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黑墙上开了个巴掌大的窗,白天或夜晚会有一缕细弱的光倾斜着投进来,成为常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源。
不过今天,伴随着光影进来的,还有细碎的雪花。
寒意浸骨,林痕却只穿了一身破败的囚衣,他在枯草垛上坐不住,现在只好蜷缩在墙角。
林痕拼尽全力把自己团起来,想找个依靠,可身后的墙面太冷了,他不敢靠。
他知道自己已经暂时熬过了一阶段,今天韩至已经派人去请颜喻了。
颜喻应该会来吧。
他在心中一遍遍组织着语言,让自己尽量言简意赅,好不浪费颜喻的时间。
因为他知道,年关已近,颜喻会很忙。
可是他等啊等,等到伤口流出的血都已经凝成一团乌黑,等到窗口飘进来雪已经在脚边垒成小小一堆。
颜喻还是没有来。
由希冀紧张到委屈绝望直至归于平静。
林痕终于在太阳再次升起时选择放弃。
雪已经停了,北风还在呼啸,纵使隔着厚厚的墙体,他还是能听到大风刮过的声音。
那些卷着荒凉的风好像吹到了自己身上,林痕又缩了缩身子,把头埋进臂弯,不再盯着牢房外漆黑的长廊望眼欲穿。
小窗投下的光影来到脚边,又慢慢遛走,窗外日月变换,又熬过了数个日夜。
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漆黑一片的走廊中传来脚步的声音,踢踢踏踏,林痕心脏骤然发紧,又在勉强看清粗制的衣角时归于平静。
来的是一位看守牢房的侍卫,他攥着哗哗作响的钥匙,不耐烦地翻出一个,怼进锁孔。
“林痕是吧,出去吧,接你的人在外面等你。”
林痕盯着慢慢敞开的牢房门,那明明代表着折磨的结束,可他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或喜悦。
只有茫然。
侍卫见林痕迟迟不动,烦躁地踹了下牢门,牢门撞到墙壁又反弹,发出刺耳的声响。
其余关押着的犯人听见声响,瞬间变得躁动,哀嚎变天,夹杂着辱骂。
林痕默然起身,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牢房的走廊很长,两边只有零星几盏顶着微小火光的油灯。
暗黄的火苗中像是圈着一层淡淡的蓝晕,照着两边往外抓挠的手,以及靠在木栏上拼命往外挤的脸。
那些人一声声叫唤着,索命似的。
林痕浑然不觉,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慢慢加快了脚步,等看见光亮处,他又不敢往前走了。
侍卫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雪还没有化尽,正是最冷的时候,林痕的手脚像是没了知觉,走得踉踉跄跄。
看清等在外面的人时,林痕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倒是谈不上失望,毕竟心中早有准备。
“他们怎么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了?”钱守看着与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的林痕,不敢置信地问。
林痕摇摇头,走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
钱守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披风裹住林痕,带人往外走:“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林痕点点头,随钱守坐上马车,走上回客栈的路。
马车上,钱守掏出个汤婆子扔到林痕怀里,见人惨白的脸勉强好些,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其实就是五年之约到了,诸王都要派人来京城接自家儿子回家,因着有权有势的亲王的儿子基本上都死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公子,知道他们掀不起风浪,所以颜喻就同意了。”
钱守提到颜喻的名字,下意识看了林痕一眼,想窥探点林痕的反应,毕竟他来京城这几天,可听说了不少林痕和颜喻的花边故事。
可惜他没能得偿所愿,林痕很平静,只是黑长的睫毛垂下去,不可控制地颤了颤。
“不知是不是你爹听说了你和颜喻的关系,并没有安排人来接你,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
林痕点了点头,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得到回答,林痕便不说话了。
到了客栈,林痕潦草收拾了自己一下,就出了客栈。
来到颜府门前。
时间尚早,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原先还在打瞌睡,见到他瞬间就清醒了,双目戒备着抓紧手中的兵器。
林痕没有闯,只是站在门外等,颜喻总要出府上朝的。
凌晨时,空荡的街道终于有了一丝声响,是颜喻的马车回来了。
想必是昨夜宿在了宫中吧,林痕想着,攥紧手心回身,目光盯着慢慢停下来的马车,以及微微晃动的车帘。
他全身僵硬,唯有目光随着掀开的帘子慢半拍地移动。
颜喻从马车上下来,他穿了一身黑色便衣,头发半束,除去被发簪挽着的,其余的都自然垂在背后。
随着动作,有一缕滑到胸前。
对方抬眸看过来的瞬间,林痕紧张到喉咙发紧。
他确定颜喻看见他了。
因为对方弯腰钻出马车站起身时,视线扫过了他,动作也随之几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但颜喻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踩着脚凳下来后便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往前走。
林痕一慌,急忙抓住颜喻的手臂,力道很大,把人攥疼了,颜喻皱眉回看他。
向来淡淡的眸光中第一次充满厌恶,林痕被刺得一愣,明明解释已经在心底重复了千百遍,却因这一道目光忘了彻底。
心脏像是停跳了,思绪也滞缓得厉害。
林痕只知道要死死抓住眼前人。
可颜喻甩袖,要把他挣开,他慌乱中找到自己的声音:“颜喻……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我从来都没有把腰牌给别人。”
可颜喻根本不听,要走,林痕只好把另一只手也抓上去用力挽留。
他知道一旦放手,他就真的会失去这世界上唯一还会对他好的人了。
不行,他不能接受。
他明明……要和颜喻一辈子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的腰牌,可能……可能是济源山上遇刺的时候,我把腰牌搞丢了,让他们捡到,仿造了个假的,然后……”
林痕摇着头,努力组织着语言:"颜喻,颜喻……你知道的,那些守卫认识我,他们对我的排查不严的,对方要是易容成我的样子就会很容易混进去。”
林痕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几天的具体细节,生怕自己错过哪怕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点。
他惶恐地去看颜喻,想从对方的反应中汲取一丝反馈,却发现颜喻出奇的平静。
林痕怔住,大脑轰地一下成了空白。
林痕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助地说:“你其实都知道的……对不对?”
