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不觉如何,可等换完衣裳出了殿,才知今日竟是如此冷。
太阳高高挂着,挺刺眼,可惜形同虚设。
颜喻抬眸,眼睛被太过耀目的光线刺到,他下意识想抬手遮一遮,可手臂又酸又痛,抬不起来。
他只好眯了眯眼睛垂下头。
眼前有黑影晃过,应该是刚刚直视了太阳的缘故,颜喻没在意。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颜喻皱了皱眉头,往宫外走去。
京城的道路还算平整,马车行得也挺平稳,可颜喻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只短短一路,就被颠出一身的冷汗。
临近颜府,嘈杂声变大。
颜喻勉强撑着精神下车,就看见大开的府门,以及两侧手握兵器蓄势待发的士兵。
而庭院的中间,背身而立一位将军打扮的人。
那人两边,是被蛮横压制住的府中家丁。
刘通花白的头发已经被扯至凌乱,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他被迫躬着腰,布满皱纹的脸也因此涨红。
“少爷,你回来了。”刘通看到他,两眼一花,快要落下泪来。
那人闻声转过身,露出一张五官平平的脸。
颜喻由人扶着跨过门槛,停在距对方三步远的位置,纵使是第一次见面,颜喻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质问:“吴将军这是何意?”
“突然造访,还请颜大人恕罪,”吴名毫无歉意地作了一揖,面容苦恼道,“末将正在追一位前朝逃犯,那人狡猾得狠,钻进颜府就不见了,没办法,末将只好带人亲自来搜。”
说着,目光又转向被押住的几人,道:“可这几位偏要耽误公事,难说没有包庇前朝余孽的嫌疑,末将只好先将人控制起来。”
颜喻冷眼扫过在场的众人,问:“吴将军所说可是属实,近来可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府?”
一众人连连摇头,守门的家丁高声喊道:“大人,我们一直守着府门,有陛下御令在,无人敢靠近。”
所谓御令,就是封控颜府,虽说现在府门上没有贴封条,但已经与贴了无异。
这是林痕称帝后下的第一道口谕。
如此侮辱,世人以为向来自傲的颜喻会奋起反抗,可恰恰相反,颜喻乐得清静,大权离了手,他分毫不慌,只是悠闲地坐在院中品茶。
就连昨晚,他都是在知道江因被抓后,被逼赴宴的。
提起此事,颜喻脸上一派平静,他侧身空出出府的路:“吴将军,请回吧。”
吴名目的没有达到,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他扯了下嘴角:“本将若是必须要搜呢?”
吴名自知有从龙之功,当今也无人敢惹,此话一出,便是摆明了不给颜喻留面子。
颜喻却像是没察觉到,只是平静道:“龙椅上虽是换了人,相位之上却没换,颜府既是相府,吴将军想搜,就得先请出御令来,否则,休怪颜某不客气了。”
吴名眯眼,眼中闪过凶光,颜喻只当没看见,又说了遍:“吴将军,回吧。”
吴名迟迟不动,颜喻知道为何,不过是那天林痕攻进皇城时,第一时间就夺了他手中的相印。
如今他虽还顶着丞相的名头,可手中已经没了权。
没了权的权臣,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狼,丝毫没有威慑力。
但颜喻还是一派镇静自若,这让刚进京不明局势的吴名陷入怀疑,开始动摇。
恰在这时,有一小太监闯进来,掐着嗓子说陛下正在宫中等着,请将军立刻进宫面圣。
吴名虽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撤兵。
临走时,颜喻察觉到对方视线从他颈间扫过,目光意味不明。
那里不过是有很多遮挡不住的暧昧痕迹而已,他并不在意。
这边,刘通得了自由就赶忙冲过来扶住颜喻,生怕他脸色比纸还白的少爷昏突然过去。
颜喻清楚自己的状况,没有逞强,顺着刘通进了房。
另一边,吴名已经赶往皇宫,他走进御书房时,林痕正伏案批折子。
“你带人围了颜府?”林痕头也不抬,问。
“对啊,那东西九成在颜喻手上,你不搜,那我就只能亲自来了。”
林痕这才抬头,看了吴名一眼,此人的眉眼轮廓依旧是最普通的摸样,与四年前济源山见面时没有差别。
这幅假面,此人已经戴了四年了。
面前的人脸是假的,履历是假的,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至于吴名口中的“那东西”,就是传闻中江因父皇死时,交给颜喻的,号称能调动暗藏在整个庸朝的,独属于江姓皇室的兵力的信物。
“你连那个所谓的信物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就算是搜,又能搜出什么?”林痕问道,话音中隐隐带了怒意。
“不知道又如何,把可疑的都处理了不就行了,颜喻不过一无权文臣,能奈我何?”吴名无所谓道。
“行了,”林痕放下朱砂笔,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掺和。”
“行啊,我可以不掺和,”吴名找了位置随意坐下,对林痕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所谓的有分寸是不是想和你旧主子再续前缘?”
话音未落,林痕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带了怒意。
吴名见状啧啧两声,抚掌叹道:“我知你心悦他,怎么样,久别重逢,昨晚那场,很激烈吧?”
林痕咬了咬牙,只说:“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该管的不要问。”
吴名依旧没有正形,说:“行,那颜喻这我就不管了,我带人去审那个傻子,反正老皇帝要么把东西给了颜喻,要么就是给了他的傻儿子。”
“江因不能动。”林痕道。
“为什么?从傻子嘴里撬东西才快啊,有什么不能动的?”
吴名说着一顿,随即指着林痕鼻子不可置信道:“难道是因为他是颜喻的外甥,林痕,你不会真想和他重归于好吧,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救你,你可就被他派去的人杀死在山谷里了,哪还能有机会做皇帝!”
林痕不是不知道,也没有忘。
是当年剑尖在刺进喉咙的前一瞬被一支突然出现的箭射偏,自己才得以活命。
他喉结滚了滚,再次道:“总之,江因我留着还有用,你不要插手。”
他这样说,吴名直接理解为承认,他不可思议道:“我实在疑惑,你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就不怕他趁你睡觉直捅死你吗?你可别忘了,他四年前就想杀你,更何况现在你夺了他的权,又绑了他最在意的外甥,他能不想杀你才怪。”
林痕沉默着,没应声,吴名也不管林痕在想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
“你该最清楚的,颜喻那人就是个记仇的狐狸,你今天心软不杀他,等哪天让他抓到机会了,一定会咬死你。”
林痕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只说:“你回去吧,你要的封赏我会派人送到你那里。”
多说无益,吴名叹了口气,拍了拍衣角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前又喊了一句。
“兔子被揍狠了还知道急眼咬人呢,你可别贱到让我觉得救错了人。”
林痕握了握拳,阖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犹豫已经散了。
人已经走远,但他还是哑着嗓音回了一声“不会”。