腰牌,颜喻心头重重一跳,他放在膝头的手收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喉口发涩,但还是问:“是谁?”

“林痕。”

……

明明答应过很快就回来,可天色已经黑了彻底,颜喻依旧没有回来。

林痕越等越心焦。

他想让人去找一找,却见刘通正喜气洋洋地招呼着下人。

他过去,询问。

刘通刚开始还支支吾吾,后见林痕真的很着急担心,才叹了口气。

“公子安心便是,大人临走前交代过,他是去取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了,对方要是还没做好,他就会等一等,不用担心。你瞅,他们正要做长寿面,是大人亲自安排的,说今晚要给你补过生辰呢。”

林痕虽是依旧不敢相信,但甜蜜的感觉已经在一股股的往外冒,脸上的笑意再怎么也藏不住了。

刘通笑他不争气,他让刘通带人离开:“这碗长寿面我想自己做,劳烦管家让他们去休息吧。”

刘通唏嘘一声:“也罢,你们的事我们就不掺和喽。”

林痕没忍住,嘴角又挽了起来。

刘通很少见他笑,啧啧称奇了良久才离开。

林痕没想到颜喻几天前的随口一提,竟然还有实现的一天,他把焦急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做面。

做着做着犹觉不够,又用现成的食材炒了几道菜,由于每一步都做得认真,做好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琢磨着颜喻应该快回来了,林痕就婉拒下人的帮忙,把菜肴一样样搬上了桌。

可是等啊等,颜喻始终没有回来。

直到打更声想起,子时已过。

林痕安慰自己,颜喻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再等一等,没关系的,菜凉了可以再热。

面坨了也没关系,只要颜喻愿意,他可以再重新做一碗。

只是,颜喻要快点回来才好。

繁星闪烁,如梦似幻,东边的天际浮现一层淡淡的红,太阳快要升起了。

突然,府门处传来一阵嘈杂。

是颜喻回来了!

林痕瞬间打起精神,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压出的褶皱,又扯了下衣领才勉强满意,准备迎接。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粗暴地踹开。

十数个侍卫蜂拥而至,冲进房中,将他团团围住。

手臂被不由分说地反剪,林痕质问为首的官员:“你们什么意思?”

对方扬手展示手中的令牌:“传颜大人口谕,林痕勾结刺客,行刺皇帝,图谋不轨,即刻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林痕不可置信地摇头:“我没有!”

对方嗤笑一声,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幸灾乐祸道:“林公子,请吧。”

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林痕奋起抵抗,想等颜喻回来再说,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争斗间,饭桌翻倒,碗盘碎裂。

静候了许久的饭菜还未及被人细细品尝,就已成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