颜喻漠然地看着他,这一次连厌烦都懒得给了,只是一汪让人窒息的平静。
“那,那不是这个,是什么……”林痕绝望地回想,他抓着颜喻,求他,“颜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能改的,我都听你的,我以后不自作聪明和其他人联系了,做决定之前也都先告诉你……”
林痕摇着头,语无伦次地,仓惶着回数自己可能的过错。
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是颜喻捏住了他的下巴,他被强迫着扬起脸,颜喻指尖冰凉,冻得他忍不住打哆嗦。
林痕的目光太可怜了,像被主人丢弃的家犬,眸中蓄着水珠,水珠晶莹剔透,藏着数不尽的绝望。
颜喻没和他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他脖子上。
那有一道鞭伤,是牢中带出来的,从侧颈处开始,延伸到另侧的锁骨上,其余的被衣襟遮盖住,所以看不出来到底有多长。
由于是新伤,褐色丑陋的血痂才刚刚形成,伴着边缘长出的粉红色新肉,格外狰狞。
颜喻目光上移,对上林痕的黑眸,平静道:“是,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要你了,可懂?”
我只是不要你了……
林痕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凝成一颗晶亮的泪珠,不争气地从眼尾滑落,滚到颜喻的指尖,有些烫。
颜喻嫌弃地撤开手,用帕子擦完指尖,随手扔了。
府门已经打开,容迟和刘通一并出来迎接,颜喻不再留恋,扯出袖子往府门走去。
林痕要跟,却又听见颜喻说:“再往前一步,就把手脚剁了喂狗。”
是说给护卫的,也是说给他的。
林痕被迫站在原地,看颜喻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熟悉的院景中。
这时,容迟凑过来,冷笑着对他道:“林公子请回吧,希望你能平安回到溯城。”
不知有意无意,容迟将“平安”二字咬得极重。
不待林痕去看他,他就已经转身进府,府门也随之紧闭。
城门将开时,钱守带人来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把人拽上了出城的马车。
林痕伤势极重,本就受不了长途颠簸,又在刚上路的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几度烧到不省人事。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第五天,他们才跨过京城周边的郡县,正式踏上回溯城的路途。
突变发生在离京刚好百里的山谷中。
彼时正是傍晚,寒风呼啸而过,挟来渐浓的血腥气。
林痕只听到钱守慌乱中的一声“公子不要出来”,就听见了剧烈的打斗声,血腥味越来越浓,让还在高烧的他连连作呕。
马车被打斗波及,剧烈晃动。
林痕预知到不妙,下了马车,就见随行的五十余人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这些都是陆伏烟在难得清醒的时间里,争分夺秒为他练的,只为护他性命的私兵。
可对面的刺客太强了,手起刀落夺人性命,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明显经历过严格的训练。
很快,只剩下钱守一人。
钱守将他护在身后,格挡的大刀已经砍出了豁口,鲜血流到手上,又流到臂弯滴在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刺客聚拢在两人周边,显然不夺去他们的命就不会罢休。
钱守拼命在包围圈中杀出个豁口,喊道:“公子,我先挡着,你快走!”
林痕浑身发颤,高热让他的手脚也不听使唤,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他听见利刃滑过骨头的声音。
林痕头皮发麻地回头,却没有找到钱守。
视线下移,那有一具断臂尸体,汩汩流出的鲜血融化了积雪,豁口的也刀已经脱手,离他好远。
刺客没有废话,抽了剑就向他脖子袭来——
林痕终于知道,容迟那句意味不明的祝福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颜喻于他是真的狠绝无情,说弃便弃。
甚至连命都没打算给他留。
林痕笑了下,眼角似乎有泪滑过。
“颜喻,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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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彻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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